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紅塵 海海人生

“人生海海”,是說生命的深廣,“不過爾爾”是自我救贖。很多時候,生命比一片葉子還要輕薄;當然也有生命,能經得起歲月的車碾,浩蕩磅礴。

來這滾滾紅塵走一趟,帶不來的肯定也帶不走,不過是停歇幾日,終究會像水一樣流走,會留下什麼呢?有幾人能知?也許要看茫茫人海,你曾爲誰停留,又爲誰守候。

讀完麥家的《人生海海》,腦子裏蹦出四個字:人間值得。書裏形形色色的人編織着深深淺淺的故事,挑起千頭萬緒。不過,想來想去,尋來覓去,惟求心安而已。

小瞎子是個心裏住着惡魔的人。上校爲了保住自己的祕密,割掉了小瞎子的舌頭,挑斷了他的手筋,讓他變成了一個廢人。父親爲了上校無數次偷襲小瞎子,打得他驚恐難安。小瞎子的父親死後,他的生活徹底沒了着落,上校接濟他,父親拜託“我”給他找醫生,爺爺可憐他。與其說這是善念,不如說是爲了心安。

林姨是上校的戰友,也是上校的妻子。她和上校一樣,都是苦命的人。小時候,她們一家慘遭日本人的殺害,唯獨她受到了上天的赦免。她要強,立志要上戰場。後來,她做了護士,如願上了戰場。躲過了槍林彈雨的她沒有躲得過人生的災難。她誤解了自己深深愛着的人,被壞人利用的她毀滅了自己的愛人。殺敵一千,自毀八百。她的心已經死了,她用這種同歸於盡的方式摧毀了生活中最後的希望,也結束掉她一生中短暫的美好時光。“我要爲死去的人活着,不然沒有人記得他們了。”這樣的活牽強而又倔強。當她得知上校被逼瘋後,毅然地接走了他。悉心照料、無微不至。與其說這是愛戀,不如說是爲了心安。

後來,林姨跟上校真的在一起了,她才明白自己恨的人從來沒有傷害過自己,而真正傷害自己的人反倒漁翁得利。那一刻,她重新死了一次。她用餘生償還了自己因誤會對上校造成的傷害。像照顧孩子一樣,她傾盡了所有力氣,直至上校死去。她的使命已經完成。作爲麻醉師的她用自己的專業結束了生命。讀到最後,我一點兒也沒有驚訝和悲傷。可能,追隨就是她的歸處。

爺爺是心氣特別高的人,爲了自己活得清白悄悄舉報了上校。這個世界哪裏有不透風的牆啊!他的行爲像捅了馬蜂窩,遭到了全世界的厭棄。心難安的爺爺在自我的折磨中很快死去。人生無常,心安之所,即是歸處。

相由心生,境由心定,心是一切的本源。壞人是無心的吧。因爲有心就會心酸、心疼,有心纔會調整心緒心境。心痛、心愛、心安、心煩就是人間真味。壞人是沒有這些煩擾的,他們不會將心比心,也不可能於心不忍。比如,小瞎子。他眼不瞎心瞎。做盡了壞事依然可以沒心沒肺地活,他是這個世界存在的物。周圍的人不是原諒他,而是接受他。就像,你沒有辦法對絆倒你的石頭動怒,更不會爲突然降臨的暴雨颶風耗盡力氣索賠。

如果沒有辦法消滅他,那就廢了他。只要他失去作惡的能力就行,至於他是不是仍然開心地活着,就不用在意了吧。我們常常希望上天能代表我們去懲罰他永世不得幸福。但是,如果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也失去了再害人的能力,那些在意就會化爲憤恨和心塞。何苦要把別人的罪過綁架在自己身上呢?

