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蕭寒晨夕
想起兒時和小兵在那個落後山村一起求學的經歷，小薇的心仿如天邊的雲，泛起了肆虐無邊的瞎想。
倘若不是因爲自己家裏窮，也不會嫁給那個養豬大戶家的癲癇兒子，有錢能如何，沒有愛情的滋潤，日子便如同死水般沒有生氣。
曾經以爲錢可以解決一切，可以讓自己的家人過上富足的日子，可以不再一日三餐鹹菜就饅頭，那種在物質的貧乏之下人油然而生的挫敗感就不會讓她如今依然懊悔於自己曾經抱着僥倖心理將最爲華麗、青澀和純潔的歲月奉獻於那段外表光鮮實則內裏不堪的腐朽婚姻。
然而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想想趙小兵看着自己詫異的神情，眼神中充滿了疑惑和驚奇，還略帶一絲的憐憫和不屑，全然看不到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渴望與佔有，一陣疼痛忽然襲上了小薇的心頭。
“寶貝兒，幹什麼呢，洗個澡這麼久？”一個粗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哦，快了快了。”小薇迅速從剛纔的遐想中收回思緒。
臥室的那個人，四十八歲，和自己的父親差不多大了，某種角度看來，這着實不應該是二十出頭的自己應該選的路。可一切就這樣發生了，這個人的出現不僅改變了她的婚姻，也改變了她的人生。
小薇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愈發覺得她離小兵越來越遠，自己的青春和夢想，早已被現實的腐朽所吞噬，未來在哪裏，她不知道。如今紙醉金迷的生活讓她早已迷失其中，撩撥一個依舊青澀和單純的趙小兵對小薇而言駕輕就熟，但是得到一個人的真心和尊重，擁有白首一生相守一生的浪漫，恐怕自己這輩子也對此無緣了吧。可即便趙小兵只能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只要能在心裏如此安放着，也算是一種慰藉吧。
窗外下起了雨，在這個華燈初上的夜裏，上演了多少或心酸或歡暢或無趣或生動的故事，幸福的笑臉千篇一律，不幸的靈魂百孔不一。
雨落在窗戶上，敲打着誰人的浪漫，又驚擾了誰人的愁緒。
想起劉瑩今日五味雜陳的神情，以及自己慌亂無主的表現，趙小兵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原本以爲與小薇的再次重逢會是一個驚喜，卻不想不僅成了驚嚇，更是打破了自己和劉瑩之間剛剛建立起來的愛情堡壘。
坐在沙發上的趙小兵內心充滿了層層疑惑。曾經那麼單純無邪的小薇爲什麼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風塵味如此之重，這些年來她到底經歷了什麼？而劉瑩和小薇爲什麼會認識呢？看似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兩個人，怎麼會在同一個屋檐下？她們的關係應該不止今天看到的那種程度，小兵在心裏嘀咕着。
這個相識不久的劉瑩，她又是怎樣一個人呢？在小薇與自己親暱的瞬間，她的反應如此之大，她的心裏也是有自己的吧，否則，“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情愫又從何說起呢？
想起劉瑩對視着自己的那雙眼睛，趙小兵的內心開始不安起來。那種憤怒中透露出來的失望，疑惑中夾雜的期許，無言裏蘊含的一絲多情，讓自己的心慌亂無比，以至於回來的路上全然忘了周遭的一切。
這份從自己的內心真正升騰起來的對於愛情的渴望，難道就此熄滅了嗎？小薇的出現，讓自己原本安然無恙的生活被打亂。
有時候我們以爲我們錯過的僅僅只是一個人，但也許你可能就此錯過了你的一生。
趙小兵不知道自己會因此錯過什麼，但此時此刻，他只想知道劉瑩的情況，期待和她說上話，哪怕只是遠遠地看着，也便覺得內心是安穩的、愉悅的、暢然的。
趙小兵拿起電話尋找劉瑩的手機號碼，卻驚覺自己竟然沒有她的聯繫方式，連微信好友也不是。他第一反應是找陸銘要電話號碼，畢竟他們是同校師兄妹，說不定有聯繫方式呢。
給陸銘的電話還沒有撥出去，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讓趙小兵忽然皺起了眉。
“小兵，救命啊小兵，怎麼辦怎麼辦？”電話那頭慌亂無措的小薇讓趙小兵大爲喫驚。
“彆着急彆着急，慢慢說，你現在在哪裏？”趙小兵儘量讓自己鎮靜。
“飛天酒店2003，環城路左拐就到了，小兵，你快來，要死人了！”電話那頭的小薇已經慌了神。
