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二師兄,但我真的是頭豬

題記——

這世上,最讓人痛苦的事莫過於:喜歡一個人,她明明就在眼前,而你卻得不到。

這世上,最讓人憤怒的事莫過於:善良被利用,忠厚被欺負,誠信被欺騙,純潔被玷污。

這世上,最讓人悲傷的事莫過於:上述種種都被我遇到了,而我又無可奈何。

——01——

二師兄死了,死在我的面前。它瀕死前的聲聲慘叫,並沒有喚起我絲毫的憐憫。

我滿面春風地端了兩盤剛從它身上割下來的肉,快步穿過後廚到前廳的通道,迫不及待地把二師兄的肉放在燒紅了的鐵板上。

當我把鮮味汁、豉油汁、海鮮醬等調料撒在二師兄肉上的時候,幾滴口水也隨着落了下來。

口水在鐵板散發的高溫下滋滋一頓爆響,化成了縷縷青煙,瞬間融合在調味汁的香氣裏。

不過這有什麼呢?我攢了好幾個月的零花錢,只爲了能慕名來這兒喫這一頓烤肉,就算二師兄身上沾了幾滴口水,那也是我自己的,不嫌棄。

可這一幕正好被坐在櫃檯裏的那個女人看到了,她的笑容看起來極具揶揄的味道,我猜她心裏一定在說:“這個傻缺,恐怕幾個月都沒嚐到一次肉味兒,看都饞成啥樣了?”

聽人說,這個女人叫阿霞,丈夫以前是殺豬的,那些年她跟着丈夫風裏來雨裏去,殺豬賣肉賺了不少錢,後來因爲有別的女人闖進了他們的生活,他倆才散夥的。

她保留了原有的店面,還用離婚分割到的財產,在原肉店前面買了個店鋪,改裝成了如今這個烤肉店。

還聽人說,她以前跟她丈夫一樣,殺豬都是個狠角色,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不帶眨一下眼睛的,只是後來賺了錢,她才放下屠刀,僱了別人來給她殺豬。

她店裏的肉,品質新鮮,都是現殺現賣。比如我現在喫的這兩盤肉,就是我在後廚親眼看到從二師兄身上剃下來的。

阿霞長得不算美,但那凹凸有致的身段卻無處不在散發着成熟女人的萬種風情。此刻,她還坐在那裏盯着我,臉上的笑容毫無收斂之意。

只要有肉喫,你儘管笑好了,我纔不在乎呢。

——02——

正喫着的時候,忽聽後廚一個男人用粗獷急促的語調一聲聲嘶喊着:“快攔住,快攔住,豬跑了!”

阿霞收起笑容,站起來朝着後廚罵道:“這個死阿三,你都能幹點啥?殺個豬還能讓豬給跑了?這個月工錢別拿了!”

她正要走出櫃檯的時候,只見一頭碩壯的公豬從後廚一路狂奔竄到烤肉店裏,瞬間撞翻了好幾張桌子。

那頭公豬的四蹄上,各有一條斷繩,脖子上還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血,隨着公豬奔跑的路線灑了一地。血跡殷紅,觸目驚心。

幾個膽小的女食客嚇得花容失色,尖叫連連,有的跳上飯桌,有的四處奔逃。

公豬在店裏繞了一圈之後,又砰地撞破了燒烤店大門上的巨型玻璃,眼看着它就要跑到大街上了。

古有英雄救美,今有猛男攔豬。我想,該是我挺身而出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娘就告訴我說,我天賦異稟,力大無窮,就連吸奶的勁道也是與衆不同,所以,我有絕對的信心能制服這頭豬。

說時快那時更快,我一個箭步上前,雙手各揪住一隻豬耳朵,沉腰坐馬,氣沉丹田,全身二百零六塊骨骼、六百三十九塊肌肉一齊用力,喊了一聲:“倒!”

這真是,吐氣開聲驚四座,沉聲如雷怒滿庭!在我的先聲奪豬之下,那頭四五百斤的公豬頓時被我的氣勢所折服,它先是一愣,然後被我死死摁在了地上。

公豬四蹄亂蹬,發出聲聲慘叫,估計翻譯成人類的語言,它應該是在喊:“哎媽呀,哎媽呀,你丫的快鬆手,疼死老子了。”

