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難冬》 1. 2. 3. 4.

到頭來,人們才發覺,即使處在最不幸的時刻,誰也不可能真正想到別人。如果真正在想誰,就得一分一秒隨時想到他,而且不會被任何事情分心,無論是家務,還是飛來飛去的蒼蠅,無論是用餐,還是身上癢癢。然而永遠有蒼蠅,也有癢癢,所以過日子也並非易事。這一點,他們都很清楚。——加繆Albert Camus《鼠疫》

1.

白雁平自去歲(2032年)末,來西北郡雍涼道迪蘭市後,一晃而過,時間竟然將近一年矣。不論是在西南郡貴川市所受傷害,還是在江南故鄉所留下的痕跡,他都漸漸忘卻。

白雁平最喜歡的就是這大西北的冬天,雪精靈早早就來到人間報道,將灰沙滿天以及泥煤道路,都打扮得純潔如洗。

西北地區水量無疑極少,但是從來不缺雪。雪化後,一樣可以提供溫順大地的水澤小溪。不過,非夏季時節,大西北祁連山天呂山雁北山崑崙山等高山上,全都是白皚皚的積雪,難以融化。

因爲一場意外,白雁平差點失去手腳,這讓他倍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若有命留下,利益和慾望又或者所謂情感,算得了什麼呢?哪怕那人類基因裏所攜帶的那點繁衍熱情,也幾乎被他滅得七七八八。

今年是鼠疫過後的第三年,自辛亥年始,一場全球的鼠類病毒感染人類,半個月內席捲全球,持續時間之長,危害之大,可謂千年之罕有。

倘在古代,這種病毒感染,其實就是瘟疫。多年前,白雁平讀過法國作家阿爾貝·加繆的《鼠疫》。

那一年正好是庚子年,雖沒有鼠疫,卻也是果子狸引發的病毒感染,曾席捲半個地球。他原以爲,這個地球永遠不可能再發生新冠疫情這種事了。然而,白雁平的估計,錯得離譜。

一晃11年過去,更大的鼠疫病毒,比那次新冠病毒更加厲害,全球幾乎死傷一半人口,比數次世界大戰加起來,對人類本身的傷害還要大得多。

巨大的傷亡,一下子讓白雁平想起了加繆在《鼠疫》裏所描寫的各種場景,何其相似,又何其絕望。所有人在失望中,總想掙扎出一個希望,當然,白雁平也不例外。

疫情自白雁平的家鄉江平市傳播開,白雁平辛亥年春還在江平市剛拿了駕照。結果因爲疫情爆發後,大家對江平人格外歧視,貴川警察無緣無故把白雁平,拉去隔離了三個月之久。

疫情打亂了全華炎國人的生活節奏,自然也讓白雁平生活倍加艱難起來,先是公司辭退了他這個江平人。

後來小區和警察以及衛生局的工作人員,跟蹤追查了白雁平三個多月,確保白雁平無感染病毒後,才總算作罷。

警察和衛生局人士前腳剛剛走,他後腳就開始手腳長毒瘡。他沒敢聲張,只是悄悄買了藥膏塗抹。

毒瘡疼得最厲害時,白雁平做了鐵柺李,裝作腿腳受傷,他不敢聲張,只裝作行動不便,如此整整修養了半年多。

很多時候,白雁平只能一個人躺在出租屋裏養病,這毒火似乎和那病毒瘟疫一樣,反反覆覆,時好時壞。


2.

這不,他明明離開了西南郡一年有餘,最近白雁平在雍涼道迪蘭市又開始毒火攻身,剛剛修養好的手腳,又開始飽受毒瘡之苦。

今年的雍涼十月中下旬開始降雪,直到十一月已經漫山遍野,河流凍結,道路冰雪覆蓋,哪裏都是白花花一片。
大地盡是寒冷乾燥,卻也純潔白淨,清掃的大型機械設備,在道路上不停地清理路面,日夜輪班,從來沒有停止過。

今年疫情反覆格外兇猛,外地人士入雍涼,又或者雍涼人外出,都會調查得格外嚴格。好在白雁平已經一年多沒有離開雍涼,不至於被隔離或者趕走。

自辛亥年冬,白駒過隙,竟然到了癸丑年的冬天,兩年來白雁平坐喫山空,並治病療傷,存款早已被他花完,更是無奈之下,行了舉債之途。

迪蘭市的冬天,今年似乎比去年還要苦寒,白雁平拖着疲憊和半是傷痛之軀決定入職,體檢還算平安而過,儘管中性粒細胞有些偏低,而且淋巴細胞百分比偏高,然而據醫生介紹,影響不大,只需注意防止病毒感冒等等的侵擾。

白雁平自己想來,十有八九仍然是毒瘡作怪,鑑於此,他無時就喝涼茶,以降火和清肺化痰以及潤喉消炎。

今年冬天的衣服,白雁平一件都沒買過,只要是衣櫃裏能湊合穿上禦寒的,他都悉數着在身上,除了保暖,他顧不得好看。

哪怕天下人都給他說要顧及形象和外表,他仍然沒有死要面子活受罪,只是將唯一的數百元錢留作喫飯花消。

3.

