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寒晨夕
1
掛斷梁宏的電話，範玉的心蕩起了久違的漪漣。
在這個空虛的夜晚，有一個人，在一瞬間，填補了自己的失落。
前腳和丈夫在電話中吵完架，正在氣頭上，後腳電話又響起，氣呼呼的範玉拿起手機正要接聽，手機屏幕上那串沒有署名的熟悉號碼引起了範玉的重視，此時此刻，心裏的煩悶瞬間消失，隨即泛起的，是因爲忽然的緊張帶來的心跳的感覺。
猶豫的同時，範玉還是鼓起勇氣接了這通電話。
“喂……”範玉小心翼翼，不知道說什麼，又唯恐說錯了什麼。
“範玉，好久不見。”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麼遙遠，又彷彿近在咫尺。
“額，是啊，你還好嗎？”範玉聽到對方突如其來的問候，剛剛緊張的心情稍微有些舒緩。
“陳剛在嗎？我來廣州出差，後天一早走，今天有點晚了，你看明天晚上有空的話，我們三個一起喫頓飯，好多年沒見了。”那頭傳來熟悉的緩緩而沉穩的語調，七年過去了，這個熟悉的聲音，依然沒有改變。
“哦，那個，陳剛沒在，他去貴州出差了。”範玉還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哦，那挺遺憾的。那，你呢？有空嗎？”那頭開始遲疑，但卻又稍顯急切。
“額，我，應該沒問題。明天我把孩子託付在我爸媽那兒，是可以的。你好不容易來一趟廣州，應該是我請你纔是。”範玉心中忽然泛起一絲猶疑，但是作爲朋友又不能失了最基本的待人之道，何況，他們之間還曾經有過一段難捨難分的過往，即便今天不在一起了，但也還遠遠沒到老死不相往來的程度。
“那好，我們明晚見。到時候給你聯繫。”
“好的。”
“那你先掛吧。”這個很多年前的習慣，他竟然還保持着。或者他一直就是這樣的人，所有人在他的生命中彷彿都很重要，他總是體貼地讓別人先掛電話，曾經以爲這是對自己的專屬疼愛，可誰知，竟是因爲這句不痛不癢的結束語，她懷疑他，以致最終導致了分手。
“嗯，那我掛了。”範玉的心中，忽然有一絲的惆悵，也許當初，是自己想多了。他或許就是這麼善良的一個人，而曾經自己不夠自信卻斬釘截鐵的質疑，終究讓彼此走上了不同的人生。從此，黑髮難相守，遺憾終身。
2
而時至今日，範玉依然沒能徹底地明白自己，到底是愛剛剛還在吵架、和自己相守婚姻七年並與其育有一雙兒女的現任老公，還是電話那頭讓自己一聽到他的聲音就陷入無限回憶與惆悵的人。
原本以爲，生活就如此下去了，柴米油鹽的日常消磨着曾經與老公急匆匆升起的愛情，儘管有了愛情的結晶，但是生活的不如意卻總是在漆黑的夜裏被無限放大。如此，讓陷入生活的範玉更加缺少了幾分耐心。而她的內心，其實更渴望有一個人，可以讓她安放自己不安的靈魂，她說不上來這個人該是怎樣的人？是他，還是他？或者別人？
然而，生活已沒有退路，範玉覺得，自己今生唯一能夠依賴的，也只可能是自己的老公。可是，每每在他們吵架的時候，她就開始懷疑一切。
可能是因爲曾經對梁宏放棄得太沖動，又對一直愛戀自己的陳剛接受得太草率，範玉的選擇，只是讓自己從一段破碎的感情抽離，隨即又陷入了另一段感情而已。
雖然，梁宏曾經也是萬般挽留，可最終還是沒有讓範玉選擇他這個交往了四年的大學男友。
當梁宏在範玉執拗的誤解下最終無奈地選擇接受現實的時候，範玉卻莫名地感到一種徹底的失去。
其實，在她的內心，依然對梁宏有一份難以割捨的情愫，儘管她覺得，梁宏對於和別人的曖昧解釋得已經很坦誠了，儘管她也相信他是最愛她的人，但女人總歸是感性的。
在那個大雨滂沱的路燈下，面對三個人的對峙，他沒有做出期待中的舉動。在陳剛單膝跪地捧上一大束玫瑰花、奉上戒指、大聲說出“範玉，我愛你，我要娶你，嫁給我好嗎”的時候，梁宏卻選擇了沉默，而陳剛臉上堆積的愛火和熱切的期盼，卻像一團烈焰一樣，快要將他自己和範玉同時點燃。