那個叫阿三的屠夫此刻也灰頭土臉地趕了過來,拽住了豬尾巴,雙腿伸直了坐在地上呼呼大喘氣。這時候,我發現阿三的鞋子少了一隻。

阿霞看到豬被制服,扭着楊柳細腰走過來,伸手拔出豬脖子上的尖刀,手起刀落,準確地插進了公豬喉管,手腕再一用力,那把刀直捅心臟,公豬痛苦地哼了幾聲,當場嗝屁。

當她把刀拔出來的那一刻,豬血順着喉管噴灑出來,濺了我滿頭滿臉,可我雙手還揪着豬耳朵,早忘了撒手。

是的,我是被驚呆了!看來人們說的沒錯,阿霞這女人巾幗不讓鬚眉,的確是個狠角色。

阿霞用笑容遮掩了臉上的殺氣,我看得出來,這次的笑容跟上次的完全不同。她眼裏此刻透露出更多的信息,有滿意,有讚許,甚至還有崇拜。

她掏出手絹,擦去我臉上的血跡,柔聲地對我說:“幫我把豬擡到後廚吧,這頓烤肉算我的,要是不飽,再加幾盤都成。”

暖暖的手絹上,胭脂水粉的香氣薰得我心神盪漾,再拿眼偷瞟阿霞的身段,不禁讓我熱血沸騰:“行,只要你開口,就是讓我倒夜香也在所不辭。”

阿霞伸指在我額頭輕輕一點,含嗔帶羞地淺淺一笑,輕啓朱脣說了兩個字:“輕薄!”

一剎那間,我全身的骨頭好像輕了不止三兩。我繞到豬屁股後面,背對着公豬扯起它的兩條後腿,阿三也適時地拽起兩隻前腿。

在我健步如飛的行走中,可憐的阿三被拖得直打趔趄,剩下的那隻鞋子也掉了。

——03——

等我把豬送到後廚,回到鐵板燒餐桌前的時候,阿霞早已坐在那裏。鐵板上燒糊了的肉已被她剷除,取而代之的是上好的頸肉條擺在上面。

輕煙嫋嫋中,阿霞問我:“想不想在店裏跟我一起幹?沒有工錢只管飯的那種。”

阿霞看到我在猶豫,加了一句:“我知道你是單身,我也是。”

我秒懂了她的意思,立馬連連點頭,那頻率,比雞啄米的速度還快了好幾倍。

阿霞拿起夾子,一邊翻着鐵板上的肉條一邊對我說:“那好,你喫飽喝足了就去後廚,先跟阿三學會殺豬。”

看着她款款離去的背影,又有幾滴口水從我嘴裏落了下來,我知道,這一次的口水,絕非爲二師兄所流。

後廚。

蹲在地上抽菸的阿三見我來了,他站起來扔掉手中的菸屁股,似笑非笑地對我說:“行啊兄弟,剛剛前廳表演的這一出,讓老闆娘對你青眼有加,我算是看出來了,她心中那熄滅已久的愛情小火苗被都你點燃了,哥們先恭喜你了!”

阿三的話,說得我那顆春心美得直冒泡,可我仍然假裝謙虛地說:“三哥快別瞎說了,讓老闆娘聽到了不好。我是來跟你學殺豬的,你這個師傅可得好好教我纔行。”

阿三忙不迭地擺手:“可不敢當你師傅,弄不好以後你就是我老闆了,而我呢?充其量只是你的一名夥計。”

說着話,阿三拿鉤子從輸送帶上拖下來一頭活豬。那頭豬哼哼唧唧的,阿三朝着豬說:“有啥遺言趕緊說吧,反正我也聽不懂。只是下輩子如果投胎做人的話,別怨我纔好,我殺你,也是爲生活所迫,賺幾個辛苦錢。”

扔了鉤子,阿三右手握着殺豬刀,左手握着磨刀棒,兩把傢伙事反覆蹭着,蹭得火星子都快冒出來了。

他一邊蹭,一邊對我說:“老闆娘剛吩咐過了,要我儘快教會你殺豬,等下我操作的時候,你可仔細看好了。”

其實殺豬這活兒,說難也不難,膽大心細就可以。我不算太笨,學東西上手挺快,用了不到十天的時間,我就可以獨立操作了。

我的進步被阿霞看在眼裏,她顯得很高興,還常常在打烊了以後,留我喝上一杯。

曖昧的燈光下,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我總期待着發生點什麼,可遺憾的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阿霞看出了我的失落,她伸出手來,輕輕地握了一下我的手,瞬間,一股電流傳遍了四肢百骸,那感覺,酥酥的,麻麻的。

我忍不住朝她猩紅的嘴脣看去,渾身忽然燥熱起來。

阿霞是個過來人,肯定知道我在想什麼。她把手抽回,對我說:“好好幹,一切都會水到渠成。”

說完,一個媚眼拋過來,一下子讓我的骨質疏鬆症提前發作了幾十年。雖然骨頭酥了,但接下來的日子,我幹得更起勁了。

——04——

月底前的最後一個晚上,在臨近打烊時,阿霞讓我去後廚把阿三喊過來。

阿霞從櫃檯裏拿了一摞錢對阿三說:“前些日子殺豬時你讓豬跑了,很多食客因此受到了驚嚇,我又是道歉又是免單,讓我損傷了不少錢,這對我的生意造成很大的影響……”

阿三明白了阿霞的心思,問道:“你這是要開除我了?”

