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山野,官宣一個“新的單向空間”

㊟檀谷單向概念圖

從北京西二環出發,驅車往山裏走。半小時之後,抵達潭柘寺附近的檀谷小鎮,那裏有九峯環抱,有四季分明。

今年年底,單向將要在檀谷創造一個新的空間。從城市中心走向山野的單向,該是什麼模樣?

“自然的、逃離的、新的文藝復興。”許知遠說。

將這些抽象的概念轉化成空間狀態的人是 BUZZ 建築事務所創始人兼主持建築師莊子玉及其設計團隊。

在檀谷單向將向公衆開放之前,我們採訪了莊子玉。


莊子玉,BUZZ建築事務所創始人/主持建築師,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建築與城市設計碩士,師從Bernard Tschumi 和Kenneth Frampton。英國皇家建築師學會(RIBA)特許會員,美國建築師協會(AIA)聯合會員,美國綠建協會認證專家(LEED AP),2018-19天津大學建築學院國際實驗班研究生導師。

憑藉南京凱悅臻選酒店、成都花間堂、林盤行館、龍泉山高空餐廳、藏馬山月空禮堂、銅陵山居、鼓樓7號院、北京U2美術館、UCCA硯美術館、濟寧文化中心、雲頂57餐廳、上海新天地“壇城”等項目,莊子玉曆獲世界建築節WAF/INSIDE年度裝置大獎、英國WAN年度最佳住宅、英國Blueprint獎、美國Architizer A+文化類大獎、意大利THE PLAN特別提名獎、德國設計獎、德國ICONIC至尊獎、意大利A'金獎、DFA亞洲最具影響力設計獎金獎、法國國際創新設計大獎最高獎、亞太區室內設計大獎金獎、德國iF設計獎、德國紅點獎、中國勘察設計協會BIM獎、中國建築裝飾協會最高獎項之設計藝術成就獎等獎項。

單向檀谷 X 莊子玉:迴歸到自身,迴歸到自我,迴歸到自然

01

自我 vs 他人

大衆對建築師這個行業有很多誤解。建築設計師其實是兩重身份,一重身份是創作者,另外一重身份是服務者。


㊟2017年,莊子玉參加《漂亮的房子》節目錄制,與吳彥祖等明星合作,在安徽改造古屋“銅陵山居”

單向:當你接觸一個新的業主,一定要讓他們知道的關於莊子玉的信息是什麼?

莊子玉:我們在幹什麼對業主來說重要但也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我對業主的需求與期待足夠了解,以及我能提供給他什麼樣的內容和產品,和業主的這種交流也是互相篩選的過程。建築設計師其實是兩重身份,一重身份是創作者,另外一重身份是服務者。我覺得大衆對建築師這個行業有很多誤解。

單向:在你看來,大衆對建築師普遍的誤解是什麼?

莊子玉:大多數人首先以爲上了好的建築學校,就能做很好的東西;以爲有個好想法,建築就一定能做成;或者以爲當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事情就完全按照你設想的方向走……但其實遠非如此。

建築是一個非常慢速反饋的事情,有的項目時間跨度能有七八年,這期間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業主本身的經濟能力以及對項目的支撐能力都會發生變化,我們自己的想法既有恆定的部分也會有變化的部分,如果把建築看作一個生命體,它不斷會有新的故事產生,過程中有很多的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恰恰是我覺得最精彩的部分,能讓建築師這個角色最大化的發揮功能。

單向:從你的成長路徑來看,你是出生於典型的工程師家庭,這種家庭的顯著特徵是什麼?什麼是你在逃離的?什麼是你發現深入基因的?

莊子玉:工程師做事可能相對比較一板一眼,自我要求得把活兒幹好,做事有很精確的目標、策略和步驟,侷限性是缺少更超越的表達。但是每個人怎麼可能沒有自我表達的需求?工程師沒有辦法在自身職業以及大多數的社會身份裏去表達,所以可能會出現相應的對於自身表達和個人訴求的壓抑狀態。我覺得我想做一些不一樣的事情,建築師這個職業既有工程性,又相對能夠有一種自我的表達途徑——這可能是我現在對當時的想法的一個總結,當年並沒有這麼明確。

單向:後來你對建築師這個職業的理解有階段性的變化嗎?

莊子玉:或許在公衆認知裏,以爲建築師都差不多。但深入這個行業,你會發現每個建築師的路徑很不一樣,而且其實不同建築師乾的事可能完全不一樣。我們目前可能更接近公衆想象中建築師的狀態,但在紐約,也有很多名校畢業的人,很長一段時間就是在公司裏給不同的項目畫同一個部件,比如各種各樣的門,也許畫5年、10年,慢慢變成某個建築細分門類的專員,這也是建築師的一種。

單向:這也是你決定從紐約回來中國的原因吧?

