“高凡，過來一下。”
高凡輕輕放下密密麻麻標註着的量房圖，手放在麻木的右腿上，立起身，走到聲音的主人旁邊。
“這是你量的房吧？”聲音淡淡地問道。
高凡仔細看了看面前的電腦屏幕，上面顯示着一個戶型框架，三室兩廳一衛一廚，客廳與餐廳中間有個過道，生活陽臺在客廳那邊。
“是我量的，彭老師。”說完，手心微微沁出汗來，看着面前的人。
“你發現問題沒有？”彭老師翹着二郎腿，身體倚靠在寬大的電腦椅上，臉朝向高凡，把一張紙遞了過去。
高凡向紙上瞄去，正是自己手繪的量房圖，尺寸出問題了？
他把所有門洞的高寬、窗戶離地離梁的數據、衛生間的下沉都看了幾遍。
“發現問題莫得？”彭老師瞥了瞥發愣的高凡，轉向電腦，挪動了一下鼠標，光標停在一堵牆上，問道：“唉，客廳電視牆和沙發背景牆是不是對應的長度？”
見高凡點點頭，他繼續說道：“怎麼電視牆這裏5540，沙發牆只有4550？差了快一米了，過道都擠沒了。”
高凡捏着紙的手不覺用力，低着頭沉默。
“高凡，你拍照沒有？看看照片是怎樣的。”玲姐的聲音從對面傳了過來，“還有，彭大師，他現在什麼都不懂，你稍微有點耐心教他不要兇巴巴的。”
彭老師衝對面咧嘴笑笑，“你放心，我的大組長，我不正在教他嗎？”他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量房的紙張，目光停在客廳電視牆那條線上，咳了咳嗽，放緩了語氣問道：“有客廳的照片嗎？”
“彭老師，我忘記拍照片了。”高凡看着彭老師圓圓的腦袋說道，上面是一頭紛亂的短髮。
“你還記得保溫牆嗎？客廳有沒有保溫牆？”
“有，當時您還讓我量了一下保溫牆的厚度。”
彭老師指着客廳電視牆那邊的一個數字道：“這裏是保溫牆嗎？”
高凡點點頭。
彭老師也點點頭，嘴角多了一點弧度。
“總算搞清白了，你把保溫牆和客廳電視牆的總長加到一起了…”彭老師嘆了口氣，緩緩道，“沒事了，剩下的我來弄吧，以後記得拍照。”
高凡點點頭，機械地邁着雙腿回到自己的桌前。
“高凡，你現在有事不？”還沒坐下，玲姐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你過來，我這裏有一個圖給你練習一下。”
玲姐穿着一件黑色小西裝，頭髮剛做了空氣劉海。桌上放着兩臺電腦，分別是筆記本和臺式，臺式電腦上顯示着一張效果圖，電腦旁有一束藝術插花，還有三個玻璃獎盃，擦得明晃晃的。
她輕輕把手中的咖啡放下，纖長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地敲擊着，打開一個文件夾，打開了一個“玉山名都”的CAD文件。
“喏，這是我以前量的一套小戶型，只有90平米，你把原始結構圖複製出來，在它下面重新放一遍，順便把尺寸標了，我微信發給你。”
高凡依言回到座位上。
文件很大，光打開就用了三分鐘，裏面除了原始結構圖和尺寸圖，還有很多平面、立面圖，高凡數了數，加上封面有30張，整齊地排列着。
旁邊的助理向輝走了過來，盯着屏幕道，“呀，你開始學施工圖了？
“沒有，玲姐讓我臨摹原始結構圖。”高凡微笑道。
“補桌！補桌！”一聲急促的、震耳欲聾的吼叫響起，“大廳都沒人了嘛？”
高凡擡頭一看，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站在設計部中間的過道上，正是上次在材料展廳見過的公司的店總經理孔有財。
“每組派兩個設計師補桌！怎麼的，都不想接單了？”孔總朝向設計師們，面有慍色地催促。
高凡剛想問旁邊的向輝什麼是“補桌”，孔總走了過來，衝着他和向輝，臉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助理都過去補桌。”
高凡看見向輝快速地收拾電腦，“到客廳去。”向輝說。
他依言把筆記本電腦合上，跟着向輝到了大廳。
大廳有八張桌子，上面鋪着桌布，桌布上壓着一層玻璃，上面的菸灰缸裏放了一些小包裝，印着公司的名稱“FX家裝”。
正在高凡好奇包裝裏是什麼時，坐在對面的向輝抓了一把，剝開包裝，就放進了嘴裏。
“這個可以喫嗎？”高凡小聲問道。
“就是用來喫的，”向輝張開嘴，裏面含着一塊小圓片，“薄荷糖。”
高凡點點頭，也拿了一顆剝了放進嘴裏，頓覺口中清涼無比。
“可以喫，但是最好不要被孔總看見。”綵鳳學姐在旁邊說道。
向輝接過話頭，降低聲音，“對，不要讓孔扣扣看到。”
“孔扣扣？”高凡有點不解地看向他。
“就是孔有財唄，特別摳門，你看我們設計部的很多圖紙都是正面印過反面印，你問他要新紙，他總說沒有。”向輝看了看周邊，說道，“那天我去他辦公室，看見一摞新紙，都沒用過。”
話音未落，“哎哎哎，你們幾個助理，分開坐，不要擠到一堆！”是孔總的聲音。
向輝把電腦搬到另一桌，向高凡吐吐舌頭：“嚇死我了”
高凡喫過午飯，把玲姐給的原始結構圖放完，對照了兩遍，又讓向輝看了一看，小心翼翼地發給玲姐。
“高凡，你過來一下。”
高凡應聲睜開眼睛，走到玲姐旁邊。
“你就這麼交給我？”玲姐的臉色少見地陰沉，“你看我發給你的圖，都套了框的，你不會複製嗎？”
高凡不聲不響地低着頭，良久，他緩緩說道：“玲姐，我複製了，但是那個框很小…”
玲姐白了他一眼，“框小了你可以調比例撒。”說着手快速地操作，用Ctrl把圖框複製到高凡的圖層，按Sc，輸入1：50，然後回車，把框移動到高凡的原始結構圖上，“你看，這不就可以了，以後記住了，我們的工作是很嚴謹的，不懂就問…”
高凡看着玲姐嚴厲的目光用力點點頭。
玲姐看着他有點發白的臉，面色微微和緩，“你再用我的方法套下框，下午發給我，先去午休吧。”
高凡回到座位上，把頭枕在手臂上睡下。
設計部此刻黑沉沉的，只有眼前的電腦屏幕發出銀白色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