在結束舊情和同時開啓新戀情的那個夜晚，範玉把珍貴的第一次給了意料之外的陳剛。
所謂白首不離，或許永遠只能是一個童話，範玉曾經心心念念與梁宏廝守終生的願望，卻戲劇般地因爲可能並不存在的移情別戀生生耽誤了。
當第二日陳剛開心地將自己攬入懷中，在額頭奉上深情一吻的時候，範玉的心中油然升出一絲後悔，也許，真的是自己錯了。
第二日，梁宏聯繫上範玉，把自己最珍貴的手寫日記本交給範玉。
“這是我送你最後的禮物，收下吧，這裏面記錄了我們曾經的點滴，看完就燒了吧，這是爲你而記的，也交由你來結束它。”梁宏落寞的眼神，充滿憂傷。
“以後，我們就不要再見了。”梁宏的話，在範玉的心中久久迴盪，如針刺般疼痛，看着他孤獨的身影消失在風中，範玉的內心忽然錐痛般難忍。
3
大學畢業沒多久，範玉就和陳剛結婚了。也許，找一個愛自己的人，比找一個自己愛的，更安全更省心。
此後的半年，範玉和陳剛一直都是琴瑟和鳴地過着平常夫妻恩愛如初的日子，範玉以爲自己從此找到了真愛，對於梁宏，也慢慢放下了。
然而，就在一切看起來和諧美好而幸福的時刻，範玉無意間卻看到了陳剛曾經發給梁宏的微信。
“哥們，你的女人你都沒捨得吧？她竟然爲你守身如玉！可惜了，你是沒見識，生猛着呢，比我想象的還夠味兒！”
“去你媽的！”
“去你大爺的！”
“求你，好好待她！”
“那是自然！”
此時此刻的範玉，腦子完全是懵的，難道，陳剛對自己，只是一個騙局？！
範玉越想越迷亂，等到陳剛回來取手機的時候，她當面質問，陳剛也沒有掩飾，承認自己確實是利用那天晚上的事情讓梁宏徹底死心，誰知道梁宏卻這麼輕易就退縮了，可能他有處女情結吧。
陳剛這麼說着，範玉如此想着，心中悔不當初的想法愈加濃烈，被人利用的感覺也更加明顯。那個半推半就的一夜，不管是出於對梁宏的報復也好，還是出於對陳剛盛情難卻的就範也罷，曾經的一切，註定只能是一場不得不割捨的回憶了。
但自此之後，範玉與陳剛之間便沒辦法再像從前那般了，每一次和陳剛在一起，她總能不由自主地遐想出梁宏那心如死灰般落寞的身影，然後，一切關於婚姻美好的憧憬都慢慢變得不再強烈。
而陳剛因爲範玉的變化，好言寬慰不成，便演變成了自作主張，尤其是在二人的夫妻生活上，陳剛也是越來越沒有耐心去哄逗一個心裏裝着別的男人的女人，於是，一切可想而知。
結局未定，過程並不美好。
4
在這七年當中，範玉先後生了兩個孩子，如今，大兒子六歲，小女兒三歲。在外人看來，這是再好不過的模範家庭了，兒女雙全，陳剛年輕有爲，三十歲就和別人合夥開公司，其在事業上也取得了很多同齡人不曾有過的成績；而範玉，相夫教子，自從有了二胎，就完全迴歸家庭成了一個全職主婦，每日把家裏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條，不知讓多少大學同學羨慕。
可沒有多少人知道，範玉的日子，並沒有外表看起來的那麼光鮮。
陳剛自從在事業上和別人合夥以後，總是各種應酬，很多時候晚上都不回家，財政大權也並不交給範玉，只是每月撥付固定生活開銷給範玉維持家用。失去了收入的範玉，總覺得自己在家庭當中的地位越來越低，儘管生育了兩個孩子，但這卻並未讓她的地位有所上升。
感情的不和，夫妻的貌合神離，讓範玉越來越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一步錯步步錯，一次將就，就意味着無數次的將就。
範玉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沒有勇氣和陳剛離婚，也許是自己三年多沒有工作的緣故，對自己重入職場沒有信心，也許是因爲兩個孩子，以自己目前的經濟實力，對爭奪撫養權沒有任何優勢，離婚，只會讓自己和孩子陷入萬劫不復。