“快打120，我馬上到！”趙小兵拿起手機，奪門而出。
“快，飛天酒店。”趙小兵剛下樓就有一輛出租車開了過來，還沒停穩，趙小兵便一把拉開了車門坐上了副駕。
車子一路疾馳，大約十多分鐘後停在了飛天酒店樓下。趙小兵跑入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廳，心裏不由地想，莫非小薇做了誰的情人，否則怎麼可能住得起這麼高檔的酒店？一個培訓班教畫畫的微微老師，究竟隱藏了多少不爲人知的祕密？
趙小兵心裏一邊想着，一邊往電梯入口處跑去。正當他焦急地等待電梯時，背後一側的電梯門開了。
“劉哥，劉哥你可千萬別有事。”趙小兵順着背後熟悉的聲音轉身過去。
一個男人平躺在救護牀上，衣衫不整的年輕女人扶着牀沿小跑着。
“小薇！”趙小兵緊隨其後，向前面披頭散髮的女人喊了一聲。
“啊？”女人應聲轉了過來，兩人相視無言，小薇的眼神複雜得讓人捉摸不透。
“快走！”趙小兵提醒停下來發愣的小薇。
兩人一同坐上了救護車，隨着一陣陣急促而緊張的警笛聲向仁安醫院的方向奔去。一路上兩人各懷心事，車廂裏安靜得只剩下打點滴的聲音和那個男人微弱如抽絲般粗淺不一的呼吸聲。
他們一個沒說，一個沒問，但眼前的一切已經表明了所有。
此時的小薇已經沒有了剛纔電話裏的焦躁不安，看着已經度過危險的劉哥，小薇開始後悔給趙小兵打電話了。白日在趙小兵眼前嫵媚、挑釁而略顯張揚的自己，此時卻如同現了原型的白骨精，一切腐朽和罪惡暴露無遺，在趙小兵眼裏，此時的自己會不會如同一個小丑，上演着一場滑稽而沒有內涵的表演？如果說在此之前對趙小兵還有一絲的期待，那麼從此刻開始，自己便跌入了萬劫不復，看似奢靡的生活，實則就是禁錮自己的牢籠，倘若趙小兵是那扇雖然鎖着但卻意味着自由的門，那麼此時，這扇門卻永遠消失在了自己的生命中，一朝入牢籠，終身難再出，莫非說的就是自己？
如此想着，小薇忽然感到萬念俱灰，也許墮落，是留給自己唯一的出路。
趙小兵彷彿看出了小薇的內心，於是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小薇，別擔心，一切都會好的。”
“嗯。”小薇低頭應着。
在小薇看來，趙小兵其實已經看透所有，卻恰到其分地保持沉默給別人留足餘地，相比於很多年前那個青澀的少年，如今的他更加成熟而穩重，更加接近自己理想中的男人，儘管這個想法只能是空中樓閣，一種觸不可及的悲傷突然席捲上心頭。
一滴淚從強忍着的臉頰默默垂了下來。一個有故事的女人總是讓男人心疼，也更能激發男人的好奇和保護欲。小薇越來越接近這樣的女人，有時候熱情似火，有時候又安靜如蓮，魔鬼與天使的特質集於一身，這樣的女人，如同曇花，論一時的美豔，無人能敵，可論一世的嬌羞，卻敗得一塌糊塗。
一路上，兩人沒再說過一句話。
車子停在了仁安醫院的門口，醫生熟練地將男人擡下了車，此時的男人睜開了眼睛，望着小薇旁邊的趙小兵，一言不發，又閉上了眼。小薇像犯了錯的孩子一樣，跟在醫生的後面，忽又想起了什麼，突然轉身跟趙小兵撞了個滿懷。
“小兵，你先回吧，今天晚上打擾你了。”小薇在趙小兵的胸前喃喃說到。
趙小兵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哦，好”，趙小兵無厘頭地回答着，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轉身而去的小薇，忽然心生一絲說不上來的情愫。
小薇於趙小兵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呢？恐怕連趙小兵自己也弄不清楚。隱隱中趙小兵有一些莫名的擔憂，這份擔憂從何而來，他說不上來，也許是對小薇，也許是對自己，也許是對劉瑩，也許還有對未來可能暴風驟雨般的人生糾葛所生出的些許莫須有的困惑吧。
回到家的趙小兵稍顯疲憊，一股腦地躺在了牀上，一覺睡到了天亮。
此後的一段時日，趙小兵也會在公司樓下或食堂遇見劉瑩，有一次還是擦肩而過，可即便是這樣近距離地接觸，劉瑩也不曾看過自己一眼，神情中的那種漠然讓人心生疼痛。
面對劉瑩，趙小兵無言以對，剛剛升騰起來的愛情火苗彷彿被傾盆的大雨澆了個透心涼，儘管他自己很清楚，從始至終自己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但爲什麼內心會如此不安和愧疚呢？
想起自己初出茅廬來到這個陌生城市，從一無所有到如今稍有根基，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最清楚，曾經的那股打拼事業的激情若是能放在追求心愛之人的身上，是不是會更加如魚得水呢？
