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狗市

別人說的一句話,白天做的一件事躺在牀上左思右想後悔莫及。女人的衣櫃裏翻來覆去地看,她們總說少一件參加此次宴席的衣服。什麼都經不起反反覆覆地看,再一再三地思考。

我想說的是,清晨醒來在院裏轉了一圈又一圈,坐在清風中靜靜期待午後太陽鋪滿窄窄的青磚地面,白色牆垣,花、樹、石、水,什麼都有了。太難了,究竟還缺點什麼呢?

“買只鳥吧!”他們說。

對了,缺一隻小鳥,嘰嘰喳喳,露水從所有新綠的枝頭滑落,那種啁啾鳴叫熱鬧,活潑,婉轉,動聽,足以喚醒每一個清晨。

定好第二天早起,去趕狗市。

大概和所謂的“趕會”同出一源,會上賣的商品琳琅滿目,因此爲“集會”。狗市,是專門交易狗的集市。

大概趕狗市的人覺得太過單調,就佐以花鳥魚蟲、喫穿用度、古玩雜件,作爲調劑。狗市就變得和春天一樣熱鬧了。這裏的狗市固定在週末,因此也叫“星期天市場”。

如若閒來無事,每個週末都想去狗市逛逛。當然,難得起早,去之前必然先去喫一碗雞汁兒豆腐腦。

狗市有兩個:一個新的,一箇舊的。舊址生意紅火時去過好幾次。幾乎每次去都會順帶些東西回去,有時是幾盆綠籮,有時又帶着幾個白桃興盡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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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陶鉢裏種的多肉、枯枝

別人說我稀奇古怪,以前我不理解。

有一次在沙漠看別人越野車在一個個沙丘間起伏,返程時偶遇一家收破陶罐、砂鍋、水缸的雜貨院子,進去挑挑揀揀半天,選中了兩個豁口的花盆,一個又髒又舊的小陶鉢。還有別的幾個破罐子,我記不起了。

“這幾個都是爛的,有好好的(嶄新的)那些在那頭。”那老闆指着院子東頭,再三跟我確認。他指的地方堆放大批新罐。

“就這些!”我肯定又堅定無比地點頭。他很無語地說了一句:“那你象徵性地一個給幾塊錢吧。”最後是付了二十元的樣子。同等規格的新罐子一個也不貴,但是它沒有被歲月蹉跎過,沒有老舊古樸的味道,不甚喜歡。喜歡的偏又是別人摒棄的、樣子殘缺的。

不僅老闆看我很奇怪,我也終於知道,我是真的古怪。

沒有與兩個破花盆配套的底座承水,一直到現在也沒有養上花。本來合適做菸灰缸的陶鉢也沒有當作菸灰缸,被栽上了從天山上挖回的多肉。那種多肉不知是什麼品種,耐旱,生命力極其頑強。跟着我跋山涉水,從千里之外帶回,想起給它澆水時已過去了三個月,尖尖的葉子邊緣一圈枯萎乾裂了,忐忑不安地澆透水分,它又開始返青了。

驀然淚盈滿眶,爲它的獨立生長,爲它的默默無聞。

人們讚歎訝異那些頑強生命的成功,卻不知它們曾被痛苦血淚浸透。人們過分偏愛嬌弱的子女、愛人,往往忽略掉那些堅強忍耐的一方,甚至富餘不要的關愛也不屑給予他們。

人的心較難達到一種絕對平衡,尤其是在事情發生的開端。於是,留下“悔不當初”“人生若只如初見”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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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陶鉢靠着一塊山石

對了,再回到古怪這個話題。

對亂七八糟奇奇怪怪破破爛爛的東西感到興奮,這樣的人能不奇怪嗎?

在舊狗市還買到一個手捻葫蘆———草裏金,造型有神,上面還帶着一個壯實的龍頭。爲了好看,圖個吉祥,還在龍頭的位置纏了一圈紅線。每天都捏在手裏盤完,睡覺的時候放在被窩裏,出去逛街的時候放在口袋裏,終於龍頭沒過幾天就被我碰掉了。

也許是適合養這種物件,草裏金沁色越來越深,包漿發紅發亮,無人見了不誇讚一番。可惜一天早上洗漱完畢準備出門,拿出葫蘆一盤,“咔噔”,生生攔腰斷掉了。那是在阿克蘇,是個冬天,室內地暖烘得熱熱的,可能是氣候太乾燥的緣故。真是令人傷懷!

