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些柴禾

前几天坐车路过乡村,看到田野里枯萎的苞米杆,被打成一个个圆滚滚的大“草包”,据说是要被收做新能源发电用。听说只有少部分苞米杆能够打包卖出去,算是“变废为宝”了。大多数没卖出去的,站在或者躺在田野里,无处可用,到春天时候,就是屡禁不止的“秸秆焚烧”了。从小长在乡村的我,看到那么好的柴禾,无处安放,无处利用,唏嘘不已。时代的变迁,让曾经作为农家一日三餐烧火和取暖用的柴,渐渐退出生活的舞台了。曾经的那些年,那可是特别珍贵的宝贝啊!

小时候,烧柴对于乡村,必不可少。那时候农村没有什么煤气天然气,电饭锅电炒勺也没有,做饭取暖都是土灶烧柴禾,苞米杆是主角,但还不能全部留作烧柴用,有一部分秸秆还要做牛马的饲料。剩下的做烧柴,根本不够用。于是,家家户户就得自己想招儿,要随时随地寻找一年的烧柴。我家更是,因为爸爸一年中有大半年要做豆腐,需要更多的柴禾。

春天打柞子(苞米根,高粱根,谷子糜子的根,用铁锹临时做的镐刨了,然后一个一个用二齿钩子敲打,把根须上的土敲打掉了,剩下根须做烧柴用)。还有豆柞(黄豆根),麻柞(麻籽根)。春天时候豆柞基本没有多少了,因为秋天,各学校就要准备冬天教室里烧炉子取暖烧煤用的引柴,还有夏天给师生热午饭用的柴禾。上秋早早就给学生们按年级订了任务——交豆柞。所以豆柞基本被孩子们在秋天时候就拔光了。地头地脑的麻柞倒是还有,刨下来,打净土,那是相当好的烧柴了。

夏天,河边沟帮子大道边的蒿草疯长,大人们把蒿草用镰刀割下来,一堆一堆晒干了,捆上,扛回家里,留作烧柴。记得叫“秋板柴”。那种柴禾里会生很多很多“盖盖虫”,烧起来烟特别大,呛得人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记得爸爸夏天蓷的杨树叉子,晒干了当柴烧,烟少,火还特别硬。若是赶上村里伐树,伐倒的树连同绿油油的树枝,都被马车拉走了。爸爸用洋镐开始刨那些树根。要用很长很长时间,刨很深很深的土,才能抛出一个树根来,晒干劈了,可是上好的烧柴。

秋天,是柴禾最多的时候,除了地里庄稼的秸秆,条通里有夏天被大风刮折的树枝,风干枯萎的蒿草杆子,都是很好的柴禾。用镰刀打柴,是大人们的事情,小孩子是割不动那些粗壮的蒿杆子的。秋收之后,妈妈时常带着绳子、镰刀和邻居婶子一起,到东河沿的大壕里打柴禾,每天回来都揹着一大捆柴禾。这时候的我们,也可以搂柴禾了。

深秋时节,河边草垫子上的杂草枯萎了,连绵成片。赶上礼拜天,我们几个孩子相约拿着耙子,带着绳子,说说笑笑地去草垫子搂杂草当柴。铁丝耙子搭上杂草,搂一次,枯干折断的杂草就塞满了耙子缝隙,一会儿就能搂一堆。累了,就躺在软绵绵的杂草堆上看蓝天如洗,白云悠悠。然后,把一堆一堆的杂草都收到一起,用绳子捆好。每次,姐姐都让我背比较少的那一捆。我坐在捆好的草堆前,姐姐帮我把绳子上到双肩上,然后再站起来,一捆柴禾就背在后背上了。姐姐自己不用帮忙,就能背起一大捆柴禾,弟弟也扛着一小捆他用手撅下来的细蒿杆子。我们仨揹着柴禾晃晃悠悠地回家,想着这些柴禾,够妈妈做好几顿饭了,就会很开心。

