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老二

天剛微亮,“咕…咕…咕”一聲高亢的公雞打鳴,引來文井村三隊此起彼落的雞叫聲四起。於是,各家各戶的煙滷中便有白煙飄出,嫋嫋娜娜,像晨霧般輕盈。

此時,呂老二老婆拴了根圍腰,已在竈臺上忙了起來。

呂老二提起潲桶,“嚕嚕嚕”地給圈裏的豬兒們餵食。

呂老二喂完豬兒,抽了一支菸,見兒子天賜還未起來,便走進天賜房間,對着天賜的牀就是一腳:“龜兒子的,這個家你是先人嗦?還不給老子爬起來!”

天賜其實早就醒了,他不起來是故意氣他老漢的。他這次高考落榜,看到好多發小同窗都被大學錄取,心頭十分難受。他請他老漢找人幫忙,遭到老漢拒絕。爲此,他倆爺子已冷戰了好幾天。他老漢今天這一腳,倒踢出了天賜的機靈:老漢今天雖然態度粗暴,但卻打破了雙方對峙不語的狀態,自己一定要抓着這一機會,再次求他。否則,大學報名在即,到那時,就算是能找到幫忙的人,恐怕也進不了大學的門。

飯間,天賜主動給他走漢拈了幾筷子菜,見老漢的臉不再緊繃,便好言好語道:“爸,我再次求求你,找人幫幫我的忙嘛。”

呂老二一聽,本來松馳下來的臉馬上鼓釘爆脹:“你又來了!你不是說你的成績一直很好嗎?你成績好爲啥沒考起?你自己不掙氣,還好意思找我求人。哼!你說得輕巧拿根燈草,現在找人辦事,直接說人民幣。老漢我一沒關係二沒錢,這件事,沒門!”

天賜曉得他老漢不想找人主要是心疼錢,便極爲不滿地懟了一句:“你就是個鐵公雞!”

呂老二惱羞成怒:“放你媽的屁!我是鐵公雞?你從小學到高中,哪個給你繳的學費?!”

天賜目的沒達到,反而捱了頓臭罵,心裏着實怨恨和氣憤,盯了他老漢幾秒,狠狠撂下一句話:“你別後悔!”說完摔門而去。

“後悔?呸!老子後悔個剷剷!”呂老二把筷子往地下使勁一甩,對着天賜的背影吼道。

三天過去了,天賜杳無音信。

呂老二老婆開始着急了:“都怪你這個摳眉日眼的老瓜娃子,看嘛,事情整成這個樣子,你心頭安逸了,舒服了?你還穩起幹啥?還不去找他!”

要說呂老二心頭不慌,肯定是假的。畢竟,天賜是他的親兒子。只不過他一時放不下自己的架子而已。聽老婆在那兒嘮叨,他正好借坡下驢:“你別唸經了,我馬上就去。”

呂老二推起自行車,正要出門,突然,手機響了。

對方問:“你是呂天賜父親嗎?”

呂老二一愣,隨即答道:“是,你是誰?”

對方說:“你兒子和幾位年輕人酒後與他人鬥毆,被抓到了雙河鎮派出所。馬上來領人。”

呂老二一聽,大喫一驚:“天賜咋會做出這種事情?”他趕緊回道,“好,我馬上就來。”

呂老二飛快地騎着車,腦子也飛快地想:“看來,這個娃娃在報復我不幫他的忙,破罐子破摔了。不行,這樣發展下去咋個了得,得儘快想辦法。”

從派出所出來,他沒罵天賜,只是把天賜拉到一僻靜處,一臉嚴肅地問:“你是不是特別想上大學?”

“是!”天賜回答得很乾脆。

呂老二又問:“如果老漢去找人幫忙,但是事仍然沒辦成,你怪不怪老漢?”

“決不怪您!”

“當真?”

“當真!”

這下,呂老二喫下了定心丸。

“好,老漢明天就去找人!”


第二天上午,呂老二給省城工作的堂弟打電話:“仕軒,今天星期天,你在成都還是在新津?"

