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難忘的車途

“這批學員裏就得你倆,時間很充足,但一定要用心學習,希望你們順利通過考試!”

我記下時間表:2020.1.17科三考試。

因爲教練要到鄉下辦點急事,路上順便給我們簡單講解了科三考試的技巧及注意事項。和我練車、同考的還有一個女生,因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未能一睹她的容顏。

教練讓我們先到模擬駕駛室裏自行練習,幾臺簡陋的主駕駛模具,這個曾經練習科二時留下我蹤跡的地方,太多來來去去的身影,太多簡短的回憶,太多有趣的不捨。我下了車便朝訓練室走去,而她卻直往休息室的方向。人在學習中難免抱有偷懶的想法,學車也不例外。

溫暖的陽光穿過門前大樹,微風吹動了綠色的茂葉,搖曳中星星閃閃。一個五十歲左右的阿姨走出房間,隻手把洗衣盆夾在腰間,一顆汗珠從額頂的細發脫落,阿姨側過臉衝我笑了笑,“考科三哪,要加把勁,爭取一次過!”,我微微笑也點點頭,只見一個小男孩也從房間裏出來,抱着白粥,咬着匙羹,不緊不慢地走到阿姨身後。

其實模擬駕駛室是間簡陋而寬敞的半封閉的老廠房,一側是雞籠狗窩,另一側是主人休息室,這裏就像個大倉庫,各種器械和工具堆積如山,汽車模擬駕駛的器具則擺放在休息室旁邊的角落裏。

這鄉村裏每一道空氣都吸得令我過癮,陌生又熟悉的花草飄香,熱鬧又悅耳的羣鳥歌唱,它們使勁將我融入一片勃勃生機。腦海不禁湧現回憶:從農村蹦出到一歲半時隨父母搬到城鎮的時間裏,每一瞬眨眼都是碧綠與金黃的視覺盛宴,每一腳踩踏都是汲取泥土的營養,每一聲哭喊都是對大自然傾情的呼喚。我始終流動着鄉村的血液,一個缺失鄉情的人,在死去的最後一刻也沒能領悟生命的真諦。

在我靈魂吸收自然靈氣之時,地上忽然伸出了一個細長的黑影。是她,那個即將與我一起練車的女孩,她愣站在門口,披着觸及到胸口的黑髮,身着潔白的高領毛衣,黑色鯊魚褲凸顯着腿部有致的線條,她站在門口那兒,嬌柔聲道:“你過來,我怕狗!” 我似乎被一股神祕力量魅惑到,慢步至她面前,“這些狗喜歡虛張聲勢,別怕,你跟在我身後嘛!”

此後,我們一起轉動着各自的方向盤,把離合踩盡,變換着檔位,“你忘了嘛?這一檔,這二檔……得這樣……” 我們又在傾偈中訴說彼此、交換心事。那時候,溫柔淺淺的陽光灑在她生動的素臉,我的耳朵過濾了除她以外的所有聲音,一隱一現,又漸漸朦朧起來,如木舟在靜湖盪漾,如輕紗浮在我的臉上。

每晚七點,教練準時到家樓下接我,有時候剛填飽肚子就急匆匆地跑出來,嘴脣上厚厚的油脂像擦上過期的潤脣膏,髮型也沒來得及整理,便要往她家的方向駛去。其實也難得教練抽出時間帶我倆跑夜車,這二人的夜世界,既有速度與激情的碰撞,又令我富有“抱得美人歸”的幻想,還有人主動當起司機,快哉快哉!

穿梭在星星點點的街道,後排座的陰暗讓我更憧憬路上的夜景。可一幕手機的光亮卻打破了我的美意,不時地望向右側的她,她總是端着手機看美劇,那從揚聲器裏蹦出來的一段段聽不懂的英語隔着我們之間的距離。倒不是沒有往來,她經常提前買來許多零食和小喫,也不問教練是否同意學員在車上喫東西,就先遞一小袋給我,自己才大口大口地啃出香味來。

“你倆誰先上?”