莊子玉:但並不是說我有很大的轉變。你和建築師這個角色、和世界的關係等等都是逐步清晰的。雖然有預設,但並不是每一步都能想好,這個世界的變化永遠都是超越我們的想象力,但人的內心向往詩和遠方是存在的。

02

傳統 vs 現代

什麼是傳統?我只在乎體驗的豐富度和維度的多樣性。


㊟鼓樓七號院

單向:你的工作室位於鼓樓腳下的四合院,你是怎麼看待中國的傳統建築的?

莊子玉:我的哲學體系可能是有反二元論傾向的,不一定是非傳統的即當代的。什麼是傳統?600年的建築是傳統、還是6000年的是傳統,還是要回到洞穴時代?別人會說你不是挺喜歡鼓樓的嗎?不是把工作室設在四合院嗎?我覺得這是兩件事情。我會更在乎體驗的豐富度和維度的多樣性,就是我認爲在寫字樓裏沒意思,在北京的寫字樓和在紐約的寫字樓有很大區別嗎?沒有區別。當代的世界都市形態都非常接近,但鼓樓這個地方帶給我們的更多是一種特別的體驗感。

單向:但是在你的建築設計中運用的很多理念,比如“散點透視”、“移步換景”是源於中國傳統建築思想。

莊子玉:這個東西和時代特質沒有關係,它是中國人的一種既有習慣。跟傳統文化比起來我更在意的是文脈,就是“context”,就是“what's going on here”,它跟你的認知之間真實的關係,即使這個關係你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

單向:爲什麼你反感使用“傳統”這個詞?

莊子玉:首先我並不反感傳統的事物,但鑑於表述的準確性,我更希望是在一種“無時效性”的語境下來探討這個事情。因爲所謂的傳統很容易變成一種純文本的閱讀,或者說很容易被誤讀。文化可以很容易輸出,從一個地方輸出到另外一個地方,但是它沒有身體層面的感知。所以我一直希望我們的建築呈現不要有太多文化屬性,因爲那種文化屬性到最後其實就是一種說教式的、符號式的東西推給對方,但別人憑什麼要接受這件事情。他自己感覺得到就是有,他感覺不到就是不存在。


㊟成都花間堂酒店

單向:在這樣一個城市越來越相似的時代,文脈如何得到延續?

莊子玉:文脈是可以自我生長的。比如說鼓樓區域曾經有很多咖啡館、酒吧、唱片店,它是自然生長的,自發參與的,大家只看到這片區域傳統古建的外皮,但這也曾經是“北京的布魯克林”。

單向:你所說的文脈更多是指生活上的體驗嗎?

莊子玉:不光是生活上的體驗,它是跟身體的真實的關聯性,你能真切的感覺得到,而不是別人告訴你這個東西好。當然,最終所有品牌的輸出、價值體系的輸出都是文化性的,這也是產生爭議的前提,但是又不可避免地需要它們。我覺得詩歌有一個很好的特質,就是它的文化屬性很弱,很多詩歌非常短,沒有那麼複雜的呈現,都是非常個人或者當代的一種表達,某種程度上和我談建築的觀念是很接近的。而一本小說有時需要藉助大量的輔助文本,不然敘事沒法展開,每一種文本都有它自己相應的侷限性和特殊性。

所以我其實想說,我們做的所謂“當代中國”的設計,是希望任何一個人看到的時候,都能有直觀的體驗感,而不是讓它看起來很中國符號化,或者是很像他想象裏的中國的某種東西,而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看得懂的、好的東西。

單向:“屋頂”是你的作品裏一個重要的元素,你讓人可以走上屋頂。屋頂會讓我們聯想起“撒野”,比如姜文的電影裏,彭于晏在北平的屋頂上奔跑。而你設定的是要讓穿高跟鞋的女生也能上到屋頂,也就是說要讓人以一種比較優雅的狀態上房揭瓦,這種矛盾感很有意思。

莊子玉:原先我只是從建築學的視角賦予屋頂新的功能,將它變成一個新的空間來使用,現在我想它也許的確有一種隱喻在裏面。在中國傳統的語境裏,屋頂其實是一個最明顯的建築符號,它規訓的是整個社會體系,屋頂多大、使用什麼顏色等等能讓人對它的使用者有很直接的認知和判斷,某種程度上就變成了一種壓抑的符號,而當你掙脫了這種原有形制的束縛,甚至還能穿着高跟鞋在上面走的時候,它可能就成了某種對於人性釋放的隱喻。

03

完整 vs 片段

它提供的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更可能是一個故事的開頭和氛圍的載體,是一個一個的對話框。


㊟檀谷單向概念圖,入口處

單向:今年,單向和莊子玉工作室合作“檀谷單向”的建築設計,你是怎麼理解單向空間的需求的?

