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以自己的軌道向前漂流，樹葉以自己的舞動爲生命畫弧。冬日少了秋天的斑斕清澈，淡遠的天空下，獨中午最寧靜最明亮。
午間小憩，不適宜休息。冬夜漫長，由夢酣暢。坐了一上午的班，心神和雙腿應該交給一條路作個舒緩。
上班處在臨大馬路一排過的樓裏，出門往右沿街而行，人行道上香樟猶多。香樟好，高擎的傘枝不落的細葉織就了四季的林蔭，所以色彩依然是綠色主打。這時的綠少了油光水滑和茂密如織，花朵無影，還有一些樹木葉子發黃發紅，安詳地凋零。看似漫不經心的時光你若秋後去算帳，纔會發現它過的都是狠招。玉蘭，櫻花，樟花，月桂次遞嬌媚的粉陣清香似乎就在昨天，你去尋，“轉瞬即逝”四個字像四方流竄的西風，令你無法招架，唯插手衣袋，束緊圍巾。
“這些果子和鳥屎一樣討嫌！”一個表情嚴肅的中年男子抱怨着打開車門，我看見白色的車身有幾處紫色的污漬。是樟樹的漿果，小小的紫葡萄般，墜在車上皮開肉綻。討生活的人可能正腹背受敵，煩躁不堪。不然他該想起飛鳥啁鳴着飛過藍天的暮春時節，樟花飄如飛雪，輕覆車身，滿載清香的愜意也是樟樹給的呀。
都說生活是把殺豬刀，我覺得它更是個賊。盜走你初衷，竊去你情懷。多少曾夢想騎馬喝酒走天涯的少年都向生活妥協了，成了奔波於車水馬龍間，繞着柴米油鹽名利轉的中年油膩叔。
路過有玻璃櫥窗或門的店鋪，忍不住和自己的容顏秒一個照面。棉服有些厚笨，長髮被風撩得凌亂，還好鏡影模糊，寫在眼角的滄桑看不真切。擡頭，天色明而不透，夏天裏在樹與樹之間起起落落，棲棲唱唱的鳥兒不見蹤影。是同我的青春小鳥一想飛走的嗎？幾度人間四月天，薄衫春院閒花落，拾一朵，歡喜和憂傷都浸染在甜蜜的向度。轉眼就跌入疏淡的季節，再找不到探及心扉的一朵。花可解語，時至今日，你的解語花，還在不在，你，又能爲誰解答流光絮語？
我自己也是個不折不扣討生活的人，也會陀螺一般旋轉，當靜立風口行於風中，我絲毫不能將風塵碾碎的餘香留下一縷，我的腳步也無法停留。
風很冷，土地始終是熱的，你邁開步子就感覺到了。地氣透過厚實的鞋底傳給腳板心不斷升溫的暖。
冬日的中午，真靜。路上的車流明顯稀落，一排排店面門可羅雀。
而冬日的太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趁着萬物蜷縮打盹的時候，突然撒開一張閃爍的大網。暖暖冬陽，無人不喜歡。藥店的老闆扯出木架上幾個中藥抽屜，放在門口帶着自愈的藥香在絲絲光影間細細瀰漫。小飯館裏的穿工裝戴安全帽的食客三三兩兩走出來，剔着牙，微眯着眼望望天空，走向對面的工地：天晴了，好乾活！鮮蔬超市剖魚的夥計站在門口吸菸，右手指背殘留着一片魚鱗，像陽光贈予的一枚鑽戒。再往前走是一排洗車行，年輕的洗車小哥湊在一塊曬太陽刷抖音，笑得無憂無慮沒心沒肺。胖胖的老闆娘站門口吆一聲：出日頭了，馬上來生意了，不玩了啊！
腳下，由方塊磚鋪就的林蔭小道中央部分很是光溜，太多的或重或輕的腳步都是可以替匆匆二字作證的過客。小道兩側，磚色明顯暗啞，苔的薄綠，沿階草的草尖，潮溼未褪，斑駁的日光在草色上顫動。夜雨晨露，對草木格外深情用心，陽光，又何嘗想錯過哪怕一個微小的角落。樓上飛下一白色的飛機和一稚聲：我的飛機飛起來了！紙飛機，穩穩地停在草上，機翼在陽光下釋放着一張紙摺疊後所有燦爛，我蹲下身子，拾起，對樓上的小寶揮揮手，將飛機揚手放航，高處的笑聲再次飛下來。
再次去撿落在前方綠化帶上的飛機時，我發現一隊螞蟻，擡着一粒乾枯的暗紅色果子，皺皮，很小，才綠豆大。是構樹的果實，紅紅的，微小易碎，被鳥們啄食和風吹，落紅一地，想嘗，是不能夠的。竟然，有一顆秋季落地完好無損，沒被蟲咬，沒被人踩，還避開了多場冬雨的摧殘，以乾果的形式等候一隻螞蟻的覓食，冬藏，覓一份喜悅，藏一懷溫暖。頭頂的構樹，像前面的櫻樹，玉蘭一樣，習慣用葉子爲時光買單，或灑脫或無奈，褪去翠色倒也顯出剛勁有型的身輕孑然。
我帶走草上的一片葉。才掉下的葉，還不曾被塵埃光顧的凋零攜帶着生命最後的光澤和莊重，不見不捨與憂怨。但它終是要與塵爲泥的。繁盛，奔放，熱鬧，都要轉爲短暫，孤寂，蒼涼，這是生命的常態？
早幾日一閨蜜來，我們久不見，誰知道一頓飯的功夫她就要離開。我想留，我卻只能說，快去吧，一路平安。我有一百個讓她留下來敘舊的原因，她有一千個生活在呼喚她離開的理由。
也是這樣的中午，走過人生中央的我們並排走在道路的中央，滔滔不絕的說話突然就嗄然而止，我們在彼此的音調裏，捕捉到自以爲隱藏好的一聲嘆息。
還好，從舊日子裏吹過來的冽風還在，帶光的印跡纏着我們的熱愛還將一往無前。那麼，我們在冬日道別，我們知道，冬日冷的只是我們迎風的臉頰，亂的只是我們還青的長髮。
我想起很多年少的往事，我們那日不曾說完的。生命帶着我站在青春的山腳下，那是一座下來後再也爬不上的峯。
陽光隱向密雲，天馬上陰沉沉。風更勁，落葉又加了一層，冬還在往縱深走。歐.享利說：爲生命畫一片樹葉，只要心存相信，就有奇蹟發生。
我向右轉，再向右轉，我又回到了起點，我上班的地方。我拾起的那枚葉，輕柔，青青。
作者簡介：南飛雨燕，湖南醴陵人，醴陵黨外知識分子聯誼會理事，湖南省散文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作品發表於《西部散文選刊（原創版）》《作家天地》《延河》《青年文學家》《湛江文學》《醴陵黨校》《醴瓷》《泉州文學》《教師報》等刊物和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