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荷花愁煞看花人

這幾日難得出了趟門學習,離家不遠,只是管得嚴,不準出校門,公寓樓、餐廳、報告廳三點一線,恍惚回到了舊時光。光影交錯中,公寓旁邊的紫薇卻在枝頭綻放着柔嫩的粉紫色花朵,挺拔纖細的鵝黃色花蕊絲毫不懼亮得發白的日光,和團團簇簇的花瓣一起,如同曾經的少年們,不論寒來暑往,恣意把青春揮灑。

滿園綠樹成蔭,在這高溫高溼的六月間,只要一出門,即使在樹下,也會瞬間汗流浹背。但只要擡眼看見樹上那些粉色的,紫色的花兒,便會有幾分喜悅和安慰,夏日裏,帶來這種感覺的,還有荷花。而荷花又能引起的內心隱痛,卻只有紫薇能稍加安慰。

荷花,這幾天是見不着了。幸虧來時帶了筆墨,帶了空白絹扇。晚上,找着惲壽平畫的荷花臨摹,只見花朵微微向左輕撫,還未完全盛開,只最外層的幾片花瓣在風中舒展着。似乎風從荷塘而來,荷花搖曳生姿,荷葉微微翻卷,荷葉的清香也浸潤在風中。這也是我常常在夏日午後去的那個湖邊看到的情形。一路上,總是有紫薇花,在烈日下擠擠挨挨盛開着,很是熱鬧。到了湖邊,風起時,朵朵荷花翩翩起舞,花瓣隨風輕拂,雖有粉色,卻同白雪一般不染一塵,即使花瓣偶有落入水中,也在水面上更顯清透,那些流逝在風中,淹沒於水中的情感似乎也歷久彌堅。

是誰默默把情愫藏於筆鋒處,細細勾勒花與葉?一遍一遍將心事一層一層輕輕暈染於花與葉?是那位清代的吳應貞嗎?她那清新脫俗的荷花圖,婉約清秀,是否也會常常在水邊望着荷花出神?古時女子,普通百姓之女也好,豪門貴族之女也罷,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者 ,能有幾人?

舊時光已藏在一頁一頁畫冊中,而今時的我們,卻仍能在戲中,看見一位女子,臨湖畫荷,日日思念着心中的那個人,卻不能言於口、畫於筆,只能一筆一筆將那人的眉眼、風骨、一顰一笑……悄悄隱於畫中。而心中的那個人,終究爲了維護天下百姓的安寧寧願受冤剔骨赴死,死後化爲紅蓮來陪伴她。“食肉剔骨世間苦,淨土化身是紅蓮”。

而今的江城,水多,荷花也多。從前看荷花,喜歡她的雍容華貴而清新脫俗,喜歡荷葉帶來的夏日中的清香。也羨慕從“誤入藕花深處”的李清照們“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到唱着採蓮曲的一代代的女子們。可是,在這些歡聲笑語中,在那些歌聲裏,也漸漸有了淚水落在花瓣上的聲音。或許那是國破家亡後才女在“悽悽慘慘慼戚”中的悲切吧,亦或許採蓮女暗夜裏在溽熱的暑氣中被荷葉邊緣劃破手,而心在滴血吧。而被剔骨化爲紅蓮守護的女子,若有來生,在今日看到的荷花,是不是也會聽到前世的哭聲呢?

即使是惲壽平這樣的男子,也是歷經人間艱辛,卻始終不染俗世,以“沒骨法”將花鳥畫的美留存後世。而今再看惲壽平的這些畫,紫薇也好,荷花也罷,我們所見的是那畫面的安靜乾淨,用筆設色的清秀典雅,誰又看見畫家顛沛流離中的困頓、苦痛與堅守呢?

夜深了,細看惲壽平的荷花圖,再看自己畫的,顏色有些厚重,即使是用水重新把絹洗了 ,也還是不行,於是作罷,等以後有時間了再重新畫吧。不論是這位南田先生的荷花,還是以前臨摹的八大山人的荷花,我們大多數人都只是得其形而無其神。畢竟,他們的朝代,他們的經歷和思想只屬於他們自己,他們世界裏的回聲,可能只是偶爾響起,留給這世上的有緣人。

窗外,突然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音。推開門來到陽臺上,瞬間被溼氣籠罩 ,原來是下雨了。窗邊樹葉邊緣 ,在路燈昏暗的燈光下懸垂着粒粒珍珠般大小晶瑩的水珠。樓下那幾株紫薇樹,繁複重疊的花朵上的雨點,一定也是一粒粒這樣的晶瑩剔透。

每年紫薇盛開時 ,荷花也正好是盛花期。那湖裏的荷花荷葉,在濛濛細雨裏,在一聲一聲的雨點中,不知又會想起誰的前生今世,又把誰的今生變成不敢觸碰的、卻又忘不了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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