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園】
1、
8月初，在孩子的錄取通知書終於下來後，我決定帶着她回一趟老家。
由於疫情的原因，孩子大概有3年沒有回老家了。
這次回去，也算是帶孩子回老家去走走親戚吧。我原本很擔心，孩子一定很抗拒我的建議。沒有想到，本來打算出去旅遊一趟的孩子，孩子沒有拒絕。我說，我還是帶你回一趟老家罷。你以後讀大學了，有的是時間去旅遊。而老家，卻不是經常可以回去的。
孩子懂事地點點頭，同意了。
2、
回家的路，比以前回老家輕鬆多了。以前回一趟老家，要提前買長途汽車，或者火車，然後中途再轉；後來，有了自己的車，可以隨時想回去就回去，雖然到了樂山，還有一百多公里的山路兜兜轉轉；前兩年，高速公路延伸到了老家，從樂山到老家也是全高速了......
從重慶啓程，即便我在下班後纔出發，6點後的路上，除了出城時有一些擁堵，其餘的路上都是一路暢通無阻。太陽金色的餘暉，正好一路陪伴。那是向着家鄉行進的方向，那是朝着心中朝思暮想的故鄉的方向。這時候，我就看見了那一些，在前行的方向，在那遠處的天空之上，有一片片被夕陽染得金黃或者紅燦燦的雲朵。這些雲朵，我是有多久沒有看見這樣美麗這樣妙曼的雲彩了？
天空很藍。而云朵，它們一會像一團團被鑲嵌了金邊的巨大棉花球，一會像一羣羣被穿上金色絲綢的羊羣在山間遊走；一會像一座藏青色的巨大山峯被一團團的紅色、金色的彩鍛所圍繞......
那些雲朵，正是我童年時候在老家的大山裏才能看見的雲彩。也只有那時候，我才覺得，家鄉的雲彩與我有着非常親近的情分，他們就在我的頭頂，就在老家的老房子的屋頂，就在老家那一片片的竹林樹梢上，就在我傍晚仰望星空不盡的遐思裏......這些雲朵，曾無數次指引着我幼年時候的夢想：在山的那一邊，究竟還有什麼？
我是帶着這些夢想走出大山的孩子。雖然依然在山城，可是，家鄉的大山，和重慶的山還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存在。一個遊弋在我揮之不去的夢裏，一個是存在於我現實的生活裏。
“雪宇，你快拍幾張。”我對車裏的另一個孩子喊到。這是我大哥的女兒，在重慶讀完大學，讀完研究生，現在也和我一樣，居住在重慶。所不同的是，她的夢想纔剛剛開始，一片光明。
這次帶婕妤回家鄉，我順便也帶上她，因爲，她也幾年沒有回老家了。
兩個孩子在一起，正好有伴----她們有共同的話題。她們都喜歡法學。一個法學專業的研究生，西南政法大學的高材生；一個是今年心心念念準備考進法學的準大學生。她，也許，也是受了姐姐的影響吧。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才結合自己的成績，心不甘情不願地填了北師大的志願。
那些夢幻一樣的晚霞，那些撲面而來的童年的記憶，在回鄉的路上，離我越來越近了。
“那些雲朵太漂亮了，你們拍下來沒有？”
因爲要安心開車，我只能把思緒從遙遠的童年收回。
“拍了，等會傳給你！”雪宇晃着手裏的手機說。
“可是，我覺得這沒有什麼好漂亮的吧？”婕妤淡定地看着窗外，在她看來，這些不過是一般的雲彩而已。
3、
我沒有反駁她。
每個人的處境不一樣，對待事務的感受是不一樣的。
她從小就在重慶長大，在大都市生活。她不明白我要回去的農村，那是我的老家。那裏是我夢想發源的地方。那裏有我的根，是我思念所在的地方。
但是我不能用我的夢想去教育她。很多次，我都想，我能不能用我的經歷去教育孩子？可是，她幾乎對我過往的經歷並不感興趣。或許，這就是代溝吧。
但我能夠理解現在孩子所面臨的壓力。他們所不缺的，是衣物，是食物，這些物質的生活。他們需要的東西，從來不提，父母都給他們考慮周到，早早買好。每一個陪讀的家長，成天都在交流，孩子們缺什麼，生怕給他們買落下了什麼。
可是，我知道，他們缺失的，不是這些物質的東西。他們真正的壓力，在於怎麼調整自己的心態，怎麼以平常心對待自己的學習和生活。
但是，平常心真正能夠做到的，有多少人呢？
面對競爭，每一個孩子都在學習的漩渦裏掙扎。他們都有自己的朋友，但是他們也知道，其實，身邊的每一個小夥伴，他們既是同學，但是在升學的獨木橋上，他們又都是競爭者，都在千軍萬馬的升學大軍中勇往直前。他們每多考一分，就會甩掉成百上千的同路人。
但是他們卻別無選擇。
“爸爸，你不懂我的壓力！”有一次，孩子對我說。
“我懂！我知道你的壓力很大。”我說，“你現在面對的是學習的壓力。但是，和生活中，那些大山裏的孩子相比，你不是很幸運了嗎？他們面對的，不止是學習的壓力，還有生活難以承受的壓力.......”
“是不是又要來教育我一頓？”孩子顯然不喫我的那一套，“你真的參加過高考嗎？”
“我.......”我被問住了，一時語塞。
那一年的高考，我在幹什麼？我在家鄉縣城的那所破舊的學校裏，貌似在半工半讀，遊走在學校和工廠之間。我從來沒有學習的苦惱，生活的苦惱，也不覺得有什麼苦惱。我覺得那是我的榮耀，當同學們都在讀書的時候，我就可以上班了。
“你連高考都沒有參加過，你還說知道我的壓力？”孩子有點不屑地看着我。
“我，那年被保送的.......”
孩子沉默了。
這句話，對於孩子，我不知道她是該高興還是覺得倍受打擊？
雖然，我知道，我的保送談不上什麼光宗耀祖，因爲我並非是保送的清華、北大這樣的一流大學。那時候，我從來不知道，大學還有985、211這樣的說法；那時候，我也不知道，大學還有重點大學和普通大學。我只知道，只要有一所大學能夠錄取我，我就可以延續我的讀書夢，我就可以走出家鄉的那一片綿延不絕的大山，我就可以跳進那一片未知的世界遨遊......
4、
天色漸暗。
天空的雲朵漸漸拋在了腦後。一些藏青色的雲彩堆疊成一座矗立的大山，或者那本就是遠處的青山，橫亙在我的眼前。
那些我熟悉的雲朵，隱藏不見了。
車燈開啓，像兩束遊走的探路燈，照向遠方。
在那些雲朵消失不見的地方，那裏，是等着我回去的家鄉。
在回家的路上，遇見那些似曾相識的故鄉的雲朵。
夜色降臨，它們隱藏在越來越遠的天空；我知道，家鄉離我，越來越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