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見噠，老傢伙年年都要搞這麼一回，回回都要給他找牛……“二爺的兒子大林麻利地披上外衣，嘴裏不停地罵罵咧咧。
二爺的牛又丟了，村裏有人從他家門口經過，給大林捎回來口信。此刻，天已擦黑，大林一腳套進牆角邊的解放鞋。回身對裏屋正在寫作業的女兒彤彤說，“快去大爺爺和幺爺爺屋裏喊人來，到三角堰去跟爺爺找牛！”
彤彤還沒來得及答應爸爸大林，他的身影就已融進夜色中。彤彤放下筆，不得不起身去隔壁的大爺爺和幺爺爺家找人。
三家人都是挨着住的，離得近，彤彤還是一陣小跑先去了幺爺爺家。小聲告訴幺爺爺，爺爺的牛又丟了，請他幫忙去找。幺爺爺還沒說什麼，幺爺爺的小兒子寶叔卻在一旁開口，“一有事就到我屋裏來，自己不會搞啊？”
幺奶奶趕緊喝止寶叔，“當着孩子的面說什麼呢？”幺爺爺倒是拿眼一瞪，“怎麼說話呢？這麼大人說話不過腦子的？”彤彤心裏委屈，眼角噙着淚，幺奶奶趕緊安慰她，說馬上就去幫忙尋牛去。
彤彤沒再去大爺爺家，她知道幺爺爺肯定會喊大爺爺一起去的，因爲爺爺和他們是兄弟。走在回家路上的彤彤也顧不上怕了，忍了很久的淚終於哭出聲來。一個人擦着眼淚，一個人朝自己空無一人的家裏走去。
她一面怪爺爺養牛造成不斷地麻煩，一面又擔心在外面找牛的爺爺。彤彤又開始寫作業，但耳朵卻一直豎着聽外面的聲音。不知道他們找到牛沒有，也不知道眼睛不好的爺爺在山上找牛會不會摔跤。
彤彤的爺爺，因爲排行老二，一直被村裏人喊作二爺。二爺養了一輩子的牛，哪怕二爺的牛在村裏已無用武之地，二爺還是堅持要養一頭牛。每天天不亮牽牛出去放，到天黑了才牽着牛回來，爲了一頭牛，忙得不可開交。兒子大林勸過叫他不養牛，他不聽，二爺的兄弟們也勸過，他還是不聽。
孫女彤彤曾問過他，爲什麼還要養牛。二爺說，我不養牛，還能幹什麼去呢？此時上初中的彤彤已經能聽出二爺聲音裏的落寞，。彤彤也不好勸什麼，因爲她還養不起爺爺，她想等她能養得起爺爺，爺爺就可以不用養牛了。
“老東西，叫你莫喂噠莫喂噠，就是不聽，搞得一屋人跟你大晚上得找牛！”伴着一陣叮叮噹噹的牛鈴聲，還有大林不耐煩地吼罵聲。是二爺他們回來了，牛也找到了。
彤彤趕緊奔出屋看，二爺沉默地牽着牛，牛繩沒有穿在牛鼻子上，暫時從牛角纏過去固定在了牛脖子上。二爺時不時回頭站住，用力拉一下倔強的牛，嘴裏發出“哞……”地聲音，哄着牛前進。
看來，這次是牛的繩子從鼻孔裏脫了，估計捉到這頭牛應該費了不少事。大林一面責怪自己的父親二爺惹麻煩，一面又轉了臉色，向幫忙尋牛回來的大爺爺和幺爺爺連聲感謝。二爺還是不說話，一個人悶頭使勁把牛拉進牛棚裏關起來。轉身又從屋裏拿來一把刀，對着昏暗的燈光，就着一根木楔樣的東西削砍起來。
等他把這東西削好後，他又重新打開牛棚的門，拉開電閘開關，走進去後，砰地一聲響，把自己和牛關在裏面。“你還跑，你還跑，嗯？看你往哪裏跑，又把牛鼻環掙脫了不是……”二爺藉着給牛上鼻環的檔口，對着這頭牛又是拉又是打的，這回沉默的換成了牛。
等到第二天，牛棚又空了，二爺的屋裏也空了，二爺牽着他那頭牛又出去放牛幹活了。昨天丟牛找牛的不快，他統統不記得了。但家裏人動了要他賣牛的心思卻是越來越堅定，畢竟二爺年紀大，六十大幾的人，因爲常年勞作的原因，身體總是不大好，一年到頭總有個三病兩痛的。眼睛也因爲年輕時沒有得到及時醫治的緣故，現在眼神也越來越不好使。
這一次，兒子大林說什麼也不要他養牛了。用他的話說，萬一哪天在外面放牛的時候摔着了，人都不知道在哪裏。兩父子又爲此起了衝突。
“我不養牛，我喫什麼？我得了你的力過啊？”二爺橫亙着脖子，大聲說。
“村裏都沒人喂牛了，就你還喂？不是牛吃了別人的稻，就是牛跑了，一天到晚盡是麻煩！”大林也是惱火，說出的話全是指責。
“麻煩？我喂牛給你添麻煩？早些年的時候，你怎麼不說呢？有這頭牛，我有什麼是找過你的？都是我自己靠牛拉的，地也是我靠牛耕的，你能給我做什麼？”二爺也是越說越氣，自己喂牛還不是想着少給兒子添麻煩嗎？不喂牛了，喫兒子的？穿兒子的？兒子至今家裏房子都還沒建，孫女又在上高中，正是用錢的時候，他哪能拖後腿啊？
二爺心裏的苦，跟他這個兒子大林說不清，二爺牽着牛，趕着板車又出去了。大林望着二爺走遠的背景，恨恨地喊，“明天我就出去打工去，我不管你了！”
彤彤躲在門後面，將自己父親和爺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她明白爺爺的難處，要強了一輩子的爺爺，不想落人後，特別是落在自己兩個兄弟的後面。別人家的兒子都蓋了樓房，自己的兒子到現在還住着自己在村裏蓋起來的第一座青磚瓦房子。
以前二爺靠着牛能把家盤活起來，現在二爺沒有別的出路，他還想再憑着牛掙扎着十來年，至少不給兒子添負擔，得等孫女把大學讀出來。一想到過去的苦日子，二爺就覺得現在的這些苦根本就算不得什麼，苦的是沒人能理解他。
齊帆齊2021年9月年度寫作品牌IP特訓營第57篇，1947字數，共累積112833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