堂弟道:“我在新津。你找我有事?”

呂老二一聽在本地,心頭踏實了。

“新津哪個地方?”

“斑竹林銀杏茶園。”

“好,兄弟,電話裏頭說不清,等着我,我馬上騎車來找你。”

呂老二一到斑竹林,把自行車一架,直奔茶園。

堂弟一見呂老二汗水涔涔的樣子,忙問:“二哥,啥子事這麼急?”

呂老二邊用髒兮兮的袖子擦汗水,邊說:“德軒,是這樣的……”

於是他把兒子的情況大致說了一下。最後,懇求堂弟:“仕軒,這個忙你一定要幫我喲,不然這個娃娃就廢了。”

堂弟是個很豪氣很重親情的人。一聽,馬上拿起手機撥通了他一個同學的電話。這個同學在西南科技大學仼招生辦副主任。

對方聽了堂弟求幫忙一事,責怪道:“招生工作已經結束了,你現在才找我,不是在給我出難題嗎?”

堂弟嘿嘿嘿一笑,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也是剛剛拿到這道難題。不過兄弟,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這扣你一定想法給我解了,這個娃娃可是我的親侄兒。”

對方也相當夠朋友,立即說:“你等着,我去找找相關領導。”

等消息的時間似乎特別漫長。呂老二心頭焦灼不安,黝黑的臉上汗一直在淌。他也看得出,堂弟雖然與人談笑風聲,可一會看錶一會瞅手機,心裏絕對比他還着急。

終於,手機響了。堂弟抓起手機那刻,呂老二像個等待宣判的犯人。一會兒,堂弟臉上開始露出笑容,一個勁地說:“好、好,要的、要的。”

呂老二一直緊張地看着堂弟,見此情形,覺得有搞了。

堂弟一掛機,他便迫不急待地問:“仕軒,咋樣?”

堂弟說:“搞定了,明天天賜就到學校報到。”

呂老二聽後,臉上即刻笑成秋菊。

堂弟補充道:“二哥,天賜沒到錄取線,又沒到這所大學的補錄線,所以,我的同學想辦法幫他進了這所大學的成人學院。不過他與成人學院已經定下的學生不同,雖然同時入學,同時畢業,但他的畢業證要遲一年才能拿到。”

呂老二聽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心裏卻莫名地隱兒了一下。

大家見堂弟一個電話就解決了呂老二兒子的入學問題,便七嘴八舌誇道:“仕軒厲害,以後我們遇到這種難事也找你。”

呂老二聽大家如此誇堂弟,覺得這事應該牢靠,隱兒了的心才稍稍放了下來。

平時,呂老二的子彈不輕易出膛。但是他知道,這次子彈無論如何要出膛了。

他試探着問:“仕軒,你看我該咋感謝人家?”

仕軒哈哈一笑:“人家又沒要你感謝,你感謝啥?”

呂老二這下徹底放了心。

他見事情辦成,又未出血,心頭樂開了花,便從褲兜裏掏出一包十一塊錢的紅塔山,散給衆人。衆人面前擺得都是百把塊錢一包的軟中華,咋會接這種煙,紛紛擺手:“謝了、謝了,才抽了、才抽了。”

呂老二是個面帶豬象心頭嘹亮的人,知道大家瞧不起他的煙,他表面謙恭地笑笑,心中竅喜,嘿,你們不抽,又給我節約了幾支好煙。

事情辦妥,呂老二本來要走,擡頭一望,已是日懸中天,心裏暗想,馬上就要到午飯時間了,這麼多有派頭的人在一起,這頓飯必定有好酒好菜,不慌,穩起,吃了再走。於是,他又一屁股坐了下來。


酒足飯飽後,呂老二臉似關公,騎着自行車二麻二麻地返回家裏。

他回到家往牀上一躺,一覺醒來,已是晚飯時辰。

農家飯遲。喫過晚飯,已是月明星稀。呂老二坐在院子裏的椅子上喝他的廉價茶。

按說,他今天把兒子讀大學的事辦妥了,心裏一高興,應該像平時一樣扯起他的左喉管唱一段“2000年的第一場雪。”可是,不知爲啥,他今晚完全沒了這個興致,心裏老是覺得擱着一件事。呂老二思來想去,終於想起了,就是今天上午在斑竹林心裏頭隱了一下的事。

這到底是件啥子事?

