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會清晨的的早市

我屬蛇,在我們陝西的方言裏,蛇又被叫做“長蟲”。小時候一到不上學的日子,比如說週末或寒暑假,我總會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牀。因此媽媽總愛戲稱我爲“懶長蟲”。不過我這條懶長蟲也有例外的的時候,就比如說我們村“過會”這天。

什麼是“過會”呢?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地方,到了陰曆六七月份的盛夏,幾乎每一個村莊都會有一個專屬於自己的日子。我姨媽嫁的村子是六月十九日、我舅家村子是六月二十一日,我們村是六月二十三日。我不知道這些日子是誰定的,有什麼來歷。我只知道親戚村子裏過會的時候,我可以穿上新衣服隨父母去他們家喫好喫的,和他們村子裏的孩子玩。我們村過會的時候,親戚們也會帶着他們的孩子,來我家喫好喫的,找我們村的孩子玩。在我童年的認知裏,我覺的"過會"就像是這個村莊在過生日,就像小孩子過生日一樣,充滿了無窮的憧憬與美好。因此每到我們村過會這天,我的腦子裏就如同定了一個鬧鐘似的,不到早上五點眼睛就睜開了,扯過牀頭的衣服一套、將頭髮隨便一紮、急匆匆的洗一把臉,便跑到廚房裏問媽媽要上十幾元錢、挎個菜籃,去村西頭的早集買菜。

村西頭的早集並非天天都有。我小的時候,村民們的錢包還不是很鼓,村裏養不起這樣便民的早市。村西頭街道上的早集,是一年當中唯有過會這一天才會出現的盛況。陸放翁說的好:“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樸實的莊戶人家,平日裏捨不得喫喝。唯有過會這樣親戚、朋友齊聚的好日子,才願意掏出錢來大喫大喝。小商販們深諳農村人好客的心理,知道這一天有賺頭,便都從四面八方湧來擺攤做生意。因而每到農曆六月二十三這天,天還未矇矇亮。村西頭自北至南的那條路上,便一家挨着一家擠滿了商販。有賣菜的、賣肉的、賣豆腐的;還有買調料的、賣醪糟的、賣熟食的······總之,過會所需要的一切食材應有盡有。

在這些商販中,最能吸引我這個“懶長蟲”的就是油炸食物和涼菜了。 做油炸的師傅把炸過一遍的魚往鍋裏一扔,油鍋便噼裏啪啦的響了起來。黃亮亮的油鍋裏,油泡泡們像擠窩窩的調皮孩子們,你挨着我、我擠着你把那條魚擁的緊緊的。不一會炸魚的香味便飄了出來,那香味可勁的往你鼻子裏鑽,鑽的人嘴裏直想留哈喇子。賣涼菜的師傅,則把三四十樣涼菜依次在攤位上一擺。各式各樣、色彩豐富,讓人看得移不看眼睛、直嚥唾沫。

這兩樣佳餚,一個讓人嘴饞,一個讓人眼饞。奈何我一樣都沒辦法買。爲啥呀?因爲過會買菜是有嚴格順序的。頭一遭往西頭跑,買回去的必須是肉、豆腐、韭菜、黃花菜、木耳這些做臊子的食材。媽媽要做好臊子備用,等客人一進門就能給客人下臊子面喫。第二遭往西頭跑,是買炒菜用的蔬菜,比如說青菜、蘑菇、蒜薹、豆角之類的、媽媽要切配好,炒菜時備用。等到第三遭往西頭跑的時候,媽媽纔會在我的軟磨硬泡下給我一些買熟食的錢。一來這些菜不用二次加工,可以直接上盤;二來媽媽總在我和姐姐起牀前,就炸好了肉丸子、蝦片、紅薯塊等油炸食物,也在心裏盤算好了兩盤自認爲拿手的涼拌小菜,像什麼涼拌三絲、雪飄火焰山之類的。事實總是證明,媽媽是對的。那些賣的油炸食物和涼菜,遠沒有媽媽親手做的菜在餐桌上受歡迎。過會走親訪友,人們大多數還是想喫到自己熟悉親人的拿手小菜,而不是在每個村莊餐桌上都雷同的味道。由於買熟食的錢總是最後給,我只能忍着饞蟲繼續尋找買豆腐的攤位。

過會這天清晨,賣菜的小販多,買菜的村民更多。“過會”是全村人的大事!每一戶人家都要都要趕在九、十點客人來之前,把這一天所需要的菜都買回家。因而村西頭那條並不是很寬的村路,此時就顯得擁擠異常。人和人之間的流動,靠的就是一個字“擠”,你把我擠過去、我把你擠過來,那畫面用一個詞形容,大約也只有“摩肩接踵”這四個字最貼切了。而小販們的吆喝聲、村民們的討價還價聲、相熟村民的相互問好聲,更是此起彼伏、不絕於耳。這些嘈雜聲中夾雜的熱情,爲往日冷清的村路平添了一份熱鬧。過會便在這樣熱熱鬧鬧的氛圍下拉開了序幕。

然而熱鬧都是往昔的,而今餘下的便只有冷清。村子前幾年就拆了,回遷小區所特有的高層住房結構,使過去屬於整個村族的盛會,壓縮成一個家族的相聚。村西頭那條過會清晨纔會出現的早市,也隨着村子的拆毀與重建,徹底淹沒在了時光的洪流裏。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農曆六月二十三這個日子也會淹沒在歷史的洪流裏、漸漸地被村民們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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