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衝撞|月牙灣


我們這一片有個不好的叫法,說是不好也不全對,一片有一片的叫法,例如把古路彎說成(葫蘆彎),把涼水泉喊成(涼水淺)。一傳一,十傳百,訛傳慣了就真了。

今我不說葫蘆彎,也不說涼水淺,就寫一寫月壓灣,月壓灣其實就是月牙灣。

月牙灣有兩條河,南臨南拉河,北靠灰河。南拉河水從村西流到東,再從東於灰河匯合,遠看如同調皮孩子畫了個彎彎的月牙,故得名月牙灣。

月牙灣有千把口人。郭、陳兩姓最多。其他張、王、李、趙零零星星夾在中間,要把郭陳兩姓比作陰、陽學中的黑白兩色,那其餘的就是烘托這黑白二色的青、紅、綠、藍紫。

千餘口人,不算多,組成了四個小隊。四個小組四個組長,一組是陳耀文、二組陳天放、三組郭老五(原書記弟弟)、四組郭拴(原書記侄子),再加上一個祕書胡新計,組成了一個村班子。

書記不再的時候,胡新計說了算,村裏的二把手。一個遊說在陳、郭兩條虎中間的人必有他的驚人之處,他對誰好像都一個樣,逢人就笑。

村裏的陳戶人家大多住在南拉河周邊,地自然在那片,而郭家多靠灰河,地就在河堤外。南拉河、灰河圍成了一個村,河內以村莊爲主,兼少量土地。

南拉河與灰河在村頭的半里處,巧妙行成了個天然的夾角,上方是梯形的壩子,壩子上種着樹木、莊稼。三月到了,春來了,菜籽很快打起了米骨朵。不久開起了黃燦燦的的花,蜜蜂“嗡嚶……嗡嗡嚶……”

菜籽割了拿來鋤頭,攥足勁攏起土,一畦畦點上花生。花生經陽光照射,很快冒出了頭,長出了綠葉,開出了桔色的小花。田野被點亮了,遠遠看去如同無數個夜晚燃着的小蠟燭,眨着眼,忽閃忽閃。

秋到了,花生熟了。老太太領兒媳婦,兒媳婦屁股後跟着個孩子,孩子帶着小黃狗,小黃狗“汪汪……汪汪汪……”一剎那,壩子上成了個喧鬧的小市場。

此時半坡裏的野柿樹掛上了紅燈籠,貪喫的花喜鵲飛來飛去,喫着果子唱着歌“呱呱……呱呱呱……”

冬來了,這裏徹底寂寞了,再找不到任何可以喫的東西,整個大地被雪包了個嚴嚴實實。不過雪地上偶爾還會蹦出一隻野兔子,邁開前腿,蹬着後腿一躬一躬向前跑去。

不知哪裏臥着的野雞被驚到了“喔喔……喔喔喔……”飛起又落下,驚起了一片片白雪。突然間從雪地裏冒出一個人,六十來歲,穿着羊皮襖,戴着火車頭帽子。手不停地對搓着,搓罷了嘴又對着手使勁吹起氣,哈起一團團白氣。

他不是旁人,正是村裏上一任書記——郭老三。村裏人很少有人這麼叫他,見到他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他,只有他本族人才這麼叫他,他有他的官名。

他當了一輩子書記,老了老了前些年卻被年輕的後生陳天星推翻了,心裏總不是滋味。可能有什麼辦法呢?陳家在村裏的勢力也不可小覷。

郭老三站在雪起雞落的地方,大口傳着白氣,前方白氣消失的地方是他的祖墳,無數個郭家先輩就葬在這裏。這裏有兩河做依託,自然在村裏有着最好的風水,卻歸他郭家所有,他感到很幸運。