既是精靈古怪之人,定然難停瞎淘“寶物”的慾望,由此,更難停止去狗市的腳步。

我買過一把二十五元的廚房用笊籬撈,純手工製作。我是現場看着那個六十多歲的老爺子扎絲,固定,手法嫺熟。他側身拿鉗子時,才發現他的雙腿有些缺陷。唐突地問他腿怎麼了,是不是坐久了,他不以爲意,說是小兒麻痹症留下的殘疾。但是他說,“我們靠自己手藝喫飯。不誑人……”

年紀愈大大起來,對於一些個人看來是悲劇的事情,極易引發傷情。沒有討價還價,付款,爲他的手藝,爲他的踏實,爲他對生活的樂觀。許多生活在苦中的人把孤獨寂寞的生活過成千軍萬馬,感染照亮無數同樣不幸的生命,是最勇敢的選擇,更值得肅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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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裏金剛開始的樣子

舊址旁邊重新規劃毗鄰一個養老服務中心,需要整潔、安靜的環境,因此土地局規劃把狗市從城市一邊遷搬到另一邊。就是現在的新市場———星期八小鎮。

大家習慣到舊市場去,畢竟熟門熟路嘛。因而導致狗市搬遷後人氣寥寥,又趕上疫情新襲,禁止人羣聚集,生意更顯冷清。

第一次去的時候想買一些綠植,桂花。找了兩個市場,纔想起來沒到星期天呢,被凍得渾身哆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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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市場上淘的石鼓

所有的固有思維和習慣到最後都會改變。就這樣來來回回,形勢逼迫不允許舊市場再出攤,新市場上的人還是多起來了,即使新市場的攤位需要繳納一定的租金。

到新市場上買了一個石鼓,仿古擺件,殺了超過一半的價,沒想到老闆還是給我了。雖然知道可能喫虧了,然而還是興高采烈地抱着回去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上面還有精緻雕花,喫虧就喫虧罷,放在石磨上頗有一番古味。

下雨那天,把它放在雨裏,雨滴落在鼓面上,像是玻璃彈珠從指尖彈落,發出清脆的聲響。於是我又愛上了雨。雨是多麼浪漫啊,在屋檐下聽雨,春雷滾滾,愜意悠閒,沒有複雜人性的思考,看見土地大口大口地呼吸,冒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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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的白玉鳥並沒有睡着

是的,就是他們慫恿的,又買回了一隻白玉鳥。它的羽毛金黃,乾淨漂亮。懂鳥的人跟我講,初次養鳥的人買那種會叫的。挑了一隻,在新市場不遠的一片麥田地頭它在籠子裏上躥下跳叫得很歡。

不過,當我連鳥籠把它提回家,一切都變了。離了羣的鳥,你靠近它時它不發一聲。真是給我氣死了,我故意揚起雙臂嚇唬它,只剩下上躥下跳了。

確實,不叫的鳥,會給第一次養它的人予以沉重打擊。我甚至暗暗發誓,過了今天就打電話給老闆將它退回。

但是它偶爾又叫喚那麼兩聲,音色清脆,婉轉悠揚。

聽說黃鼠狼,貓會在晚上喫掉鳥。擔心它香消玉殞,把它提到裏屋。到了半夜,突然跑去看它睡着了沒有。換了新家,籠中的白玉鳥並沒有陷入睡眠。

它迷濛着眼睛,呆呆地偎在籠中的架子上。看起來比白天胖了一圈。我跟它說話,它不應。

不知道怎麼地,突然覺得那麼無力。一隻總是孤單,但雄鳥又具有強烈的領土意識,兩隻養在一起,它們又會打架。

怎麼辦呢?所以金絲雀渴望被逗,你逗得越多,它越會給我們帶來驚喜。如果總是紋絲不動,它就變胖不美。

看來,得再去狗市買點什麼,想法子逗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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