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後隨筆

父親在我眼裏是個很厲害的人,十二歲獨自外出遠地賣畫維持生計,二十歲跟師學藝,隨後開店做生意,又租一片山丘種植臍橙,又種了枇杷和西瓜,又養了一羣公雞母雞,最近還蓄了個小池塘養起鴨來。

店面要打理,果樹要栽培,雞鴨要養殖,我想我是沒法繼承家業了。非但繼承不了家業,甚至還讓父親丟了臉面。

某日父親外歸,坐我旁邊,黃而瘦削的臉帶了點紅色的酒氣。他說剛從小學同學會上回來,大家好久不見,聚得很開心,他們都當上爺爺奶奶了,你什麼時候……

我聽完撇過頭不作聲,默默盯着電腦屏幕,佯裝不知。

然而心是悲愴的,我能想象得出來那個場面,也是我最害怕的場面,在一幫同學親朋面前較量高低,此情此景,此時此刻,哪個人稍微有哪項落後於鶴羣中的,誰不會惶惶恐恐,戰戰兢兢,苦笑凝滯呢?

每念及此,我便淚迫盈眶。父親多麼厲害的人,竟會陷入如此地步。

這都罪責於我,難以望及謝家之寶樹也便罷了,竟還矮同齡人幾大截。

母親亦如此,她那幾位姐姐,也就是我的大姨們,都做了奶奶。對此,她也只能表示“徒有羨魚情”而已矣。

母親常說,我跟你爸現在還好,抱得動小孩,以後總會老的,趕緊準備這事罷。

聽得我更是愴然,我深感我還沒怎麼長大,他們怎就老了呢?

但事實是我也開始老了。修短隨化,終期於盡。豈不痛哉?

爲此我也起了憂心,到了“已帶斜陽又帶蟬”的時候了,還要再拖嗎?最美的年紀已然過去,往者不可追了,還要再拖嗎?

母親說,小時候給我算過,二十多沒成家就得等到三十五往上了。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此話所言不虛。

然而剛聽到這個預言的時候,我竟樂了片刻,心裏想着:好啊,過了這兩年你們就不用催我了,三十六再催我罷……

羅密歐與朱麗葉效應也是不假的。人都有逆反心理,我也一樣。

苦口婆心的攻勢之下,想找對象的念頭也“焉有完卵”?

但說這念頭破滅了,也是謊言,夜深人靜時,看着牀上一個枕頭是自己的,另一個枕頭也是自己的,誰不曾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呢?

然最終也只能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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