可遺憾是常有的,那就是近些年又不十分太平,祖墳裏時常添年輕人的墳,不是這個死了妻,就是那個傷了兒。當然也請過無數個風水師,可個個都是飯桶,看不出個究竟。

自己偏偏又走了狗屎運,老婆四十多歲就死了,只給他留下兩閨女,大巧、二巧。大巧早早就嫁人了。現在只有他和二巧相依爲命。老婆的墳就在不遠處,墳早已變成了小土疙瘩。

小時候拉扯孩子沒少受苦,不過有弟媳嫂子幫襯,這讓他省了不少心。更讓他滿意的是天星的娘,陳大壯的老婆小時候沒少給孩子做鞋、做衣服,這一點讓他很欣慰。

這個陳大壯與自己同歲,拿了一輩子鋤頭,整天地裏、家裏、家裏、地裏。農閒時曬曬太陽,看看打麻將,好像從來就沒有走出去過,沒有看到過外面的世界。他卻生了一個能挑得起生活重擔的兒子,而自己卻只有兩妮片子。

郭老三望着白雪,突然身後小道上傳來了“咯吱……咯吱吱……”他一扭頭看見是陳大壯家的小子——陳天星,他慌忙又轉過身裝作什麼也沒看見。

天星與二巧同歲,不過天星生月比二巧略大,小時候兩人就光着屁股在一起玩。這孩子從小是他看着長大的,心眼不壞,說不上喜歡,也不厭惡。

現在這兩孩子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本來是很好的一對。可他偏偏和自己對着幹,選什麼村長,前些年還把自己推下了臺,這讓他的老臉往哪放。

他只管想自己的,突然天星跑到了他跟前,攜着微微流汗的臉笑着說:“叔,您和我一樣睡不了懶覺,出來走走。”

郭老三不虧是當過村裏的第一把手,臉立馬也變成了喜滋滋:“孩子乖,不睡懶覺跑啥子步,學城市人。學城裏人好,城裏人洋氣。”

天星:“叔呀!我是在學校起早慣了,不起來渾身不自在。叔你看你的,我再跑幾圈。”

郭老三:“孩子乖,你跑你的。”說完擺擺手。天星與郭老三打了個手勢,繼續踩着雪跑了。

說這天星上天就那麼眷顧他,一米七五的身材,在男人堆不高不低。體重沒超過一百五,又是那樣的和適。再加上他上高中時,在城市修來的洋氣勁,以及骨子裏固有的農村純樸樣,兩者又完美結合,形成了農村中的極品。

不要說在農村罕見,就是在城市也稀有。更難得的是他還有另外一個喜好,他酷愛寫作。寫作讓他的性格更有韌性了,讓他具有了同齡人沒有的眼光,這種眼光也促使他成了月亮灣最好的領導人。

他有能力管好月亮灣,領導月亮灣奔跑在其它兄弟村莊的前面,成爲市、省裏的明星村莊。


郭老三站在原地聽着“咯吱……咯吱吱……”又望望天星越來越遠的背影,心中湧出了一股難以名狀的滋味,有點愛、羨慕、嫉妒。

這時冷不防後面,有個人摟住了他的後腰,他打了個激靈,一扭臉是二女兒,他故裝作生氣的說:“你這死丫頭,嚇死我了。”

二巧:“爹,就這膽量。”說着又咂咂嘴。“早飯做好了。你最愛喝的玉米糝摻紅薯,調的菜,新鮮的蘿蔔切成絲,撒上了蔥花。”說罷扭頭跑了。

郭老三後腳跟着,看着女兒凸凹有致的背影,不由感慨時光過得太快了,一眨眼孩子都這麼大,是該爲女兒的婚事考慮考慮了。

你說這二巧只有初中文化,卻極其具有畫畫天賦,雞、鴨、貓、狗到她手裏都是活靈活現。方圓十里八里如果有需要畫的都會找她,自然提親的踢破門子。可不管再優秀的到她那都是兩個字“不行”。“不行”成了她相親的代名詞。

郭老三看着女兒遠去的背影,突然又想到天星,他忽然明白怪不得女兒相親次次不行,原來這死妮心早有所屬。

既然他有了這樣的想法,當然回家就盤問起女兒,再他再三追問下,女兒終於道出了實情。“我這輩子就喜歡天星哥,除了他我誰也不嫁。”

郭老三:“那不行。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爹孃作主,由不得你亂來。”

二巧跺着腳:“那我不管,我非嫁給天星。”

