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飯店相親,憂喜參半
小米在一片漫無邊際的思索中睡去。是弟弟敲門的聲音,將她震醒。
姐姐,起來喫晚飯了。
小米掀開窗簾一看,天色已經暗下來。
打開門,客廳的飯桌上已經擺好了菜餚:炒洋芋,紅燒豆腐,水煮南瓜......
小米納悶,今天母親怎麼沒叫自己做晚飯,瞬間,她就明白了過來。
父親扔了菸屁股,坐到桌邊,弟弟抽好筷子,在桌子的四周各擺一雙。
小米洗洗手,將竈房裏最後一道涼藤菜端上桌子。
母親脫下圍裙,說,喫飯吧。
一家四口,靜靜地圍桌喫飯。
弟弟瞅瞅大家,說,今晚喫飯怎麼這麼安靜啊?
母親輪了他一眼,說,你不說話就喫不下飯了嗎?
父親起身從冰箱頂上取下酒瓶,說,嘿嘿,我還差點忘了這個!
小米軟軟地勸父親,這東西還是少喝點吧。
父親不以爲然地說,沒這東西喫不下飯。說話間,一杯酒已經下肚。
母親冷着臉說,整天就知道喝喝喝!——不喝死不罷休。
父親老臉有些掛不住,嚷道,咒我死是不?——老子喝點酒都要管!
父親發狠的眼神將母親震懾住了,但她還不甘心,說,你就只喝酒嗎?牌桌上哪天你沒去?你說說,這些年你從牌桌上掙了多少錢回來?
老底被人揭開。父親紅了眼睛,一怒之下,摔了酒杯。
母親知道,這是男人爆發的前兆。她只得閉了嘴,暗自抹淚。
小米放下飯碗,低頭去撿拾破碎的玻璃渣。她自己也不明白怎麼回事,她的心底,滋生出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
這一頓飯,一家人喫得無滋無味。
幾天無事。週六代家也沒有出現。小米暗自慶幸,甚至,在她的心中,還有對父親的感謝。要不是父親發了怒,母親定會按原計劃做事。
在方竹筍加工廠裏,小米新結識了幾個姐妹。有一位比小米稍矮,臉色偏黑;和小米年齡相仿。雖不是同村,但和小米最投緣。她叫阿美,剛結婚一年多。
當小米將自己的困惑告訴阿美時,阿美沉吟半晌,才說,沒辦法呀!女人不能永遠待在父母家。只要有合適的人,就嫁了吧。聽別人說,代龍在醫院裏幹得還是很不錯的。至於未來的公公婆婆,過得了,一起過;過不了,就分開過。沒什麼大不了的。
小米把這話琢磨了幾天,終於答應了母親。
母親大喜過望,急邀媒婆重新通知代家,某日可來家商議子女婚事。
爲了節約,小米母親本打算在家裏招待客人,但父親覺得這樣太小氣,讓自家沒有面子。於是讓小米出錢,去鎮上最好的飯店金三角酒店預定了一席。
是日,小米母親比小米還激動,描上柳眉,抹上脂粉,代上大耳環(她是極少這麼打扮的)。小米的父親喫過早飯就無影無蹤了;他倒不是張羅女兒的事,是去了勾魂的麻將館。
小米呢,看不出喜悅還是悲傷。喫過早飯,她只是坐在沙發裏給阿美髮短信。後來她感覺頭昏,小睡了一會兒。
迷迷糊糊中,她來到了一條河邊。這裏幽寂無人,四處荒草。她正納悶自己是怎麼走到這個地方的。母親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別睡了,馬上出發了。
小米朦朧的眼前,漸漸清晰的,是一個珠光寶氣的女人。
打扮一下吧,別讓人覺得蓬頭垢面的。
小米無精打采地坐到鏡子前,看着那張自己都有些生疏的面孔,心不在焉地化了一層淡妝。
老爸呢?小米機械地問。
母親撇着嘴說,狗改不了喫屎。你說他去哪裏了?
小米不再問。她知道弟弟中午在學校喫午飯,也再無多話。
臨出門,母親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電話接通,小米在母親身邊,聽到了噼裏啪啦的麻將子兒聲音。
金三角酒店外,小米和母親看到了媒婆和代家四口:代龍、代龍父母,以及代龍妹妹。
寒暄是少不了的程序。細心的小米發現,瘦瘦的代龍比過去長高了不少;代虎則很胖,頸子上是鼓鼓的一圈,像個肉項圈似的;代母則染着黃髮,扎個辮子,彷彿要努力將自己年齡拉回年輕時代似的;代龍的妹妹代英的臉上寬下窄,目光裏含笑,一副天真可愛的樣子。
媒婆號召下,兩家人圍坐成一圈。
媒婆的鼓譟,加之彼此同村,聊起來並不生分。
小米母親說話恭恭敬敬,和平時完全兩樣。這不是讓人看低自己嗎?小米坐不住,暗暗想。但她無計可施,只能被動地應付。
話分兩頭,大人們談房產、生意;年輕人談工作、八卦新聞。
小米姐,聽說你前一段在外地打工?代英笑着問。她的位置挨着小米。
小米說,是的。頭一偏,她看見了代龍亮晶晶的眼睛正注視着自己。
兩目相對,小米心裏暗生一絲波紋。
代龍隔着小妹的座位問,加工廠裏上班累不累?
小米說,不累,只是時間長;車間裏冷。
代龍問,哪一個車間?
小米說,包裝車間。溫度只十幾度,跟冬天差不多。
代英下意識抖了一下,說:“那多要命呀!每天都如此。”
小米淡淡地笑。
代龍則以醫生的視角說,不至於要命,不過時間久了容易患上風溼關節炎。
小米說,是的。時間不長,有些人手關節都感覺脹痛。
代英說,小米姐,到時換個工作吧。
小米微笑,說,先幹吧——你在醫院哪一科呢?她的話是對代龍說的。
代龍說,目前在內科做見習醫師。裏面一天也挺沉悶的。
小米說,當醫生不錯啊!我曾經很羨慕那些當醫生的人。
代龍理了理春秋衫領子,說,是嗎?醫生很平常的啊。
小米說,別自謙了,醫生乾的可是技術活兒!
代龍笑着說,嗯嗯,這話不假,這話不假。
代英想起什麼,說,哥,我倆換換座位吧。
代龍不假思索站了起來,和小妹對換了座位。他和小米就挨在一塊兒了。
小米不吭聲,低頭看手機。
代龍的目光投過來,熱辣辣的,像兩股燃燒的火焰。
老陸,去哪裏了?就等你了!代虎朝門邊大聲地嚷。
小米母親面有慍色,說,娃兒的大事都不管了;你可真忙呢。
老陸嘿嘿笑着,說,剛纔耽擱了一下,不好意思。
代虎拖過一張圓凳,讓老陸挨自己坐。
老陸點頭哈腰,落了座,從兜裏摸出雲煙,遞給代虎、代龍。
代虎用手輕輕擋了回去;老陸又給代龍撒煙,代龍接了,但沒有馬上抽;
代虎隨即摸出細支的菸捲,說,抽抽這個,尼古丁少。老陸只好尷尬地將雲煙揣進兜裏,雙手接代虎的煙,剛抽兩口,連連稱讚,好煙,好煙!
小米剛見亮色的天空轉瞬變得暗淡。
她不喜歡父母今天的模樣,真不喜歡。
勉強吃了幾口,小米稱自己頭暈,就下了席。
打過招呼,她慢慢走出了金三角酒店。
秋風拂面,她覺得好受了些。
正信步走着,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
猛一轉身,小米一時愣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