然而，自己終究是逃不過內心的那點困惑，不讀書的人始終在仰望讀書的人，少讀書的人終究會羨慕多讀書的人，劉瑩於自己而言，就像是開在懸崖半山的雪蓮花，遠遠地看看就已經心滿意足，若想得到，沒有一番功夫怎能輕易成功？就算是她有心臟病，但這絲毫沒有損減她身上半分的“茉莉花公主”的氣質和傳奇。
而小薇就不同了，她和自己有相同的輟學經歷，從小一起長大，在生活的困頓裏，雖然模樣不同，但面對挫折，靈魂的衝擊卻一樣沒有少，雖然他們各自的經歷看起來是那樣的不同。
初嘗愛情的趙小兵開始淪陷在青春的悸動之中，坐在常去的那條河岸的石頭上，黃昏下的背影寂靜而憂傷。
“趙小兵，我們能談談嗎？”正當趙小兵在感情的泥沼中掙扎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啊？”趙小兵應聲轉頭，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人竟然是劉瑩。
“不用驚訝，我是劉瑩。”此時的劉瑩，眼裏有一種堅定，更有一種決絕，但又不失溫柔。
“額，劉瑩，那個，啊，你找我什麼事？”面對朝思夜慕的人突然的出現，趙小兵語無倫次。話音剛落，他又無比後悔，怎麼會說出這麼蠢的話。
“我們邊走邊說吧。”劉瑩說着便向前邁開了步子，趙小兵回過神隨即起身跟了上去。
兩個人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着，其實在趙小兵的心裏也有很多話想給劉瑩訴說，但苦於這段時間以來她對自己不理不睬，才讓自己像一隻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沒了精氣神，也沒有了膽量。
“我媽在我八歲那年突發心臟病去世了，那時候她還很年輕，不到三十歲。”劉瑩突然的坦誠讓趙小兵感到意外。
“哦。”趙小兵不知如何應答。
“我是我爸一手帶大的，我很感謝他，給了我優渥的生活環境。”劉瑩說得雲淡風輕，“我媽走後他沒有再娶，但是他從來不缺女人，他的每一個女人我基本上都認識，但沒有一個長久的，除了現在這個 ……”劉瑩忽然沉默了下來。
“哦。”趙小兵不明白劉瑩爲什麼要給他說這些。
“我爸在這個女人身上花了四年時間，我以爲他們會結婚，如果他們結婚我一定會祝福，就算是她和我年紀差不多，我還是可以接受，只要我爸幸福。”劉瑩說着忽然哽咽了起來。
一旁的趙小兵見狀不知如何是好，慌忙從兜裏尋找什麼，可是兩個兜裏空空如也，只要作罷。
“那個小薇和你是什麼關係？”劉瑩忽然停下了腳步，鎮鎮地看向趙小兵，眼裏夾雜着一些怨氣，眼眶裏噙着打轉的淚珠卻倔強得不肯落下來，質問地看着趙小兵。
“額，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我們，我們只是初中同學，是老鄉，僅此而已，真的。”趙小兵被劉瑩突如其來的發問弄得慌張無比，他如此急切地解釋反而讓人有種急於撇清什麼的錯覺。
“是嗎？”劉瑩轉過了身，自顧自地繼續走着。
“是的，我對天發誓。”趙小兵斬釘截鐵。
劉瑩沒有理會，繼續往前走着，步伐稍顯鬆弛。
“小兵，你喜歡我嗎？”劉瑩忽然背對着自己小聲地問道。
趙小兵還沒從剛纔的對話中回過神來，又忽然被這句話驚出了一身汗。
“啊，我，我，喜歡，非常喜歡！”趙小兵被內心忽然竄湧上來的熱血衝擊得思緒混亂。
劉瑩聽了，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趙小兵也在一旁憨憨地笑了起來。原來愛情的滋味如此甜蜜，怦然心動竟然是這種感覺，面對小薇他更多的是逃避，而面對劉瑩他更多的是迎接，趙小兵忽然被自己心裏生出來的這一絲對比倒出了一身冷汗，他急忙補充到：“劉瑩，做我女朋友好嗎？”
劉瑩側着臉，竊喜喜地站在原地，什麼也沒說，小兵上前輕輕地拽了拽她的小拇指，劉瑩便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兩個掌心相對的瞬間，兩股暖流互竄到了對方的心田。
夜幕已經降臨，劉瑩和趙小兵還沉浸在愈漸濃烈的愛意中，但在他們彼此之間，卻留下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干卻不知會否改寫命運的問題。
劉瑩說的那個讓自己父親花了四年時間的女人究竟是誰？劉瑩沒說，趙小兵更不好意思問，趙小兵的心裏又彷彿猜到了些什麼，但他又趕緊收回了自己那愚蠢的念頭。
若是愛情有模樣，是不是他們這樣，含苞未放半開半合的樣子呢？若是時間能夠永遠停留在幸福的巔峯時刻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