就在剛剛，她還在電話中因爲陳剛已經連續一個星期不着家而大發雷霆，雖然她懷疑陳剛在外面不軌，但又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只能在嘴上短暫爭執，發發脾氣解解悶而已，除此之外，什麼也做不了。
比起陳剛的所作所爲，當初梁宏的那點被誤解的曖昧真不算什麼，在經歷坎坷之後的範玉看來，完全不是事兒，可當初卻是豬油蒙了心，自己竟然負氣投入了陳剛的懷抱，如今想來，真是萬般懊悔。
範玉的苦，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但卻不能與外人道。
5
今夜，梁宏的這通電話，像是黑暗無邊的深夜突然投下的一束光，把自己從痛苦掙扎的深淵中喚醒，沉睡在心中多年對一個人的思念，終於一瀉千里。
回憶着曾經和梁宏的一幕幕，範玉很是懊悔自己當年幼稚而衝動的決定。
她想起梁宏曾經暑假帶她去西子湖畔賞遊的情形。他拉着她的手，在斷橋上鄭重其事地對天發誓：“我梁宏，今生非範玉不娶！”她彷彿在隱隱中感到他像當年一樣，吻了自己的額頭。
她還想起他在自習室給自己遞過來的小紙條，上面浪漫地寫着：“有你就是天涯，畢業就結婚，好嗎？”曾經那觸動心絃的一句話，像是剛剛纔發生，一切那麼真實，又那麼美好。
如此想着，範玉便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一片寂靜的湖邊，四周空無一人，霧氣升騰，暗夜微涼，有點陰森。
範玉在黑暗中摸索着前進，湖面上閃爍着若隱若現的微光，看不見人影，範玉想呼喊，但又怕驚擾了躲藏在暗處的鬼怪，於是只能輕輕移動步伐。
忽然，她看到遠處藤椅上彷彿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範玉悄悄地走近，再走近，這個背影好熟悉，像是一個認識的人，但又不敢確認。
“你是誰？”範玉越走越怕，但又急於知曉。
那人站了起來，緩緩地轉身。
“不，還是不看的好！”範玉內心忽然異常害怕，她怕是那個人，又怕不是那個人，其實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見到誰，範玉把頭埋在了雙臂間，將自己緊緊地包裹在黑暗中。
“玉兒……”一雙大手忽然從背後將範玉緊緊環繞，她睜開眼睛，藤椅上的人不見了。背後卻是一個熟悉而溫暖的擁抱。
“梁宏？是你嗎？”範玉忐忑又期待，可後面這個人將自己緊緊抱住，沒能讓她轉過身來。他開始親吻她的脖頸，他的呼吸在她的耳邊慢慢變得急促。
“玉兒，我好想你！”那人在範玉的耳邊呢喃，這個聲音好熟悉，她此時已經基本確認那人就是梁宏了。
“是你吧！讓我看看你好嗎？”黑暗中，範玉把心中的疑問輕輕拋出，等待着對方的應答。
“玉兒，你好美，我恨自己沒有早點擁有你。”聽到這句話，範玉的眼中，忽然湧上一股酸楚的淚水。
“我錯了，我不該那麼任性。我們還可以重新開始，對嗎？”範玉鼓起勇氣向背後那人尋求最後的曙光。
那人默不作聲，終於將自己翻轉過來，可是湖面僅有的那點微光也消失了，範玉完全看不清楚對方的臉，眼睛像是跌入深邃的黑暗，沒有光的照拂，怎麼努力都是漆黑一片。
那人緊緊地將範玉攬入懷中，然後親吻，這一深情的吻，讓範玉開始淪陷，可正在他們纏綿悱惻之際，耳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範玉，你個破鞋！”
此時的範玉，頓時萬箭穿心，身心俱傷，這分明是那熟悉之人的聲音。
“難道，我在他心中是這樣的人？！”範玉萬念俱灰地從睡夢中醒來，額頭滿是汗漬。驚魂未定的範玉，起身去梳妝檯照了照鏡子，看着鏡子中那個失魂落魄的自己，忽然又恨又心疼。