郭老三氣得直接把端着的碗摔在了地下,碗裏的紅薯、玉米糝濺了滿滿一地。郭老三:“你這不要臉的,都是我把你從小寵壞了。想着你從小沒了娘怪可憐的,哎!都怨我、怨我。”說着又扇了自己兩耳光,就奔老五家去了。

到了老五家,老五媳婦正端着碗喫飯裏,忙站起身說:“哥,看你氣乎乎的樣肯定沒喫飯。”

郭老三:“喫飯,並提了氣都氣死了。”

老五媳婦:“哥誰惹你了?竟發那麼大脾氣。”

郭老三:“誰?會有誰,不就是那死丫頭。”

老五媳婦:“啊!是巧兒呀!自己的孩子有話慢慢說,有啥可氣。”

老五媳婦說着已盛來了一碗飯,老五媳婦:“先填飽肚子,別的啥也不說。劈柴火熬的玉米糝,你嚐嚐。”老三一聽是柴草煮的,也不客氣直接端起碗,嘴貼着碗邊如孩子般喝起了火車。

老五媳婦看看,又笑笑,也端起來喝起了火車,郭老五在一旁看得直癢癢,也學起他們樣“噓噓……噓噓噓……”圍着碗轉起了圈。老三很快喝光了,老五媳婦又去奪碗,非要再盛一碗,老三忙用手擋住說:“飽了、飽了”。

老五媳婦:“真飽了。”

郭老三:“真飽了。”說着用手摸摸嘴:“那死丫頭被天星勾去了魂,這肯定不行。我還是想請弟妹出面幫幫忙。”

老五媳婦:“此事不難。等閒了我勸勸,開通開通。我琢磨琢磨再給她介紹個好的,保準一高興她什麼都忘了。”


郭老三聽了這番話心裏舒服多了,沒回家就直接去了村廣場。廣場就在村最東頭,是他當書記時建的,晚上大閨女、小媳婦都愛在這兒跳個廣場舞啥的。

偶爾鄉里或縣裏舉行個活動也會選在這,因爲這裏三面都是莊稼地,又有灰河做依託,是城裏無論花多少錢都找不到的,所以他們甘願跑幾十裏來到這裏,根本不是爲表演,只是爲看看莊稼、聽聽小橋流水。

郭老三也愛到這裏,走走看看,這裏的一草一木彷彿全是他一個人栽的,每一磚都是他壘的。他用手觸摸着,彷彿此刻摸着的是一本功勞簿,記着他滿滿的回憶,建廣場、蓋村部、修灰河大橋……哪裏沒有他的身影和汗水。

不過這一切都過去了,好漢不提當年勇。這原本屬於自己的功勞簿,此刻卻寫上了天星的名字。

村部就在廣場對面,自從他不幹之後就很少去那裏,除非有特別重要的事情,達到不去不行的地步他纔到那裏,好像他去對別人是一種干擾,對自己是一種侮辱。

他背綁着手慢悠悠走着,突然村部的喇叭響了,傳來了天星洪亮的聲音:“全體兩委班子注意了、注意了,喫過飯馬上到村部集合。”

郭老三想要是在過去,此刻講話的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他多少有些失落。此刻他又全身心陷入肉體無我的狀態,根本不知道前面有一塊碎磚頭,他一下子踩了上去,身子一歪向前傾去,撞到了一個人。他一擡頭是前街的陳狗蛋,他當着時沒少幫他。

這個陳狗蛋歲數與自己差不多,年輕時不愛勞動,跑東村、走西村,到了三十好幾還是光棍一條。後來不知他使的是什麼法術,竟然娶回了一個比他小十多歲的翠花,生下了一男一女。

可這陳狗蛋還是改不了狗喫屎,整日不下地。這下苦了翠花,但翠花好像根本不把這當回事,情願爲他當牛當馬。

陳狗蛋也愛抽一口,過去見面總是向他要煙抽,今天也不例外,伸手就摸他的布袋。他掏出煙,一人一根就抽起來。等過足了煙癮,狗蛋神祕的說:“聽說天星前段時間出去了一趟,也要學外面,搞那個啥大鍋飯。不對。哪個啥?就是把土地收到一塊。”

郭老三:“集體化規模種植,引進外來項目。”