當然,也有藏起來的壞人依然像蚊子一樣,消化完能量就要叮你一口,然後飛走了,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混在人羣裏,就像樹葉混進樹葉裏,你找不到也分不清。比如傷害林姨的人。興許,他們就像蚊子一樣,撐得太飽會自動死去吧,也或許,他們一生都是在痛苦之中飽受煎熬,不過我們不關心。他們沒有心,那就不可能心滿意足,也永遠不會有心安的幸福吧。

我以爲,上校是最心安的人,他最幸福。做醫生,他果斷勇敢;對鄉親,他仁慈、寬容。上帝給了他豐厚的饋贈,上海阿姨守護他到死,父親念他一輩子,老保長爲他兩肋插刀,在鄉親們心中是有分量的傳奇。

這個神話一樣的人物,放在今天或許是學神、總裁。13歲拜師學木工,三年就學成,做了木工老闆。被拉去打仗,無師自通學會了手術,成了技藝高超的“金一刀”。做特務被日本人抓住成了玩物,卻也是無可替代。日本投降後加入解放軍,在抗美援朝戰場上立下赫赫戰功。他的人生是大寫的“人”,磊落堂正,是非分明,處亂不驚。現實生活中會有這樣完美的人嗎?也許有,雖然我沒有福氣遇到。何況,就算他擺在我面前,估計我也沒有什麼慧眼能識珠。

“愛人是一種像體力一樣的能力,有些人天生在這上方面肌肉萎縮。”上校是個具有愛的超能力的人。

人是在被愛中學會愛人的,也會在冷遇中喪失愛的能力。我得到的愛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但卻常常有種無力感。不善於表達情感,偏偏有顆敏感細膩的心。詞不達意,言不由衷。沒有力氣去愛的無力感比沒有愛的能力更讓我沮喪。我認爲愛是需要精準表達的。像爺爺深切地愛着父親,像父親仗義地支持朋友,像上海林阿姨爲了一個人願意承擔生活的苦難,像“我”在絕境中昂揚着頭,像“我”的兩任妻子全心全意地去愛......但是都不及上校,從來不吝惜自己的力氣,無論是在槍林彈雨中還是身陷惡毒人心的泥淖,都冷靜自持,心懷悲憫。

具有愛的能力的人應該是用心開墾過生命的人,只有容納了萬千河流的心,才懂得風平浪靜的內在力量。上校一定熬過、掙扎過、絕望過,所以,除卻生命以外的狂瀾都難動其聲色。只有沉到生活的最低處,纔對生命的點點微光都視作珍饈。

“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本小說是阿玲送我的生日禮物,在書架上落了三年灰。翻開一本書,需要一個契機。這本書跟別的小說不大一樣,就像聽麥家在講一個故事,一個別人家的故事。一直都是轉述,轉述他偷聽來的離奇故事。剛開始讀的時候,覺得很淡,很難沉浸下去。但常常能從字裏行間中發現驚喜,就像螞蟻在途中遇見了糖粒。我發現,麥家喜歡用比喻句,這些比喻句都是從土地長出來的,就像地裏的苞米一樣富有生命力。比如:“死亡像懸在豬圈椽子上的一張破蜘蛛網,看上去搖搖欲墜,似乎馬上要掉落,卻總不掉落,甚至掛得越來越牢。”

“敵人像風一樣,在弄堂裏穿來穿去,去了又來,一波一波的,一陣一陣的。”

“人像稻子一樣被一片片割倒。”

“一堆事,像疹子一樣發出來,日子再長也不夠用。”

村裏的山山水水,春夏秋冬在他的筆下都蘊藏着生命與情味。他說羞愧是有重量的,夜色是有形狀和味道的,幸福不是養別人眼的。這些語言充滿詩意和哲思。

讀到最後,居然尋出一種曲徑通幽的妙處。或許,這就是海海人生吧,不到落幕都不會知道最後的最後是怎樣的結束。

書的最後說:“沒有完美的人生,不完美才是人生。”我想,沒有完美的小說,合上書還讓人回想的就是好小說。

茫茫人海,誰能走進你的生命中來。

人生海海,生命停留處都值得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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