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今夜天使來過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本文參與貓妖聯合徵文【博】


有時候我會聽見風吹動樹葉的聲音/蟬兒慵懶唱歌的聲音/河水潺潺流動的聲音/秋雨拍打殘荷的聲音/以及/天使煽動翅膀的聲音

我叫阿木,是一個瞎子。

確切地說,我不是天生是個瞎子。

十五歲那年,我生了一場大病,全身長滿皰疹一樣的水痘,包括眼球,據醫生診斷說是一種罕見病毒感染,病毒已經損害到視神經,導致永久性失明的機率非常大。

聽到這個消息的我正安靜地躺在病牀上,一動不動。媽媽在一旁邊抹眼淚邊強顏歡笑的同我說着話。

聽她說,要給我轉院,去北京找專家,再不行就出國。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慢慢不太相信大人們說的話。比如,他們說等我考滿分就帶我去環球影城,比如他們說只要我做完一整套奧數試卷就陪我去看一場演唱會,再比如說只要我不打遊戲就可以不用去補習班。

但往往,我考了滿分。他們只帶我看了一場無聊的動漫電影。做完一整套試卷後,又獎勵了一整套試卷,不打遊戲的後果是我只能在他們上夜班的時候,一個人抱着泡麪乾坐到深夜。

這下好了,我失明瞭,以前所要面臨的一切,我都將不用再面對,對我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在跑遍了全國的醫院以後,我的皰疹漸漸消退了,但是視力卻越來越差,在看完最後一晚的夕陽以後,眼前完全墜入了黑暗。

用了很短的時間,我便出院,休學,回家靜養。

媽媽辭了職,全程在家陪伴我。爸爸還是整天酗酒不歸家,自我生病以來,比往日更甚。常常,在夜深人靜裏,還能聽見媽媽壓抑到崩潰的哭泣聲。

說來諷刺,我一個瞎子,竟然患上了失眠症,我已經分不清什麼時候是白天,什麼時候是黑夜,有時候會主觀的覺得,很聒噪的是白天,很安靜的是夜晚。

因爲,無論是聒噪的時候,還是安靜的時候,我的意識都是非常的清醒。

而我不敢讓他們知道這個祕密,因爲,媽媽壓力夠大的了,她白天除了陪我說話,還得分神去做家務,讀書給我聽,給我講學校新上的課程。她以前是那麼優雅知性的女人,十指不沾陽春水,她是拿筆桿的,連掃帚柄都沒碰過。

她一定很痛苦吧,整天面對我這個"廢人",她一定很崩潰吧。她的心裏一定在指責我,罵我,恨不得我立刻死掉吧?一定是這樣的,應該是這樣的!

想到這裏,我心裏忽然產生了一種可怕的想法,生,並不能解脫我所有的困境,要不,我去死吧,也許死纔是全部解脫?

這種想法在腦海裏轉了幾圈以後,我選擇了在一個安靜到不尋常的一個夜裏,在所有人都微微發出熟睡的鼾聲之時,在大地一切靜默如迷的夜裏,我偷偷摸到陽臺的窗戶邊,攀着欄杆跳了下去……


一切進行的並不那麼順利,我不幸落在一塊新修的花圃叢中,連落地的響聲都如此輕微,可見命運對我的折磨仍舊無休無止。我爬起來習慣性拍了拍身上的草削,伸手摸着夜色中的空氣心裏對自己說:"也對,怎麼能死在這裏,這樣的話,媽媽該多自責,鄰居該多害怕?"

我憑藉着直覺和腦海中殘存的記憶在夜色中摸索,故意藉着花叢和樹木做掩護,從小區的一個角門溜達到了大街上。

我剛出小區的門就被腳下的臺階絆倒並重重摔在地上,原本膝蓋處的擦傷因爲這一個衝擊更加刻骨刺痛,胸口處也是疼得無以復加。

到底是三樓,即使是被柔軟的草坪接住了,也不可能毫髮無損吧,我想着,真是不幸啊,我寧願被摔在堅硬的大理石花壇上,也就一了百了了!

我一步一步往前走,在穿越馬路之時,聽到耳邊連續的傳來汽車的鳴笛聲,帶着情緒的、憤懣的、惱怒的。

都是生活的不如意之人吧。他們中,有的是剛加完班的公司白領,有的是剛和老婆吵完架的新婚丈夫。或者是,單純就是出來兜風,在繁重生活的間隙裏,淡觀這人世間的一處風景。

他們都不會知道,這個夜間穿着睡衣滿身污垢偷跑出來的少女可能是個瞎子,頂多認爲是不服管教,青春期叛逆的孩子。

嘁,我從心底深處發出一句冷哼。

便不顧腳下如何羈絆,只管邁開步子往前走。

這時,有個柔軟的手輕輕放在了我的臂彎,耳旁是氣若絲柔般的聲音:"你怎麼在這裏?"