狗蛋:“就這個。還是書記您見過世面,我說不來。我走了。”說完又咧咧嘴,兩手袖筒裏一插就走了。

郭老三在廣場上也不多呆,立刻折過身就往家趕。半道上碰見了弟弟老五正往村部去,他看看四周沒人,又往前湊湊壓低聲音說:“開會回來和我彙報一下。不、不,你看我這嘴,說慣了,錯了。和我說說。要不我去你家等着。”

郭老五:“不用、不用。你還是在家等着吧!”說完就去了村部。

當他到達村部時,各組的組長都已到了。胡新計正笑着給各位倒茶,見郭老五到了也給他笑着倒上一杯。胡新計這樣的人對誰都好,對誰又不好,對誰都笑,對誰又不笑。

他的笑好像不是寫在臉上,而是藏在袖筒裏,就如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上臥着一條小蛇,吐着紅信子,一出一進,一進一出,猜不出究竟。

天星見人都到齊了,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又輕輕清了清喉嚨,擺出一副領導的架勢說:“前段時間大家都知道我出去學習去了,這一趟我沒白出去,也逛了、也看了,看了咱們省的先進村,例如劉莊村、南街村等地方。看之後我感慨萬千,他們早就實現了小康,我們爲什麼不能,我們也不比他們笨,那差距在哪裏?我想大家可以就這個問題暢所欲言,討論討論。”

會場霎時靜了,靜之後是打火機點菸聲,沒吸菸的抽一支對上,快抽完的又拿一支接上,大家只是吸菸喝茶,就是沒人開口說話。

天星按捺不住了,焦急的說:“都說說,平時的聰明勁都去哪了?陳耀文你怎麼想的給大家說說。”

陳耀文搔搔後腦勺說:“咱這除了地還是地,也沒啥資源呀!唯一的出路還是在地上。”大家相視一笑。

輪到了郭老五,郭老五說:“引進項目要佔咱們的土地,土地世代都是咱莊稼人的命根子,我認爲行不通。”

村部一會靜,一會鬧騰,想法各異,有贊成,有反對。最後天星做總結:“大家有不同的想法很好。這次我招集大家聚在一塊就是想聽聽大家的意見,更重要的是我要告訴大家我決定把咱們村的土地租出去,不但有現金賺,還有分紅。讓它變成活的搖錢樹。今天事先給大家捎個信,回去後大家再好好商量商量。今天就到這吧!散會。”


一散會,郭老五急急忙忙就往老三家趕,其實郭老三早都等不上了。等郭老五一進院,老三就急忙把弟弟迎進了屋。泡好的茶早都涼了,老三又爲弟弟續上。

老五說:“也沒說啥?就是想把土地租出去,走集體化道路,有點像過去的喫大鍋飯。”

老三問:“你覺得怎麼樣?”

老五喝口茶說:“我認爲不咋樣,喫大鍋飯時你記不記得了,餓死多少人,天天喝蔥花茶,喫樹葉。這事都過去多少年了,難道還要倒拐回去不成,不可能。大笑話。”

老三:“你說得對,說什麼咱們灰河那一片祖宗留下的地都不能讓外人動。你再鼓動鼓動,讓天星個龜孫子搞不成。”

哥倆在一起喝了一會茶,吸了半盒煙,親熱了一陣子,老五起身要走。老三站起身把弟弟送到大門外,然後他就直接去了小拴家。小拴知道了伯伯的來意,自然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老三聽了貼心話,那是一百個放心。

開過會,天星好像是把這事給忘了,過去了很多天卻再也不提這事。郭老三可沒忘,他一直想着這件事,整天串東家走西家,能扇風的就扇風,該點火的就點火,一心想着和天星一撞到底,來個魚死網破。

二巧的婚姻方面,他五弟媳也曾經把孃家侄兒介紹給她,可她就是死不開竅,還是老話“不行”給一口回絕了。氣得他弟媳再也不願管這檔子事,因爲她在孃家哥面前曾誇下海口,包準能成,誰知這死妮讓她顏面掃地。