阿霞笑了笑,那笑容,很生硬:“別說得這麼難聽,不存在開除的問題。這不小東已經能獨當一面了嘛,你也知道我這小店養不起太多的人。不過呢,考慮到你跟我也很長一段時間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工錢我就不扣你的了,你拿了去,從下個月起,就不用來上工了。”

阿三解下圍裙用力扔在櫃檯上,接過阿霞手裏的錢,看了我一眼,恨恨說道:“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看來你倆是早有預謀啊!行,我走!”

我說:“三哥,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阿霞用眼神制止了我,她對阿三說:“你要這麼想也行,但是你要明白,我自己家裏人能幹的活兒,就沒必要花錢請人幫工……”

後面阿霞對阿三到底說了什麼,我已根本沒心思聽了,也不在乎了。因爲她的那一句自己家裏人,早把我完全淹沒在幸福的浪潮裏。這種幸福,一浪高過一浪,那一刻,就算把我即刻拍死在溫馨的沙灘上,我也心甘情願,死而無憾。

當阿霞拍着我發燙的臉呼喚我時,我才發現,阿三已經走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因爲我是阿霞家裏人這句話,讓我的腳步更加勤快,每天忙前忙後,樂此不疲。

阿霞招呼我的話,也不斷地在每個角落裏響起——

“小東,後廚又來了一批生豬,你去清點一下。等貨卸完,先宰一頭,把豬下水給隔壁阿花送去!”

“小東,給前廳二號桌上兩盤脊肉!”

“小東,五號桌七號桌的客人走了,把碗碟拿到後廚洗乾淨了!”

雖然全是吆喝乾活兒的話,但我卻如奉倫音,勤快的腳步邁得無怨無悔。

然而,這一切的美妙,在三個月後隨着另一個男人的出現,都成了過往雲煙。

——05——

那天晚上,烤肉店來了一個男人,一臉的絡腮鬍子,看起來高大威猛。阿霞把他拉到我面前:“來,給你介紹一下,他叫鄭屠,是我的前任丈夫,經人撮合,又變成現任的了。既然他現在回來了,所以,你也該走了。”

我滿臉的錯愕,繼而憤懣地問她:“原來這些日子以來,你只是在利用我?”

阿霞輕描淡寫地說道:“我一個婦道人家,身邊要是沒個男人幫襯,這生意做得該多喫力啊?不過,這些日子幸虧有你,我還是挺感激的。”

我情緒近乎失控,聲音也有些歇斯底里:“既然是利用,爲什麼還口口聲聲說我是你自家人?哪有這麼玩弄他人感情的?你不覺得這樣太惡毒嗎?”

阿霞笑了笑:“演戲嘛,就要逼真了演,否則像你這樣的男人又怎麼會上當呢?是你自己傻,可怨不得別人。”

我怒髮衝冠,可惜四下望了望,卻沒有找到憑欄處。擡頭望天,忍不住仰天長嘯了幾聲,然後壯懷激烈地說:“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咱們走着瞧!”

看我咬牙切齒的模樣,阿霞越發笑得燦爛:“喲,還會背詩。快走吧,要不我男人會用手裏的刀把你變成我姐妹的,到那時,你三十年的男兒身可就真的化成塵與土了,想要待從頭收拾舊山河,你也只有朝天哭了。”

這個可惡的鄭屠,居然在一旁配合着阿霞的臺詞伴舞,還把手裏的那把殺豬刀玩得滴溜亂轉,這,這明明就是恐嚇我嘛!

天啦嚕,阿霞騙我給她無償幹了好幾個月,我等來的不是成爲她的丈夫,卻是他的丈夫鄭屠。

看着鄭屠手中那把旋轉着的殺豬刀,空有一身力氣的我,最終也只能放棄掙扎了。不爲別的,只因爲他是鄭屠,而我卻不是魯提轄。

我好恨吶!恨阿霞,更恨自己!

我提着一瓶啤酒,坐在烤肉店門前的臺階上,不禁心生感嘆:生活中,不是所有的期望,都能如願以償,這世界,本就到處充滿了欺騙與失望。一個人,只有經歷過打擊,才能更好地看清自己。

但是,我真的看清了自己嗎?

我把空了的酒瓶摔在臺階上,四散飛濺的玻璃碴子在霓虹燈的映照下,閃爍着七彩的光。然而這些炫目的光,就跟我的愛情一樣,像曇花,轉瞬不見。

到此刻,我終於知道了,我雖然不是二師兄,可我真的是頭豬啊!(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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