鼻尖一陣花香而過,我感應到的似乎是一個女孩。

"我……"那個聲音充滿蠱惑,逼着我說出自己的真實意圖,卻發現忽然開不了口。

"噓……我知道……"女孩說,"你跟我來……"

我不知道爲何要相信她,左不過覺得自己是將死之人,運氣再不濟,是遇到了人販子,只要不是活剜心臟都是可以接受的,再不行就是遇見了勾魂使者,那最好不過了,省的我再死一回。

女孩帶着我似乎走了很遠的路,遠到我幾乎花光了全身的力氣,卻又似乎並沒有走遠,因爲耳旁還是同樣的汽笛聲響,同樣熟悉的路口,同樣溫度的夜風。

"告訴我,你一個人要去哪裏?"

"我……我爲什麼要告訴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的擺渡人。"

"什麼意思?"我的腦子一下子嗡嗡響起來,努力在思索她這句話的意思。

"爲什麼想死?你可知道,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沒有了就真的沒有了,沒有所謂的來世,也沒有所謂的重生。"

"你是擺渡人?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是來接我的?我真的已經死了?"

在確定自己已死的消息,卻意外沒有收穫到內心的快感,反而心頭一沉,頓失所依。

女孩幽幽嘆了口氣,聲音聞起來很稚嫩,但是,這一聲嘆息卻沉重到讓人覺得,萬世滄桑。

"你有什麼遺願?"女孩淡然道。

我起初搖了搖頭,但馬上又反悔:"有,有,如果,如果你能夠做到!"

"可以……"

我驚訝的合不攏嘴,震驚於自己還未說出口的心願,她便已知曉。

女孩半天沒有動靜,在我待開口時,已經有一股熱流緩緩地流過我的眼底,說不出的舒適。

等到那片暖流而過,女孩才又開口道:"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我像是受到蠱惑般緩緩睜開眼皮,眼前先是朦朧一片,接着是霓虹般閃爍的燈光,等再看得久一點,便看見了夜色中的燈火闌珊,車水馬龍,而我,竟然就站在一條街的十字路口,車輛、行人絡繹不絕。對面的綠燈亮起時,我不自覺的後退想隨着人流而去,可下一秒卻被迎面而來的車結結實實的撞了個滿懷。

我大駭之間想閃躲,卻見那車如流水般穿過我的身體,往身後呼嘯馳去。

"呵呵……"身後傳來女孩柔柔的笑聲,我忽然想起我的擺渡人來,待回頭看時,瞬間詫異到無以復加。

如果我還是個瞎子。

她在我心裏應該是這樣的形象。

紅衣,黑髮,藍瞳,慘白如玉的臉色,精雕細琢的容顏,再配上那獨特的女羅音,類似於女鬼嶽綺羅。

可是,站在我眼前的女生,分明就是個十六七歲,白衣勝雪,長髮飄飄,眼神清澈明亮的少女。

"你……"我驚訝到失語。

"很高興認識你阿木,我叫羅茜。"

她伸出潔白如瑩的手,笑得很甜。


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

這個幻想包括,可能,這是我的一個夢。

可能,她老早就認識我,只是在和我惡作劇。

可能,我的眼疾不治而愈,我並沒有自殺,也沒有這可笑的遺願。

可能……

沒有可能,因爲下一刻,羅茜忽然牽起了我的手說:"走吧,帶你去跟一切告個別?"

一切都沒變,我甚至連眼皮都沒來得及眨巴一下,身邊的場景就全轉變了。

變作了滿天星斗下的黑夜,而萬籟俱寂的黑夜卻讓人產生莫名的壓抑感。

羅茜忽然捏了捏我的手道:"不要緊張,跟過去的一切告個別吧!"

我的心忽然在此刻狂跳不已,告別?

定睛一看,果然,我置身的地方正是我家樓底下,整棟樓層漆黑一片,只有三樓還亮着燈,父母房間的窗簾上倒影出媽媽的身影,只見她佝僂着背,不知道在忙着什麼,這是凌晨三點的夜。

原來在這麼多無眠的夜裏,並非只是我一個人在承受煎熬。

眼睛很酸澀,我立刻用掌心去熨帖,企圖讓淚水不要落下來。

忽然"嘭"的一聲,有個人影從開着燈的陽臺上翻落,毫無預兆,連我自己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可是,冥冥之中又感知到發生了什麼。

原來,我真的從那裏跳了下來,只是並非異想的那樣幸運,掉在了柔軟的花圃上。哪有那麼幸運,根本沒有人那麼幸運的,只要你想死,死神會永遠比你跑得快。

我從三樓陽臺上翻身而下,隨後重重的摔在了一樓的臺階上,瞬間……沒了意識。

"所以,我真的死了……?"我的眉頭不自覺的皺起來,嘴裏一陣陣發苦。

"不然呢?"羅茜無奈的搖搖頭。

所以呢?