自此老三把女兒的婚事放到了一邊,整天把時間都浪費在了和天星叫勁上。天星好像卻完全不知,每天早上該跑步跑步,見了面還是一個勁叔長叔短。

巧兒自從沒了爹爹的管束如籠中放出的鳥,和天星見面的次數多了,知道的人多了,即使是假的也成真了,自然再也沒有人和巧兒提親。二人只等時機成熟結婚、拜堂、送入洞房。

幾個月過去了,冬走春來。天星冷不防從省城領回了幾個穿西服,打領帶幹部模樣的人,在南拉河轉轉,又在灰河看看,並拍了許多照片。後來才知道,那一幫人是鄭州紅鷹科技公司的領導,以及技術員做實地考察的。

經過實地考察,他們願意把種植韭菜這個項目落戶在月亮灣。經過多次協商每畝價格爲一千元,如果收成好另有分紅,還可以入股,一萬元爲一股,人人都可以參與,每個人都是主人,透明化經營。

不過最後他們卻提出了一個硬性問題,那就是要把南拉河一帶的路先修好。這可難壞了天星,要修好南拉河那一帶的路,起碼要花費幾百萬,這對一個沒啥經濟基礎的村莊來說是致命的。

此時天星很清楚,如果現在放棄,他過去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他立志在農村大幹一場的夢想也將付諸東流,他不忍心。

他迷迷糊糊着、又清清楚楚着知道要留住項目別無它法,只有爭取政府的支持,才能把項目做成。於是他一次次跑鎮裏、縣裏、縣裏、鎮裏,最後天都跑昏了,地都跑暗了,還是沒有啥結果。

他又急又累還有點氣,急火攻心一下子病倒了,住進了醫院。天星娘看着瘦了一圈的兒子勸道:“兒啊!幹不成咱不幹,稱啥能。咱回家老老實實種地,也餓不死人。”

一家一戶的也在一旁勸:“人老幾輩子都是這樣幹,不也都過來了,還是算了吧!”

天星只是聽着也不表態。他清楚得很,他要一倔到底,非要拿下此項目。他剛剛病好一點就又去縣裏,最後縣裏被他的這種堅韌不拔的精神所感動,同意撥這筆款項,支持項目建設。

有了縣裏的支持,他很快聯繫到了施工隊,爭取在第一時間段進行施工,以早日完工。爲了趕進度,他親臨現場搞監督、催工期,有時晚上甚至住在了現場。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工期比預算的足足提前了一個月。當路修好時,天星和項目處經理兩個人緊緊相擁在了一起。

公路修成了,天星立馬撥通的紅鷹那方面老總的電話,算是口頭上成交了。更關鍵的是要說服村裏的父老鄉親,既不能傷了和氣,也要順順當當簽了合同。

天星心裏急呀!他一放下電話就跑步去了村部,到了村部站在話筒前就喊:“全體兩委班子,全村老少爺們注意了、主意了,喫過飯立馬到村廣場上集合。”

全村人聽到天星喊,正喫飯的筷子舞得快了,沒喫飯的慌忙盛起了飯,還沒做熟飯的把煤氣開得“嗞嗞……嗞嗞嗞……”郭老三更慌,他急忙從老大家跑到老五家,又把郭氏一族跑了個淨,希望大家和他擰成一股繩,讓他天星幹不成。

當他該跑地都跑了,該勸的都勸了,心裏哈哈笑了。一會村道上三個一羣、五個一夥說說笑笑湧向村東頭。

胡新計、各組組長、紅鷹代表早到了。先到的村民都以自己組的組長爲首站在了一片。既然到了,也不能幹等,就小聲的議論道:“把地包出去,我們喫啥?”另一個說:“是呀!以後可咋叫人活啊!”

