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人(四)

山怪雙手撫琴,錚地一聲彈出一個重音,聲音鏘然有韻,許彥正準備側耳細聽,山怪突然又把雙手放下道:“有樂無舞,亦甚可惜。”說完便啪啪拍了兩下嘴巴,朝空中猛地一吐,不遠處,竟赫然生出一個婦人來。雲髻雪膚、容貌甚麗,年齡約摸在二十四五歲。她笑語盈盈,朝着山怪矮身施了一禮道:“夫君有何差使?”

山怪起身,微笑着來到她的面前,拉着她的手來到亭中,向着許彥做了個請託的手勢道:“快來迎見貴客。”

婦人把身子轉向許彥,施了一禮道:“賤妾烏氏拜迎許君。”她施禮很重,弄得許彥有些不知所措,欲起身回禮,山怪卻用手止住了他,隨即言道:“許君稍待,看我夫婦二人爲你奏舞一曲。”許彥復又坐下,他所期待的,正是如此。

亭子之外有一塊猶如一面大鼓般平坦的巨石,在上面起舞再好不過了。山怪琴聲悠遠,暗含鬥志,緩若鶴立清流,急如虎跳山崗。婦人起舞亦合節中拍,動靜自如,飄然有致,逸而生情。音樂與舞蹈彼此互應,相得益彰。許彥難得聽聞如此美妙的音樂,覷見這般曼麗的舞姿,不論是眼睛還是耳朵都有說不出的熨帖。癡然如夢、恍若絕世,即便樂舞停了很久,他都未能從離魂的狀態中迴轉出來。

“如何?”山怪問許彥道。

“甚妙甚妙!”

“琴音還是舞蹈?”

“都妙都妙。”

“哈哈。”山怪大笑,笑畢,他看了一眼烏氏道,“難得許君喜歡,我夫婦二人終得知音矣。”烏氏亦笑意款款,站在山怪身後側,並未言語。

雲氣漸濃,陰影就多了起來,有好些時侯,太陽都躲在陰雲裏,留下一片空濛的山色。空氣中涼意漸起,清風不知從哪裏吹來,撫過三人的面頰。亭外一棵挺直的樅樹,正用細葉迎接着山風,發着沙沙的聲響。時間已經來到未時,還未喫午餐的許彥早已經飢腸轆轆了。

想要弄頓午餐對山怪來說簡直易如反掌,甚至都不用把袖子撫過桌面,只是輕輕地朝桌面上一點,便是一桌珍饈美味。許彥看了看,全是他生平所未見過的喫食,氣味芳美,不覺讓人垂涎吞津。衆餚之中,有一隻燒鵝,許彥略感喫驚,忙往自己的鵝籠裏瞥了瞥,發現三隻呆鵝猶在,這才稍稍寬心。酒當然也是有的,而且醇美非常,山怪給許彥斟了一杯,後又把自己的杯子倒滿。

自始至終,烏氏都靜靜地站在一旁。酒宴不需她來準備,自然也就無事可做,可酒肉已具,她竟也無動於衷,一副全然不關己事的樣子,着實令許彥納悶。而面前的這位山君呢?也沒有拉他夫人入席的意思。回想剛纔,二位似乎還情濃意密,不知爲何此時又覺落落寡合。如非情意相通,又怎能合作出如此美妙的樂舞呢?他們之間到底如何相處的呢?任憑許彥心裏怎麼猜測,也始終猜不出來。凡涉及到男女之事,無一不讓人傷神費思。

“嫂夫人不入席嗎?”許彥對着烏氏道。

烏氏悽然,略帶幾分尷尬地言道:“酒桌上沒有我的位置。”

她說得很對,石桌外只有兩個石凳,確實沒有第三人坐的地方。許彥莞然,道:“這有何難?山兄……”話及於此,他才驀然驚覺,自己還未請教山怪的名諱,竟隨口說出一個“山兄”來,實屬無禮之至。

山怪先是一愣,隨即便朗然笑道:“對對對,就是山兄,就是山兄,山野之人,山東之鬼,不是山兄更是什麼?誒,”山怪端起自己的酒杯道,“迨我暇矣,飲此湑矣。來,許兄,滿飲此杯。”許彥無法,只有舉杯。飲畢,山怪砸吧了下嘴道:“你不要管她,就讓她站在一旁吧!男人喫酒,豈有女人上席的道理?”

烏氏笑了笑,只得乖乖地站在一旁,表情甚是複雜,許彥說不上是什麼,只感覺到默然之中夾雜着一絲嘲諷,但轉瞬即逝,似乎都沒有等到許彥覺察出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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