深秋,杨树上的叶子都落下来了,树林里,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软的,就像铺了一层地毯。搂树叶是比较容易的,带着麻袋,绳子,土篮子和耙子,我们就去搂树叶。搂够一筐,倒进麻袋里,再接着搂。如果还能捡到几片还没有完全风干的金黄色特好看的杨树叶,我和姐姐会特别高兴,小心翼翼把树叶放进衣兜里,拿回家夹在书里当书签用。有时候搂着搂着,地面的树叶下面露出一片绿油油的“大脑瓜”——小根蒜,弟弟如获至宝,立刻放下耙子跑回家,拿来铁锹,开始挖野菜。等我和姐姐的两个麻袋紧紧实实地塞满了树叶,弟弟的土篮子里,已经有大半筐的“大脑瓜”了。姐姐用绳子把麻袋捆好,我俩每个人双肩各背起一麻袋树叶,弟弟负责拿着土篮子和耙子,一起回家了。树叶倒进爸爸用黄豆杆高粱杆在房后围好的柴堆里。弟弟挖的野菜“大脑瓜”,被妈妈摘洗干净后腌了咸菜。

黄豆叶也是秋天很好的柴禾,豆地里,豆杆连同豆荚一起被收拾到场院,那些枯萎的豆叶都落在垄沟里了,厚厚的一层。和搂树叶一样,得用土篮子,绳子,麻袋。豆叶底下,时常发现金黄色的黄豆粒,是豆荚炸裂或者是秋收时候落下来的。我们一边搂豆叶,一边捡豆粒。豆叶搂够一麻袋了,衣兜里的豆粒也差不多捡满了。有时候遇到“豆杵子”洞——田鼠洞,用铁锹挖,能挖到一堆堆干干净净的黄豆粒或者苞米粒(“豆杵子”给吓跑了),那简直就是额外的收获。但听爸妈说,这种粮食不能给人吃,有“毒”,只能用来喂鸡喂猪。

树叶和豆叶不是做饭烧柴用的,是用来取暖的。那时候冬天贼冷,呵气成冰,家家户户的玻璃窗户,在入冬前就用纸条粘浆糊溜了窗户缝,外面还罩了一层塑料布,但冬天还是很冷。农村还没有什么暖气之类的,夜又长,睡觉前铁炉子一住火,屋子里很快就冷得受不了。妈妈就把一片筐树叶或者豆叶塞进灶坑里,塞满满地,点着火,慢慢燃着,这样一晚上炕都是热乎的,屋子也可以暖一点。

冬天下了雪,河边沟帮子河套里的树枝蒿杆基本都被大人们打柴打没了,也就没地捡柴了。但我们可以到大田里“踢柞管”,就是割苞米杆留在地面上的那一段。天冷上冻了,越是留得长的柞管,越好踢,一踢咔嚓就断,装进土篮子里,拿回家生炉子取暖用。

冬天爸爸不做豆腐时,就和村里的叔叔大爷一起到草垫子上挖“飘筏”——沉积在地底下多年的草根草叶子形成的可燃物。要刨开冻土,挖很深很深的坑,才能挖到地底下的飘筏。“飘筏”可以用来烧炕取暖,也能用来煮苞米碴粥、高粱米粥。

那时候,每到冬天,我家房后,就有一大垛垛得整整齐齐的苞米杆,有一垛码得整整齐齐的树枝和木头瓣子(就是夏天爸爸把刨的树根晒干了,用斧头劈成一块一块的),还有一垛整整齐齐的由豆杆、高粱杆、蒿杆子柴禾码在四周,中间放的高粱挠子、杂草、树叶和豆叶,还有一垛码的整整齐齐的飘筏,一垛整整齐齐的苞米瓤子。

常听路过的村邻羡慕地说:“你看,那家有那么多柴禾,这一看就是能过日子的好人家。”听到这话,心里就特别自豪和温暖,知道接下来的一整年,我家都不会缺少做饭和取暖的柴禾了。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