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生這個月中就滿六十了，也就是說上完這個月的班就可以退休了。先生很是激動，甚至有些興奮，似乎就要出門遠遊或是放長假樣子。或許是我已經過上了無拘無束自由散漫的退休生活，面對先生即將退休後的日子，我不僅沒有激動和興奮，還有少許的無奈和傷感：沒有了單位，沒有了同事，沒有了那一份一定要你去完成的工作，當然也沒有了一絲一毫來自工作和單位的壓力……可先生哪知道，真正退休了，就像一根被繩子拴着的風箏，徹徹底底被放手了，可以隨風飄揚，可似乎也沒有了方向……
我退休的前三年，由於工作內容的變動，由緊張的前線轉到了可有可無的後方，到退休時就己經沒有上班與居家有啥區別的感覺。當時我把我的辦公室的用品搬回家時，也就一不太大的一袋東西，能記住的就是一本高中同學送我的《古漢語詞典》，不記得是三塊八，還是兩塊五，一本自己進大學花了五元四角買的《現代漢語詞典》，再就是在辦公室裏躲空調的一件紫色披肩式的外套，其餘除了杯子就是書夾，還有幾本參考書……當時我是在上晚修時整理的，因天黑我想另找個時間拿回去，就把這一袋子東西放走廊的盡頭，可第二天等我去拿時卻不知給誰拿走了……最後這一點東西拿回去還真沒用，拿走的人真覺得有用的話，還真是件好事，至少沒浪費……我不知道先生退休回來會拿回些什麼，估計他啥也不會要的，空着手就退了……
平日裏我很少下樓，在樓下碰見先生下班回家的機率更是少之又少，今天卻巧得很，要去樓下取快遞的我跟先生碰了個正着。沒等我開口，他便衝我笑呵呵地說：退休了！一邊說還一邊把他手裏拎的小紙袋打開給我看：一個刻有他名字的保溫杯——這是單位給退休人員的紀念品，另外就是兩包紙巾——一包完好一包拆了封。“這就是退休了？”我調侃道。“退了，爽呀！”他幾乎是高聲嚷道。我退休時啥也沒拿回來，先生退休拿回什麼的謎底也就這樣揭開了。我隨手就舉起手機他拍了張照片，也算是留個紀念吧。
等我取完快遞上樓回到家中，看見先生已經把他的衣服塞進了兩個行李包，塞得滿滿當當的，連行李包的拉鍊都拉不上。他平時出門旅遊，就算是度寒暑假也是儘量少拿衣服的，有套換洗的就行了，可今天整個是搬家的節湊呀。看着他一遍一遍地翻找衣服，我不禁有些愕然，甚至沮喪傷感起來：這，這是真打算離開虎門，長住廣州了呀！工作了近二十年的地方，說離開就離開，如此果斷，如此決絕，我一丁點兒的思想和心理準備都沒有。這一退下來，不就意味我們就完完全全步入老年生活了嗎？離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虎門？離開我這個寬敞舒適的家？我就這樣傻乎乎地看着，直到他如釋負重地收拾完，我也就默默地走開了……
傍晚來到了新居，我忙着替他收拾整理帶來的衣服，先生就忙着做飯燒菜。等到紅燒肉和青菜端上餐桌，先生也沒問我就又拿出來兩個小酒杯，倒上了酒，“喝點吧”我心裏嘀咕着。在新居里像這樣的小儀式也弄過幾次，可當我倆舉杯相碰之時，我再也強忍不住眼裏的淚水哽咽地說到：
“你退了，我很傷感！”
“你不也退了嗎？”先生根本沒察覺到我的心思，隨口就說。
“我可以老，但你不能老。你沒退就說明你還沒老。”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啥，也不知先生聽懂了我的話的意思沒有。
“換個話題，聊點別的！”看着流着淚的我，先生這纔好像反應過來了。
一旦看出我情緒失控便用轉變話題的方式扯開話題，這是他慣用的伎倆。這辦法雖很生硬，可對於一個理工男來說，也是他所能想到的最拿手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辦法了。我也只好欲言又止，噙着淚水喝下幾杯小酒……五十二度白酒，是先生的最愛，可對我來說，濃烈沖鼻，刺喉辣眼，一口下去，熱氣穿腸，不一會兒肚子裏就暖暖的。
