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七日(四)

在老家見到了一種身材修長的長尾巴鳥,外形類似娃娃魚。遍體黑,頭部、胸部、尾部似乎一樣大,一樣扁平。兩隻鳥大概有小半尺長,在靠近房舍面前的樹上飛來飛去,叫來叫去,然後一隻放哨,一隻飛到屋面前地上,動作敏捷,眨眼間便叼起紅薯片或蘿蔔片又飛回到樹上,放哨的鳥與叼食的鳥立馬歡快地慶祝,互相追逐,分享着“勞動”成果。這一幕正好讓山三看到了,它們鬼精鬼精,既分工又合作,珠聯璧合,天衣無縫,一對“金童玉女”啊!

又有幾年未見到老家網魚的陣勢了。以前一戶人家網魚,大家都來看,湊熱鬧,看魚如何在網內“垂死掙扎”,或“魚死網破”,或如何成爲漏網之魚。那天,剛走到街上,有人奔走相告,去買魚嘍!有戶人家網魚呢!山三最喜歡呷魚,已經有好幾天未喫魚,正好又缺菜,便隨這些家庭主婦去買魚。網魚的地方翻過一個坳就到了,離山三老家不到一公里。大概那塘若是滿水有兩三畝寬,水已經快見底了,網魚的幾個人拖的拖網,捉的捉魚,塘岸邊排着放魚的大木桶或紅色的大塑料桶,塘堤上站滿了人。草魚居多,也有鯉魚,鯽魚,鰱魚,鱅魚,鯿魚之類,那草魚大的有八九斤呢,魚的脊背呈黑褐色,魚鱗斑駁,深褐色的魚鱗邊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魚肚白得如蔥白,呈現出皎潔如玉的生命之白。農村只有草魚纔是主角,其它如鯉魚、鯽魚、鰱魚之類都是配角,甚至是跑龍套,可有可無的[呲牙][呲牙]不過,論外貌,論可愛,鯉魚與鯽魚都要略勝一籌,可以做觀賞魚;但農村人講實惠,對“花瓶”是愛理不理,一方面魚太小,刺又多,即便蘿蔔絲煮鯽魚好喫得很,人們也是不屑一顧,偏寵愛又長又大的草魚,其它如鱅魚之類價格也自降一半。

這個塘是山三隊上與另一個村隊上共有的,從前山三家就放魚放過好幾年。那些年扯魚草也是一件磨人的事。扯草的人太多,草又長得慢,惶惶然四顧,哪裏有青草呀?有時候實在沒轍就欺上瞞下,隨便割些亂七八糟的草扔到塘裏敷衍了事,管他呢!反正草到水裏要沉下去許多,父母也不知道你任務究竟完成得怎樣;至於那魚是否抗議,它們也發不出聲,“啞巴喫黃連有苦說不出”;父母問起來就撒謊,扯了滿滿一大擔!魚是好喫,扯草好難喲!

這次沒有見到“街長”,正在心裏納悶,有人說他死了,一個月之前。以前偶爾回老家看望父母,總能看到他的身影:鬍子拉碴,頭髮亂蓬蓬的,如山野的茅草,衣服油垢斑斑,夏天穿着冬天的衣服,或許一年四季就穿着這身衣服;經常坐在街上馬路邊的石頭上,高談闊論,自言自語,不知道說些什麼,而且不知疲倦,或者是罵朝天娘,或者對街上某人某事不滿,嘀嘀咕咕唸叨着;因爲對任何事情都大聲說出自己的意見,所有的事情都想管,被人封爲“街長”,一街之長的意思。

“街長”是個孤兒,自小就是;從某種意義上說,人從出生到滅失就是一個“孤兒”,只是看起來,因爲有父母,有兄弟姐妹,以後有丈夫或妻子,有子女,不像個孤兒,但這是後天“奮鬥”之後得來的,且終究以後還會孤獨終老的。就像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裏說“人生終將是一場單人旅行,孤獨之前是迷茫,孤獨過後便是成長”一樣,但有人成長了,有人仍然不成長;“街長”就不成長,只是身體長高了,心智仍然如初。同在一條街上,另一個年齡相仿的孤兒的命運就完全不一樣,他後來參軍入伍,後來到婁底商業局工作,娶妻生子,即便將來仍然孤獨,從起點到終點再回到原點,但他成長了;人生是一場旅行,但在這場單人的旅行中,有人領略到了不一樣的風景,不一樣的人生感悟,甚至自己也活成了旅行途中的別樣風景,就像濃從文,黃永玉一樣,若是沒有他們倆,湘西鳳凰哪裏會名滿天下呢?會吸引許多人千里迢迢跑來呢?許多人跑到紹興去,不就是衝着魯迅的百草原和三味書屋去的嗎?

山三至今還記得另一個孤兒穿上軍裝之後回來時范進中舉般的喜悅情景:他站在街上一塊空曠的平地上,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先是拿着那身破爛不堪的衣服揚起來,弓着腰轉了好幾個圈圈,然後站在平地中央,把那身衣服使勁的拋起來,扔向天空,陽光下,那身補丁疊補丁的衣服隨風飄飄揚揚,山三的目光被那身凝結着一個孤兒十多年的心酸、屈辱和苦楚的衣服所牽引,哦!近半個世紀後,那身衣服似乎還不曾落下來,還在蔚藍的天空中隨風飄飄蕩蕩……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