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大炮


当窗子外撕去最后一丝黑光时,桂花醒了。她揉揉眼睛,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昨夜她睡得太香了,以至醒来天都大亮了。

她摸摸自己身边是空的,又蹬蹬也没人,立即又扯开嗓门喊:“王大炮、你个该死的起来也不喊我一声,他婶子今早约我去赶集呢!坏菜,晚了、晚了。”桂花自言自语说着趿拉鞋就出了屋子。

“王……大……”她刚出口,就看见了吊在石榴树上的老头子,她跑过去一摸,腿都冰凉了,早死了。她拽着腿就哭:“大炮呀大炮,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呀!为什么非要往绝路上走呢!蛋呀蛋,快起来,你爹不行了。”

屋里睡着的儿媳妇李巧嘴听见了哭声,使劲踹了一脚另一头睡着的铁蛋,“铁蛋快起来,看你那该死的娘,大清早在院里吼什么,叫得像死了人一般,这还叫人咋睡?”

铁蛋挨了老婆一脚,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问:“你这是干啥?”王大巧:“你听听,你的死娘在外面叫什么。”铁蛋侧耳一听不错是娘的哭声,再细听好像是爹了什么的,他已隐隐约约感到了事情的不妙。他慌乱中穿好衣服,就冲出屋子。

出门看见他爹就吊在石榴开叉处,他娘拽着腿来回摇晃着哭,把石榴树都摇得吱吱呀呀响。他慌忙跑过去,把手搁在爹鼻孔那一摸呼吸早停了,“娘先别哭了,得先把我爹放下来。”接着他冲向屋子喊:“巧嘴咱爹不行了,快起来。”

王巧嘴一听心里反而高兴了,这老头子早就该死了,谁让他总和自己过不去。今天他终于死了,死了她就更自由了,反正他那个没本事的儿子管不了她,她爱和谁睡就和睡。

铁蛋:“嘴……嘴……还不快点……”王巧嘴像是没听见似的。几次过后,她这才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

铁蛋:“嘴,咱爹昨夜上吊了,快帮忙把咱爹放下来。让人看见多不好。”

王巧嘴这时像是醒悟了,完全没了刚才的磨叽劲,而是疯了般跳过去,一下子就抱住了公公的腿。

铁蛋:“娘,我和巧嘴抱住我爹,你快把屋里的那条板凳搬过来 ,把套在我爹脖子上的绳子解开”

桂花听儿子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立刻去屋里搬来了板凳,石榴树下一放就上去了,翠花:“儿呀扶好了,我可解了。”

铁蛋:“娘,你放心,我和巧嘴都扶着里。”

桂花:“孩,我这就开始解了。孩他爹……孩他爹……我轻点,你安心睡。”桂花娘小心解着,就像手里解的不是绳子,而是在纺车上纺着的棉花捻子,既不能过快也不能过慢,快了怕惊动了老头子,慢了又怕两孩子受不了。

桂花:“蛋抱紧了,在向上点,解开了。”说着桂花下了板凳,三个人抱的抱,擡的擡把王大炮擡回了屋。

铁蛋这就向亲戚朋友报起了丧,街坊四邻也都来了,该买寿衣的买寿衣。有力气的壮劳力李大哥、张大哥,还有铁蛋几个同族兄弟都扛着铁锹、耙子去王家祖坟打墓去了。

王家祖坟离村子不远,就在河岸边。此时正是隆冬季节,连一颗青草都不好找,就不要说野花了,只有干枯的狗尾草和蒿子在风中拼命摇摆着。

几个人一到墓地,四处打量打量就挖起来。挖了一会,李大哥给大家每人发了一支烟,最后自己也点上一根,吧嗒吧嗒抽几口,又扭头瞅瞅四周没有别人就说起来:“前几天我还劝大炮,老了老了睁只眼闭只眼,看到了全当没看到。”

张大哥:“这难,大炮倔强了一辈子,什么肯认输呀!老了老了却栽在自己儿媳手里。那巧嘴也太张狂,明目张胆能把男人领回家。不过铁蛋也太窝囊了,竟管不了那个疯婆娘。哎!家门不幸。”

几个人挖着,小声议论着,头顶上不时有乌鸦“呱呱”叫几声。那声音叫得有点悲凉又让人难受,几个人谁也不再说话,只是拼命抡着耙子,舞着铁锹盼着早点把墓穴挖好。让大炮赶紧入土为安。

家里翠花坐在大炮身边,既不哭,也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死死盯着王大炮。她埋怨起自己,自己怎么就那么傻。昨晚大炮就嘱托她要好好保重身体,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能不说的就不说,还说以后一个人了干什么事尽量悠着点。

哎!自己怎么当时就没想到这一层,他老王家就这么倒霉。他们这一辈子也没做什么亏心事 ,要饭的来赶上吃饭时候,馍是馍菜是菜。运气好的遇到改变生活,鸡鸭鱼肉他们吃啥他吃啥。

他们老王家三代单传,到他们这四十多岁她才好不容易生下铁蛋这个逆子。可这逆子并不让人省心,小时候总病殃殃的,今不是发烧,明就是拉肚子,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幸运的是这孽子到十岁以后,真如他名字一般,体格健壮起来。整天在院子里、大街上如铁弹子骨碌来骨碌去,经得起风了,也经得起雨了,小毛病没了,大毛病跑了。

更让人高兴的是刚二十出头,她张婶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娘家远侄女——巧嘴。这侄女长得屁股大臀宽,一看就是一块好庄稼地,老俩口一见面就淹住了心。“中,这媳妇好着呢!”定下没多久就商量起婚事,巧嘴娘家也没多要求,婚事一如既往地顺利,择了良辰佳日就把巧嘴娶到了家。

巧嘴也没辜负老两口的心,头个月可怀上了。这下乐坏了老两口,大炮整天去赶集,翠花每天当丫鬟。十个月过后巧嘴顺利诞下了一男孩,老两口又当起了保姆。

当孩子七八岁时,自然上起了学,这时老两口算闲了起来。而巧嘴彻底没了孩子的羁绊,整天串东家走西家。巧的是认识了同村的王婆子,这王婆子年轻时就死了丈夫,为打发寂寞就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开始掖着藏着,背后议论的多了, 干脆破罐子破摔,明目张胆起来。

巧嘴和王婆子来往的次数多了,受王婆子的影响,也学起了坏,在外面私会起男人。来往的次数多了,自然传到了家里,老两口把这事告诉了铁蛋,铁蛋也没少和她生气,可就是不奏效。铁蛋不在家时,直接把情人领回家。

大炮是个有尊严的人,自然容不下她这么乱整,经常和儿媳发生口角。儿媳没有一点悔改之意,大炮看着干生气。最后大炮彻底崩溃了,就选择了死亡。

翠花坐着回忆着,可一切都已成为往事,再回不去了。

派出去的人很快都回来了,大炮该穿的都穿上了,该戴的也都戴上了。打墓的人也回了话,单等出殡了。

铁蛋:“娘,你看我爹还缺啥少啥?”翠花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在傍晚时分,灵车载着棺木 ,一路撒着冥纸,在哭喊声中缓缓驶入了墓地。又在一阵阵吆喝声、鞭炮声、哭喊声中筑起了坟丘。

半夜时分,铁蛋烧了点纸,守了一会坟就回去了。夜静了,只有干枯的小草和蒿草伴着他爹入眠。

开始有下地路过的总会停下来望望,叹口气,接着走了。后来当荒草长满时,人们早把这事忘了,再没谁愿意为王大炮停留半步,只有铁蛋娘年年提着个篮子到坟上和他说说话,陪他坐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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