所以就在一個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夜,一個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十五歲女生,走了一條不尋常的路。而這條路,註定是不歸路。


羅茜在前面慢慢走,而我緩緩跟在她後面,走着走着不禁輕輕啜泣起來。

"你怎麼了?"羅茜問我。

"我在哭自己不行嗎?我後悔了不行嗎?爲何我如此不幸,選擇在深夜自殺,死的無聲無息,連一個拯救的人也沒有!"

"所以呢?你當真後悔了?"

"後悔了!"

"爲什麼?"

"因爲,我怕爸爸媽媽傷心,怕他們發現我的屍體,我原本以爲,死亡無非就是消失了,沒有了,結束了!"

"可是我卻不知道,一切結束了的背後,是活着的人永不能承受的傷痛。"

"羅茜,要不……要不我們還是打個電話讓救護車過來一趟吧?"

"你真可愛,阿木,你擔心的這一切都很多餘,既然後悔了,當時爲何義無反顧的跳下來?"

"因爲我不能接受我瞎了!"

"可是爲何現在能接受了?是因爲你又復明了?你要知道,這是你的遺願,遺願是不能代替現實的。"

"我知道,羅茜。"

"所以,你還想活着?即使,還是回到那個沒有光明的人間去?"

"是的,我想通了!"

"好……但……對不起……"

羅茜表示很遺憾:"阿木,這世上有些東西,可能永遠不會回來了,比如說,時間。比如說,機會,比如說,生命。"

"羅茜,那你要帶我去哪裏?你不是說,我不可以進入輪迴,也不可能重生嗎?"

"自殺是進不了輪迴的,除非……"

"你一定可以幫我的,羅茜。"我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幫幫我,我……"

"我一直都知道爸媽之間早有隔閡,他們的婚姻已經瀕臨絕境,要不是我……他們都不會那麼痛苦……"

"我也知道媽媽的失眠症由來已久,每天夜裏,我都能聽見她在哭泣,她應該有個更好的人疼她,有個更好的家庭,還是因爲我……"

我越說越難過,眼淚又開始忍不住往下落……

"我只是想她不要再那麼累……我更不想她傷心,其實,我也不想死的。"

我朝着家的方向緩緩跪倒在地,把臉埋進掌心,忽然耳旁響起刺耳的警笛聲,救護車鳴叫聲,還有媽媽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而這一切卻如夢幻般離我越來越遠,羅茜說得對,我的擔心是如此多餘,人間的事自有人間的人來管,而我現在,只能算個局外人。

我感覺羅茜把手輕柔地放在我的肩上,她溫和地蹲在我身邊,夜風撩起她的長髮拂過我流淚的臉,這一切是多麼神奇而真實。

羅茜語調平緩到沒有任何情緒:"阿木,你回去吧,所有人都在等你。"

我側過頭,感到無比震驚:"回哪裏?你不是說我已經死了?"

羅茜笑了笑,露出一對可愛的小虎牙:"你得救了。因爲你的留念和牽掛,還有,那只是三樓而已啊,雖然摔的有點慘,但並不致命。"

"你……天使也會騙人?"我有些懊惱,但同時心裏感覺到一陣輕鬆。

羅茜的眼神裏有洞察一切的神色,她神祕一笑勝過這世間所有的色彩,隨後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意識有了以後我發現自己正躺在某家醫院的病牀上,一切仿若夢境,一切又極致真實。


我叫阿木,一個瞎子。

十五歲那年,我因爲罕見的一場病,雙目失明。

上天在讓我看過這世界的美麗多彩以後,又親手無情的奪走。

何其殘忍。

我墮落過,絕望過,放棄過,自殺過。

可最終,我得到了救贖。

在那次荒唐的墜樓事件以後,我從黑暗裏走了出來,走進了一所盲校,從零開始,學習盲文。直到自己開始學會用雙手閱讀大量的書籍。直到二十五歲那年,我拿到了特教學院的大學文憑。

直到我寫下這篇文章的最後一個字時。我都願意去相信——

我曾遇到過天使,她真的存在過我的生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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