還有人說:“我們家那口子整天在外面跑,這幾畝地全靠我,把我都靠怕了 。”哈哈一大堆人全笑起來。有人輕聲問:“哪是誰家的媳婦?嘴那麼騷。”“陳家的。”“陳家沒有一個好東西。”說話的是一個姓郭的。

議論着、笑着,很快人也都到齊了。天星看人都到了,揮着手說:“肅靜,開始開會了。今天讓大家來主要是討論討論如何把土地包出去,更關鍵的是把合同簽了。走集體道路是必然趨勢,項目落成後,我們有了更多的可支配時間,可以進城務工,也可以大力發展養殖業。

還願意繼續和土地打交道的可以到示範基地勞動,基地剛剛起步當然還需很大的勞動力。別的我就不多說了,有什麼不清楚的可以當場問紅鷹公司方面。下面歡迎紅鷹公司代表講話。”人羣中響過一陣掌聲,接着是亂說話聲。

紅鷹代表:“你們的村長好處也說了不少,我也不多說了。關鍵是我們紅鷹有能力把示範基地搞好,種上韭菜,爲大家謀福利。現在先把合同發了都看看,瞅瞅有什麼疑問沒有,有的當場提問、解決。好了,我就說這麼多。天星你看誰還要講。”說着把話筒遞給了天星。

天星說:“誰還說?可以上來講講。”下面一片寂靜。

沒想到的是天星的爹陳大壯一聲不吭地走上去,奪過兒子手中的話筒:“咳……咳……”“沒人講,俺來講兩句,把土地轉讓出去,本來俺是不願意的。可這是俺兒子搞的,所以最後俺決定還是把合同簽了。”說完大家哈哈大笑。

各組的組長都拿了一把合同向自己的那一片走去,然後一張張發着,拿着地看起來,沒發着地伸着手要 。最後等都有了,各組組長又站在了自己那一片維持秩序。

三組、四組那一片不知誰突然高聲喊了一聲:“把土地轉讓出去俺不同意。”接着那一片起了轟,“不同意……不同意……”郭老五、郭拴叉開兩臂叫:“都坐下,有話慢慢說。”天星急忙跑上舞臺拿起話筒:“老少爺們都靜靜,有話好商量。”

此時哪還能控制住混亂的局勢,三四組那一片都向廣場外湧去,有的嘴裏嘟囔道:“辱沒老祖仙的事俺郭家幹不來,要做讓他陳家做。”“就是,不能幹。”胡新計:“合同還沒簽怎麼就走了,不籤捧個場總可以吧!”

以陳天放、陳耀文爲領導的一、二組絲毫堅持着,他們在關鍵時候總保持着自己家族的利益,要與天星同舟共濟。最後他們都一一簽了合同,這樣南拉河那片土地就算初步交給了紅鷹公司。也只有這樣先以南拉河那片土地爲龍頭,然後慢慢向外擴展。

南拉河那片當年收了小麥就沒再種玉米、黃豆、花生。不久紅鷹公司就派來了車把土地進行了深耕,耕之後又細細耙過。土坷垃耙碎平整了,就開始整畦,整過畦就暫時先放那不管了。

直到七月村裏的玉米揚起了花、結出了穗子,紅鷹公司才拉來了韭菜苗。女工一天七十、男勞力一天一百,村裏許多上一點歲數的都去了南拉河,栽起了韭菜。

平時靜寂的南拉河熱鬧起來,嚷嚷聲、說笑聲、夾雜着農業機械聲,彷彿此刻把南拉河水都吵沸了,濺起了層層水花。經過幾天大家的共同努力,南拉河那邊土地都栽上了韭菜苗。

剛栽了的韭菜苗歪着頭焉了吧唧的,單等着紮根、旺長,喚發出勃勃生機。到了秋末時候,韭菜地稀稀疏疏開起了白花。當白花退去,韭菜籽變老時,村裏的男女老少又湧向南拉河爭先恐後採摘起韭菜籽。當然第一年的收成並不好,這是預料到的事,沒有埋怨,更沒哀聲嘆氣。

立春過後,灌過水,韭菜又經過一冬養料的儲存,喚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機,一天一個樣。一個月過後,割韭菜、捆韭菜、上秤、裝車,人們忙成一團,直到把韭菜變成錢。

割過了的韭菜地又開始施肥、灌水、鬆土,直到松過土人們又閒起來。直到個把月過後,又開始忙起來,就這樣週而復始。五六月過後,就不再割韭菜,而是等韭菜重新長起來,開出白花,結出韭菜籽,等籽老了一朵朵採去加工成藥材。