這麼多年，她沉溺於已經錯失的和正在遺失的兩段感情中，對失去的追悔莫及，對擁有的心生怨念，唯獨對於自己這個人，卻渾然不察，也許，至始至終那個闖禍的人，就是自己。
範玉情難自抑，心中的惆悵和懊惱傾巢而出，她扶在梳妝檯上盡情地抽泣，哭累了，又倒頭睡去。
6
第二日，在鬧鐘的催促下，範玉拖着沉重的身子起來，去隔壁叫醒還在睡覺的兩個孩子，洗漱完畢後，準備好早飯，匆匆喫完後便驅車送孩子們去上學了。
看着孩子們一個個歡快地步入學校，範玉的心彷彿也跟着他們蹦跳起來。
回到家之後，推門進來的迎面，陳剛忽然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老婆，對不起！這七年你辛苦了，結婚紀念日快樂！”範玉被陳剛的舉動震驚了，原來今天是他們七週年結婚紀念日，可他們之間明明已經少了這份默契了呀，範玉對陳剛送上的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感到不知所措。
“老婆，以前是我不對，今後我會盡力彌補，多留出時間陪你和孩子們。原諒我好嗎？”
陳剛的神情看起來很認真，範玉彷彿又看到了曾經那個大雨滂沱的雨夜，那個大膽向自己求婚的男子，也許，在那一刻，他是認真的吧，那麼在這一刻，他的真誠是不是也是發自肺腑的呢？
“老婆，晚上一起喫飯慶祝好嗎？我已經和爸媽說好了，下午他們去接孩子們，今晚只屬於我們倆個，我想和你一起共度更多的七年，你願意嗎？”陳剛說着，將範玉緊緊地環於自己的懷抱。
這個近在咫尺的男人，忽然給範玉有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聯想到昨夜的夢，範玉心中升起一種濃濃的愧意。
也許，種種遺憾，不過是自己的執念罷了，而屢屢的心有冒犯，也不過是自己的一種妄念與報復而已，實則並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忘不掉和愛無能。
7
範玉在白日的空擋，給梁宏發了一條信息：“相見不如懷念，就讓曾經成爲永遠吧！請原諒我的冒昧，這麼多年，我終於放下了你。再見！祝你幸福！”
這條信息發出後，範玉隨即收到回信：“也祝你幸福！”
範玉淡淡一笑，一切就像是一場夢，驚擾了自己的生活，然而也正是因爲這場夢，自己多年來的不甘和執拗，終於在七週年結婚紀念日得到了釋懷。
範玉感謝自己生命中遇到的這兩個男人，一個教會了自己成長，一個教會了自己改變，他們都是自己生命中的貴人，雖然有人註定要擦肩，有人註定要捆綁。
其實，範玉不知道的是，這些年來，梁宏和陳剛在生意上一直有往來，而陳剛的其中一個合夥人，就是梁宏，他們曾經有過糾葛，但那終究是過去的事情了。
尊重現實，是一個男人走向成熟的標誌。
除了做陳剛的合夥人之外，梁宏還經營了其他的生意。昨夜的那個邀約，是梁宏和陳剛同在一個酒桌上發起的，而此前的那通吵架的電話，梁宏也在旁邊。
梁宏的電話，讓陳剛真正意識到，這麼多年自己並沒有真正贏得範玉的心。但是想到家庭的完整，想到他曾經把範玉奉爲女神，在無數個暗處護送她迎接她，儘管知道她有男朋友，卻依然傾心奔赴，由此，陳剛便不由地在心裏反問自己，曾經的那份執着和耐心，怎麼就被生活消磨得所剩無幾呢？
梁宏和陳剛昨晚促膝長談了一夜，關於這個女人，他們兄弟兩個曾經反目成仇，但也因爲這個女人，他們又聯手相護。
是怎樣的深情，又是怎樣的胸襟，才能同時裝得下友情與愛情？
這是一個晨露未乾、大氣中瀰漫着初升驕陽之柔光的早晨，一切看起來那麼美好，範玉的手也緊緊地環抱住了陳杰。
至於梁宏，也許，他纔是那個玩忽職守而又多情的月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