他懷疑 :“天賜與其他同學一起進校、一起畢業,爲啥只有天賜要隔一年纔拿畢業證?這個成人學院是不是騙人的?畢業證會不會就是一張不值錢的廢紙?”

呂老二算了算,天賜三年下來,雜七雜八加起來至少要花八萬上下人民幣,如果花這麼多錢買了一張沒用的文憑,豈不是吃了大虧?

當然,他相信堂弟不會騙他。但他不敢說別人就不會騙自己!

他越想越擔心,越想越着急:“明天天賜就要繳四千元報名費,先不說今後,只說眼前,明天這錢繳不繳?繳了上當了怎麼辦?不繳天賜上不了學又怎麼辦?”

唉,真是焦人!

呂老二東想西想,腦袋都想痛了,也未想出一個好法子,只是一個勁地唉聲嘆氣。

他摸出一支皺巴巴的煙,啪,點燃,吐出一圈白色的煙霧,踱出屋門。

屋外,月光皎潔,河水粼粼。清冽冽的小河突然刺激了呂二的神經,他一拍大腿:“有了!有辦法了!”

他有啥辦法了?

四個字:見水脫鞋。

他立即撥通了堂弟的電話:“仕軒,睡沒有?”

“還沒有。”

呂老二說:“仕軒,不好意思,我還有一事求你。”

“啥事?”

呂二嘿嘿一笑:“兄弟,你知道,我這人沒見過大世面,我想請你明天陪我和天賜一道去學校報名?”

堂弟滿口答應:“行,到時我在學校門口等你們。”


第二天上午十時,呂老二和天賜準時到了西南科技大學成人學院。

堂弟已在門口等他倆爺子。

進了學院,堂弟的同學親自將他們帶到報名處,專門給工作人員打了招呼才離去。

此時,全國各地趕來成人學院報到的學生絡繹不絕。呂老二看着這熱鬧的場面,暗想,看來這學院不是歪的。

報名的學生們都有序的排着隊。天賜排着排着就排到了報名登記處。

該天賜繳費了。

呂老二開始從人造革挎包中掏錢。突然,他神情緊張地說:“糟了!兄弟,今天我們走得急,忘了帶報名費,你先幫我墊上,我回頭還你。”

他的原計劃是親自到學校看看,確定學校不歪才放心繳錢(此乃他的見水脫鞋之計)。之所以拉來堂弟,意思是:兄弟,學校是你幫我找的,我這四千元的真金白銀也是你親眼看到繳的,如果出了問題,你可要替我追回來。

應該說,他的計劃都實現了,該滿足了吧?不,他的計劃又變了,變成了:見到水也暫不脫鞋。

堂弟一聽,哭笑不得,很是生氣:“二哥,你、你、你這麼大的事咋也會忘記!”

堂弟還想狠狠說他兩句,可又想,現在說啥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趕緊給天賜報名,若是誤了事,既影響天賜上學,又涼了給他幫忙的同學的心。於是,從皮包裏拿出一疊錢,數了數,遞給呂老二:“拿好,這裏是四千元。我公司還有事,不陪了。”

說完,擡腳就走。

呂老二當即笑慘:“喲喂,兄弟,你簡直太仁義了!改天,改天到鄉壩頭來,我親自推豆花給你喫。”

堂弟頭也不回,只把手搖了搖,心中冷笑:“去你的豆花!像你這種比猴子還精的人,恐怕豆花都要喫成肉價錢。算了,我最好對你避而遠之。”

呂老二自然不知道堂弟心頭想的事,還站在原處不停地揮着手,熱情地喊:“仕軒,仕軒,記到啊,到鄉壩頭來喫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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