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那些年隱入塵煙的生活

文/蕭寒晨夕


1

一年一度的開學季又到了,給孩子們準備完各種開學所需的物件,看着他們無憂無慮的笑臉,我卻陷入了疑惑。

如今的歲月幾乎看不到孩子們爲了求學而喫苦受累的場景了,那麼在這種物質富足的當下,他們未來的人生路又將走向何方呢?

也許相對於優渥的物質供給,孩子們更需要一個豐富完整的童年,一個能夠充分參與到勞作當中對於苦難的體驗,一個能夠讓他們通過不那麼順暢的努力才能獲取更大心理滿足的挫折。

最近有一部海清、武仁林主演的電影《隱入塵煙》,備受人們的關注。這部電影之所以能夠火爆全網,後勁十足,像一匹後來者居上的黑馬一樣突出重圍,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它真實。

電影中的每一個場景,都能與我的內心產生激烈的碰撞和共鳴。一部電影,讓我又彷彿回到了曾經的歲月。

我出生在北方一個貧窮的農村,那裏的人們祖輩都很貧窮,人們在貧窮中掙扎,在貧窮中奮起,在貧窮中搭着新時代的發展快車奔向了新生活。

然而,走向新生活的道路卻並不平坦。


2

在我的印象中,小時候的衣服總是容易破,不像現在的衣服,怎麼穿都破不了。

那個時候,每年只有過年的時候纔能有新衣服穿,而那些新衣服,並不都是母親從外面的市場上買的,她即便是買,也只是買超不過三個顏色的布,然後回家自己縫製衣物。

那些年月,不僅我們家是如此,幾乎家家戶戶都是如此,家境稍微好點的會在縣城的農貿市場或者集市上買新衣服,但是大部分的家庭都是買不起成品新衣的,所以各家的母親們常常會圍坐在一起,互相交流縫製衣裳的經驗。如果有誰家的小孩身上能有個一兩朵花作爲點綴,那就是孩子們眼中認爲最爲好看的新衣裳了。

平常的歲月,我的衣服大都是從大姨家姐姐身上退下來因爲太小不能穿的衣服,我穿完了就給妹妹穿,妹妹穿完了給弟弟,即便是女孩子的衣服,弟弟也從沒有嫌棄過。

不過這樣的衣服,基本上穿完三茬就差不多破爛不堪了。

因爲衣服的樣式單一,數量又特別少,孩子的我們又特別好動,沒有手機沒有網絡的年代,孩子們除了讀書就是玩耍,或者幫着大人在田間地頭勞作。

衣服的使用頻次特別高,磨損自然也比較嚴重,甚至有時候我們會在放學回家的途中,趴在滿是灰塵的土路上寫作業,每每寫完作業回家去,總是免不了被大人教育一通,他們心疼的不是我們把自己弄髒了,而是把衣服弄髒了,明天又該替換什麼衣服去上學呢。

記得初中的時候,大姨家的姐姐有一件粉色長袖的薄襯衫不要了,媽媽就找來給我,當時的我如獲至寶,那是我出生以來穿過最好看的一件衣服。自從擁有了那件襯衣之後,我的一年四季除了冬天不穿,其他的季節都穿它。

北方的春天和秋天都比較涼爽,甚至有些微冷,那個時候我就貼身穿上媽媽退下來的秋衣,冷的話再加一些別的衣服在身上,然後最外層穿上我最心愛的粉色襯衫,當然,秋衣由於太長只能紮在褲子裏面,否則長袍斷卦的會被同學恥笑。

我最喜歡的是夏天,夏天裏面不用套別的衣服,粉色襯衣和任何褲子都是百搭,而且夏天天氣熱,白天不管出了多少汗漬,晚上清洗之後晾曬在院子中兩棵梧桐樹中間的繩子上,第二天起來又是乾乾淨淨。

但是,再好的衣服也經不住我這樣的穿法,結果那件粉色襯衫還沒有過完秋天,兩條胳膊肘的地方已經破了兩個大大的洞,整個衣服的布料變得像一層薄薄的紗,顏色也褪去了很多,粉色也不鮮豔了,白煞煞的,缺少了靈性。但最後我還是倔強地穿着它走到了冬天,由於天氣實在太冷就沒有再穿了。