去年底我就在盤算着裝修廣州這套房，當時先生還不同意，說是等退了休有時間再來裝。可我就執意要立刻就裝。先生在聽了我的一番理論之後，覺得也有道理，也就讓步了。我想讓小妹她家擱置了五六年前房也一起裝起來，就去做了小妹的工作，這樣一來裝修的事就拖到了今年的三月份。還好開工後一切都挺順利，儘管六月初的疫情耽誤了一點時間，但影響不大，現在總算可以如期入住了。我現在想，如果當時我也沒有提前裝修房子的想法，如果先生執意不肯動工，如果疫情的影響完不了工程，如果……現在我倆退休了還住着學校附近的這套房子裏，我會不會更加傷感？先生又會有怎樣的舉動？他此刻的舉動是不是也是他情緒低落的表現？可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的確“莫道桑榆晚，爲霞尚滿天”，不乏是人生的一種狀態，但“人誰不顧老，老去有誰憐？”，也是人們未老懼老的不爭的事實。歷史車輪滾滾向前，歲月長河綿綿不絕，不念過往，不畏未來，也正該是我們應有的態度。
這兩天正在閱讀胡適先生的《人生有何意義》一文集，這是我第二次閱讀了。其中一文《人生有何意義》讓我頗有感觸，他寫道：
“人生有何意義？”其實這個問題是容易解答的。人生的意義全是各人自己尋出來、造出來的：高尚，卑劣，清貴，污濁，有用，無用……全靠自己的作爲。生命本身不過是一件生物學的事實，有什麼意義可說？生一個人與一隻貓、一隻狗，有什麼分別？人生的意義不在於何以有生，而在於自己怎樣生活。你若情願把這六尺之軀葬送在白晝做夢之上，那就是你這一生的意義。你若發憤振作起來，決心去尋求生命的意義，去創造自己的生命的意義，那麼，你活一日便有一日的意義，做一事便添一事的意義，生命無窮，生命的意義也無窮了。總之，生命本沒有意義，你要能給它什麼意義，它就有什麼意義。與其終日冥想人生有何意義，不如試用此生做點有意義的事……
還有一文《人生問題》中這樣寫道：
人生是什麼？即是人在戲臺上演戲，在唱戲。看戲有各種看法，即對人生的看法叫做人生觀。但人生有什麼意義呢？怎樣算好戲？怎樣算壞戲？我常想：人生意義就在我們怎樣看人生。意義的大小淺深，全在我們怎樣去用兩手和腦部。人生很短，上壽不過百年，完全可用手腦做事的時候，不過幾十年。有人說，人生是夢，是很短的夢。有人說，人生不過是肥皂泡。其實，就是最悲觀的說法，也證實我上面所說人生的有沒有意義全看我們對人生的看法。就算他是做夢吧，也要做一個熱鬧的、轟轟烈烈的好夢，不要做悲觀的夢。既然辛辛苦苦地上臺，就要好好地唱個好戲，唱個像樣子的戲，不要跑龍套。
胡適先生關於人生意義的解讀，我以爲是我聽到或看到的最明晰最中肯也最樸實的了。人生的意義全然由自己決定，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應該由自己主宰。
我先生可以說是個開車狂魔，家中的兩臺車，一臺跑了近四十萬公里，第二輛新車纔剛買一年三個月，也跑了三萬多公里。我們開車外出，除了回老家家看母親，就是四處旅遊了。除了西藏新疆內蒙和東北三省，其它省份我們都有自駕出遊過。先生這一退下來，他更不會閒着，或許他早已有了計劃，忙得不亦樂乎！可我咋就高興不起來呢？
此時此刻我只想說：退休後，人生的下半場就正式開始：一門心思贍養父母，一門心思服務孩子；一門心思燒飯喝茶，一門心思閱讀種花……
最後就以歌曲《歲月》作結吧，以泄自己低落的情緒：
我爲你留着一盞燈，
讓你心境永遠不會近黃昏。
我心中不會有黃昏，
有你在永遠像初春的清晨。
我心中亮着一盞燈，
你是讓我看透天地那個人，
你是我心裏那盞燈，
讓我靜看外面喧鬧的紅塵。
雲很淡，
風很清，
任星辰，
浮浮沉沉……
——21.11.25日於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