今天,白雁平去體檢中心取報告,迎着風雪,他步行四公里外的醫院取報告,這格外有些考驗他長了毒瘡的右腳。

他今天沒有穿絨毛皮鞋,而是大着膽子穿着一雙夏天的運動鞋,好在不斷走動之下,倒也沒感覺特別好冷。

花了將近一個小時,白雁平才趕到醴泉骨傷科醫院。不知是寒冷將雙腳懂得麻木,還是毒瘡在涼茶引導下有所好轉,總之,雙腳並無多少疼痛。

白雪飄飄揚揚,早已經把白雁平的全身覆蓋上一層冰外套。他徐徐走到骨傷科醫院門口,有人詢問他所爲何事,他木然答道“取報告”。

白雁平把身份證交給門衛檢查,並人臉掃碼行程記錄,只見電腦屏幕前,他的一舉一動和行蹤軌跡都顯示出來。

一切檢查完畢後,兩個醫生在電腦處用他的身份證號碼查看着什麼,向着他交代了一句道:“29號”,白雁平不解,可他也不想詢問。

體檢樓在骨傷科醫院的最深處,穿過大廣場和花壇,他來到體檢大樓,直上十樓,兩天前的體檢浮現腦海,他輾轉尋找體檢大樓都找了十分鐘,雪地裏人煙稀少,好不容易看見一個穿白大褂的小姐姐,他上前禮貌詢問才得知體檢大樓的方向。

白雁平登上十樓後,來到大廳,兩位美女醫生懶散地在聊天,整個十層樓空無一人,除了兩個值班的醫生。

取了報告,詢問了結果後,白雁平開始徐徐往回走,外面仍然飄灑着鵝毛大雪,時間已經是晚上五點,他打電話詢問人事部的美女負責人李麗華,如何把體檢報告上交了。

不一會人事部的小美女李麗華聯繫好領導後,給他回覆了電話,讓白雁平把體檢報告交到辦公大樓五層的525房間。

回來路上,白雁平不敢耽擱,坐了999公交車回家,趕到辦公樓也有五點半了,一個知性的女領導端坐在525辦公室裏。

白雁平敲了敲門,女領導讓他把報告交給自己,不知是女領導的口氣威嚴還是其他什麼原因,白雁平竟然不敢問她名字是否就是李麗華交代的那個人。


4.

說來奇怪,堂堂大學畢業二十餘年的白雁平,竟然因爲兩年的脫離社會,竟是變得拘謹和矜持羞澀起來,此次入職,不管多麼艱難,白雁平總要去試一試的。

女領導溫和地交代着白雁平,讓他本月11號來入職正式上班。白雁平訥訥作答,離開辦公大樓後,他又要迎着暴風雪,回到了他的小屋。

三天前,他的廁所竟然也堵了起來,他整了三天也沒把廁所疏通,今天他無論如何,也要回去把廁所疏通掉。

回到家,不知怎麼回事,長了毒瘡的右腳竟然腫了起來,他忍着劇痛,拿着剛剛買來的通廁神器,開始蹲在廁所搗鼓起來。

半小時後,終於被他把堵塞疏通,神器沒用上,還是用的原來的皮搋子疏通的,這又讓他一陣心疼錢財,浪費了買通廁神器的錢啊!

可是,他轉念一想,近來雖然多有不如人意,畢竟總算有一件事順利了,這大概是一個好兆頭,白雁平竟隱隱有種期待。

這個寒冬,房東催促交水暖費,交房租費,他沒有錢上交。他求了半天,這才讓房東同意他把水暖費緩交一個月。

毒瘡肆意折磨着他,年邁父母在江南巴巴盼望着他,債主也多次打電話催促着他,堂妹催促他把五年前借的書還給她,鼠疫下的陰影也暗暗影響着他,失戀失業貧困疾病傷痛等等,無一不打擊着他……

但是,那又如何,在這個癸丑年(2033年)的冬天,沒有一個華炎人不艱難,那麼多人無聲無息倒在鼠疫面前,那麼多流浪漢災民死於飢寒交迫,那麼多醫護人員以及持援官兵都倒在了“戰疫”裏,他白雁平能活着,就應該感激上蒼了!

冬天再難,總會過去,不是有句話這樣說的嗎:“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白雁平如此一想,右腳的腫脹疼痛也好了幾分。11號的入職,排除萬難,他也是要去上班的。他在心理暗暗發誓:

冬天再難,絕不會放棄,
春天再遠,總會有所期,
父母再老,身後有所依,
獨守再苦,活着就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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