第一年就由於管理得當,該澆水時澆水,該鬆土時鬆土,韭菜沒少收,韭菜籽更是收穫頗豐,取得了第一個人生開門紅。年底,陳家那一片不但領到了本應該得的錢,同時每畝地又多領了二百塊的分紅,這樣算一畝地就是一千二,再加上平時在地裏打零工的錢,這可比自己種划算多了。

幾年過後,南拉河那一片陳姓人家各家各戶都大變樣。就連平日愛亂跑的陳狗蛋在天星的資助下也養起羊,整天趕着大的、懷裏抱着小的“咩咩咩……咩咩咩……”奔跑在村道上。

過去見了郭老三那是伸手就掏煙,如今是見了他摸起自己的褲兜,掏出煙:“老哥哥嚐嚐咱的黃金葉,十三塊一盒呢!再看看俺這小羔子,這毛、這嘴、還有奶腥味,我抱着就如同當初抱着俺孩子。”

郭老三張張嘴又合上,合上又張開,就是有話說不出口。其實他只是想學學狗蛋,放放羊,抱抱羊羔羔,摸摸它的毛,聞聞它的奶腥味。

陳狗蛋:“老哥哥,今天你到底是怎麼了,有什麼話不能說。”

郭老三支支吾吾。陳狗蛋:“沒啥話俺走了。”說着羊鞭在空中一抽“啪啪……啪啪啪……”羊聽到鞭子響一齊向前衝去,只留下小羊在後“咩咩……咩咩咩……”陳狗蛋攆了幾步沒追上,乾脆把鞋子一脫,提着鞋喊:“等等俺,帶上我一起走。”

陳姓一族日子越過越好,就讓陳狗蛋那樣的“屎光皮”都知道脫了鞋奔小康。相反灰河那一片光景卻一天不如一天,大部分人開始後悔起來,悔恨當初輕信了郭老三的謠言,家家戶戶都去找郭老三,連郭老三自家弟兄見了都不願和他多說話。

此時的郭老三成了個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他再也不敢出門,而是整天在家哀聲嘆氣。相反天星家踢破了門檻,紛紛登門表示願意把土地交出去,任天星隨便處理。當然天星不記前嫌大氣接受,可郭老五卻遲遲不見動靜。他一家夾在中間,歸模種植怎麼能行,這可愁壞了天星。

天星細細琢磨,郭老五本性不壞,不過是一時糊塗做錯了事。他幹了一輩子書記,高傲了一輩子,老了老了被自己頂替了,這也難免。現在讓他放下身段也不現實,況且他還要娶人家女兒,於是傍晚時分,天星夾了條煙,提了箱酒去了郭老三家。

“篤篤……篤篤篤……”

“誰呀?”

“我。”

“去了……去了……”二巧慌忙去開門,“呀!天星哥,你這是……你這是……我爹正在牀上躺着呢。”

天星:“一會你就明白了。”

郭老三在屋裏聽得響亮亮的,趕緊又拽拽被子,掖掖被角,眯縫起了眼,傳出了均勻的換氣聲,儼然一副睡着的樣子。

“爹呀爹,天星哥來了。”

“嗯……嗯……”郭老三翻翻身,繼續閉着眼睡覺。

“爹,我的親爹呀!天星哥來了。”

“啥?誰來了,天星啊!誰叫你不早說。”說着老三就折起了身。“天星呀!快坐。你這死丫頭還楞着幹啥?快倒茶。”說話間一杯茶來了。

天星:“叔,這是我買的煙和酒孝敬您的。”

郭老三摸摸酒拿拿煙:“你看來就來吧!怎麼那麼多事呀!”

天星:“叔,多天沒見您這不是想着瞅瞅您。那地……”

郭老三:“那地麼……容叔……再想想。”

二巧搖着郭老三的胳膊:“爹,我的親爹呀,你究竟還要考慮多久啊!”

天星內心急呀!可他表面還是故作鎮靜的說:“叔,不急。這是大事情,不可疏忽,土地是咱莊稼人的命根子,你應該想清楚。”說着站起身就要走。

二巧送天星到大門外安慰道:“回頭我再好好勸勸我爹,你也別太着急。”

送走了天星,二巧說:“多好的機會,天星給你臺階下,你卻擺起架子來。”

郭老三:“爹這不都是爲了你。”

“爲了我,爲了我啥?”