此後,這件衣服便退出了我的青蔥歲月,爲此,我還傷感了好一陣子。

如今,看着兒子衣櫃裏面滿滿當當的衣物,讓人不由得感慨,歲月已經一去不返了。但也心生歡喜,他們不用再爲了沒有衣服替換而發愁了。


3

如果說,青春能給我們什麼,我想,除了熱情,無憂無慮的歡樂,和至純至善的初心,還有就是面對苦難的那份倔強。因爲這份倔強,我們此後的歲月才能更加經受得住風雨的洗禮。

那是在我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家裏因爲分家,爸爸和媽媽不得不在新闢的宅基地上建造屬於我們自己的房子。

據母親回憶,那個時候她手裏只剩下二十元錢,但是爲了蓋房子,她東拼西湊,借遍了鄰里親戚,前來給我們蓋房子的泥瓦匠們的工資都是暫時拖欠的。好在,那個時候的農人都比較純厚良善,在知道我們家的情況後,還是毅然地選擇了先蓋房子,工錢的事情以後再結。

因爲這份恩情,母親和父親記掛了很長的歲月。

父親從十七歲開始,便跟着同村的人外出打工,從此成爲了一個遠近聞名的泥瓦匠。父親最擅長盤鍋弄竈,而且他砌的牆貼的磚又直又平整,受到了十里八鄉很多老鄉的歡迎。

所以我們自家蓋房子那會兒,父親就充當了泥瓦匠隊伍的主力。母親除了每日給工人們做飯,管理我們姐弟三人的日常生活之外,還要充當建築場地的小工,而和泥巴、運送磚塊這樣的活,母親也沒少幹。

當然,這些重體力活當時的我是幹不了的,但是六歲的我卻也幫着幹了不少力所能及的事。

那個時候,白天工人們幹活,夜晚父親母親就帶着我,拉着木製的架子車,趁着月色徒步走路到很遠的一個磚窯廠附近的馬路上,去拾撿磚窯廠廢棄在馬路上的磚塊。

那個時候,農村還沒有通公路,也沒有水泥路,是完完全全的土路。最怕的是下雨天,有些外出的人們不得不踩着泥巴行走在泥濘的土路上,等回到家的時候,褲腿裏面全是泥,鞋子就更不用提了,有時候後背甚至後腦勺都是泥巴。

雨過天晴之後,那條路經過太陽一曬,就變成硬邦邦的坑坑窪窪,徒步走在路上都要崴腳,更何況拉個架子車前行。

磚窯廠在當時,由於燒製技術的限制,以及管理的問題,對於廢棄的磚塊相關部門並沒有嚴格要求怎麼處理。所以,把廢棄的磚塊倒在過往的路上,鋪進坑坑窪窪的土路上,不僅不會遭到附近百姓的譴責,對百姓的出行生活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父親是一個細心的人,很早便發現了這個可以省錢的門道。由於資金嚴重不足,家裏已購的磚塊只夠蓋兩個房間,那個時候農村的雜物很多,兩個房間遠遠不夠堆放。於是,我和父母便半夜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出門去撿拾那些變形得不是很嚴重的磚塊,拉回家經過父親粗糙的巧手雕砌後,便可以用來蓋房子了。

我家廚房的地基和三分之一的圍牆都是用這些磚蓋的。但是由於數量有限,那些廢棄的磚塊遠遠不夠蓋房子用。好在父親有踏胡基的手藝,而《引入塵煙》裏面馬有鐵把泥巴倒進兩個木框用來製作土磚的那個場景,就是父親曾經帶領我們全家在土場上製作土磚的情景再現,而真實的制磚場景比電影中的更加壯觀,更加生動,更加具有農民特有的氣息。

父親後來就是用這些手工製作的、經過太陽風乾後的土磚塊,一層層把我們老家的房子給壘起來了。

在那些微涼的夜裏,父親駕着轅,我和母親在架子車後面的兩側使勁向前推。月色下的父親佝僂着身軀,肩上斜挎着駕車的肩帶,母親在一旁低着頭喘着粗氣,我不禁眼眶發酸,但是六歲的我卻沒有哭,我把一切都默默地記在了心裏,刻在了成長的每一個細胞中,等待它們有朝一日能開出理想的花朵,催生出對殘酷現實絕地反擊的力量。

此後的歲月,從小學一年級到大學二年級,我在家的每一頓飯都是在這間廚房裏面喫完的,它承載了我太多的記憶,太多的心酸,太多回不去的青春。


4

時間會流逝,青春會散場,容顏會老去,但是那些關於苦難的記憶卻從未消失,它們變成了生命的密碼融入了我的每一寸肌膚裏,讓我學會了珍惜,學會了感恩,學會了自力更生。

隱入塵煙的,也許是時間,但絕不會是記憶。那些關於青春的記憶更不會消散,只會變成不朽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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