“他先上,我要看他怎麼開!”

她的答覆從來不會給我任何反應的時間,倘若她沒說任何話,想必男人也會本能地展現自我瀟灑的一面。我坐上駕駛位,標準地完成上車前的準備工作,“模擬夜間燈光考試…”每當機器開始朗讀時,她就抓緊我的座椅,探出腦袋,兩耳豎起,像極了當初在訓練室裏凝視我的狗狗們的樣子。車慢慢駛出,她依舊專心致志於我的每項操作和應急處理,而當我撇向右後視鏡時,那餘光的世界裏全是她精緻的正顏。

她笨手笨腳地做完上車準備,我也全程關注着她的一舉一動。記得教練說過,她反應鈍、記憶力差,是個慢熱的女人。可我總覺得,耳聞不及眼前人,她直接又坦然的表現中也有細膩、機靈。

不幸是,在這次一號線中的爬坡路段,即將衝刺四檔的時候,她右手緊張地一拖——倒檔!車子瞬間失去了動力,彷彿處於“進退兩難”之境。教練察覺到問題後,重重呼了一口氣,氣憤地將檔位撥回,隨即用譏諷的語氣問。

“XX,你知你剛剛換擋出了什麼問題嗎!”

“嗯…換擋太急了。”

“不!你不知!你剛剛換了倒檔知道嗎!如果前後有車那該有多危險!我真的從來…嘖…從來沒遇到過一個這麼蠢的學員!”

教練的批評聲中流露幾絲鮮紅的眼淚,這番話語也充沛着點醒“當局者”的力量。我有些許哽咽,雖然每個人都會有犯錯的時候,但在短暫的生命面前,一丁兒失誤便會釀成大禍。

涼風習習,路過一個賣沙田柚的小販,攤位上吊着一顆金黃的燈泡,那小小的光亮和沙田柚的顏色十分和諧,把我們的心溫暖地呵護着。即便那晚,那深夜,那個“過錯”,我們沒有看過對方一眼,也沒說過一句話。

她關閉車門,轉向馬路右側那一刻,我又望見了她那張精緻的臉,在灰白的路燈光下孵化出冰涼,那顆流過淚的眼睛卻依然滾燙。頓時,我的心臟痠痛得撲通撲通將要膨脹,直至爆出鮮血。

教練說,她做事總是很急、很衝動,沒有我那樣細心,這樣以後怎能做成大事。

回家後,她給我發送了一連串的自嘲與自責,我扣動着安慰語中的一字一句,成長彷彿就是一瞬間進行的,而那晚也是我們在網絡上的第一次互動。

練車的日子裏,她帶我去喫過一家炒螺螄粉,六塊一碟,酸香俱全。老闆娘以爲我們是情侶,直接對我說:“十二塊哈!”對於老闆娘的誤導,我受寵若驚,又得意道:“好,謝謝阿姨!”想不到我的手速也恰好比她快,“我已經一起付了,今天算我請客吧!”儘管她三兩次的羞斂還是被我婉拒,但老闆娘的偷笑聲着實讓我心情愉快,不愧“天時地利促人和”。我們在喜悅和思考中邊喫邊聊,她說放假前那會兒特意把南寧、桂林和柳州的螺螄粉都嚐了遍,最後發現還是岑溪的米粉、湯汁美味至極,不僅如此,還有岑溪的牛雜和石磨粉等。即便我沒有做過任何考究,但在小喫的味道上,女人擁有絕對的感官和話語權。

“你也在讀大二?”

“沒有,我才大一,人生第一次遠歸嘛。你都大二了?”

“對啊,我零一年的。”

“我零零,我比你大!”

“但你還是得叫我一聲學姐!”

“……”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美麗而驚心的車途,我們既是司機,又是乘客,每一處站點都是幸福的歸屬。

如今又一年歲,當我無意間翻出駕駛證時,這段往事的細節種種,都煥發在眼前、耳邊,還有心間。無論未來多少的磨難險阻,這段記憶將永遠伴我航行,爲我抵擋一切風風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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