“丫頭呀!我的丫頭呀!爹不這是爲了你過去不受欺負嗎?”

“爹,這麼說你想開了。嬸子待我可好了。”

“真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爹就同意把地、連你……不過爹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天星必須給爹買一羣羊。”

“爹,那不難。明天早上我就去回話。”


那一夜,巧兒左翻翻、右翻翻就是睡不着,一會是她爹,一會是天星。終於熬到了天亮,她起了牀,推門一看,昨夜下雪了。她顧不上那麼多了,洗了一下臉,就去了前街。

到了天星家,天星爹正在門口剷雪,二巧叫了聲:“伯”。天星爹只輕輕“嗯”了聲,其實天星爹是不太喜歡未來這個兒媳的,不爲別的,只因她姓郭。

在他心裏,陳郭兩大家族,自始時終都如牆上雕上的兩條龍,不是龍頭碰上了龍尾,就是龍尾碰上了龍頭,時而交錯,時而分開,像是在打架,又像是戲嬉,相互依靠,又相互對立。

在二巧心裏她可管不了這些,不管是她姓陳也好,姓郭也罷,她都要奮力追逐自己的愛情。此時她只覺得自己就是綠色錦緞上盛開着的一朵牡丹花,蜜蜂“嗡嚶”,蝴蝶飛舞。那天星就是採蜜的蜜蜂、飛來飛去的蝴蝶,想到這她就直接跳進了院子。

迎接她的是一羣黑的、白的,長尾巴的、“鳳頭”的,公的、母的雞子。雞子“嘎嘎……嘎嘎嘎……”瘋跑着,天星娘就站在掃過的雪地上,嘴裏“咕咕……咕咕咕……”一隻手端着瓢,另一隻手撒着金燦燦的玉米粒,拋出的玉米粒落在地下又彈起,就如彈珠般滾來滾去。

餓壞的大公雞抖開翅膀飛過來,琢住一個玉米粒,琢起又放下,放下又琢起,“咕咕……咕咕咕……”母雞聽到喚,慌忙跑過來,叼起就嚥下。

“嬸,餵雞子裏。多好的一羣雞。”

“是不賴。你看那個“鳳頭”雞多好看,都開窩了,更難得的是下的是雙黃蛋。不過,我沒捨得喫,都存着呢!足足有十多個了,專等着給你燒碗茶。”說着就要去廚房。

二巧忙攔住:“嬸,不用了。我來只是想和天星說幾句話。”

“天星、天星,巧兒來了。”

“媽,我在屋都聽見了,你又在誇你的“鳳頭”雞,你逢人就說也不顯害臊。”

“咋?我說給我閨女聽不行嗎?”

此時,二巧忙向天星遞了個眼色,然後就出去了,她前面走着,踩在雪地上,踩出了一串小腳窩。

天星後面追着:“等等我,等等我。”

“快來追我。”

“追上看我咋收拾你。”

“哈哈……哈哈哈……”

他追着她,踩着她的小腳丫,左一腳,右一腳,看上去像擰成的麻花。上一扭,下一扭,像是分開了,而又總是相互融合着。

很快,天星在外省買了一羣羊,既有老羊,也有羊娃。郭老三這回真的當上了羊“爸爸”,白天拿着鞭子去放羊,夜晚,坐在院子裏聽着羊圈裏銅鈴晃盪蕩晃盪蕩。

他懷裏左一隻、右一隻,一個腿上一個羊娃子,“咩咩……咩咩咩……”彷彿一個勁喊着“爹”。郭老三一下子又回到了當年,二巧娘在屋裏忙活着,他懷裏左抱一個女兒,右抱一個女兒。

收了郭老三的地,南拉河、灰河的土地都種上了韭菜,開出了白花,連成了一片花海。這花在春風的沐浴下層層向外擴展、擴展,以至延伸到其它村莊、鄉鎮,成爲了縣域經濟建設中的熣燦明珠。

捷報頻頻傳來,月牙灣被評爲平頂山市十佳美麗鄉村,河南省一本示範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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