莊子玉:單向對我來說很有意思。我覺得單向很好地拆解了文學的要素,以及把這些要素和人的生活強烈地關聯起來。因爲我的角色是一個建築師,這些要素在我的想象裏最後是變成空間及空間的狀態。我希望我們做的空間不太需要輔助文本,因爲一旦有輔助文本就會設置閱讀門檻和產生理解偏差。語言是連接不同的人最好的渠道,但語言又是導致分歧障礙的最大溯源。

單向:檀谷單向在你頭腦中的空間狀態是什麼樣的?

莊子玉:我們接手這個項目時,建築框架已經基本完成了,所以我們的操作是經由一些片段集合形成畫面的主體。雖然因爲空間體量大小和擺位的不同,會產生相應的視覺主體,但它又是可拆解的片段,每個參與者都可以去對它重新定義。它提供的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更可能是一個故事的開頭和氛圍的載體,人在使用空間的過程中會產生文本的疊加或者重新的融合,不同的瞬間聚合形成了我們對單向空間新的認知。



㊟檀谷單向概念圖,室外空間

單向:你的設計通常被認爲是很有流動感,在單向這個空間是如何實現的?是用“散點透視”和“移步換景”這兩個核心概念來理解嗎?

莊子玉:其實可以試着用更年輕化的方式來理解,試圖想像一下中國文人畫中的印章們和現在視頻網站上的彈幕們,這個空間就是一個一個的對話框。每個對話框都是內容與信息的交互,人與人、人與自然等所有事物之間的交互。

單向:你這種說法很有意思,這樣看來檀谷單向店裏不同區域就像不同的微信羣,有的是一對一,有的是幾個人的小羣,有的是大羣。

莊子玉:我們是用一種更物理化、實體化空間的方法去產生一些對話框。每個空間區域面向的人羣以及它的物理背景都是不一樣的,人在其中處理的方式也是不同的,可以理解爲對話框或彈幕的關係,我覺得它會更貼近當代人對空間的訴求。

04

規訓 vs 自由

我們在往更人性、更開放的角度去發展,一定是迴歸到個體的訴求和參與。


㊟檀谷單向概念圖,一樓空間

單向:公共空間的難點在於如何鼓勵人們去自主使用它,讓它豐富起來。

莊子玉:其實傳統意義上的建築行業不太討論這個問題。現代主義要求的是更固化的功能性,建築師類似一個上帝之手,人在空間裏能做的事情是被明確限定的,建築不光是居住建築,還是對人進行規訓的容器。但其實這個時代人們對空間已經不是純功能性的訴求了,每個人的訴求會非常多元化。

單向:你希望人們如何使用檀谷單向這個空間?

莊子玉:我們試圖在這個空間裏去達成更多的參與度與可能性。建築對人行爲的規訓或者限制,其實是不可避免的。建築空間上最極端的原型就是監獄,不光是空間線索,連時間線索是被控制的。其實皇帝在紫禁城的生活起居也是被規訓的,所以他們相對更喜歡長時間住在頤和園或者避暑山莊。空間的這種規訓其實某種程度上是人的天性的反面。我們在往更人性、更開放的角度去發展,迴歸到個體的訴求和參與。


㊟檀谷單向概念圖,一樓空間

單向:你說到規訓和自由的時候,我頭腦中馬上出現的是椅子,比如古代中國的椅子,你只能老老實實坐在那裏。

莊子玉:在中國傳統裏,文人使用的那種圈椅屬於小木作,房子是大木作,它們其實是同一個道理的,空間規訓就是從一個小尺度到一個大尺度,因爲中國的文人對自己要求是很高的,一定要坐得很挺,怎麼會舒服?沙發一定是最舒服的,躺平才更像是人性的釋放。

建築本身永遠只是一個有侷限性的容器,會有一系列的限制。有的地方我們覺得可以更放鬆,可以讓人發生交互,窗口可以大一點,那裏的椅子會更低矮,椅面會更大,人們甚至可以在那裏平躺……所有的設計都是在給人開放的體驗感以及自我參與度之間達到一個平衡。


㊟檀谷單向概念圖,一樓空間

單向空間的主色調是黑白灰,灰色是參與度很高的顏色,沒有很多的表情,無論主觀想表達什麼或者做任何事情都能夠襯托。這就是說,人可以把任何一種情緒或者氛圍迴歸到材料和空間本身。

我希望我們做出的建築設計有文藝的氣質,每個人能參與進來,但它依然有一種很外化的表達或者是趣味性,我覺得我們在試圖平衡這個關係。

05

出發 vs 迴歸

迴歸到自身,迴歸到自我,迴歸到自然,迴歸到一種更天性、更本我的角度去看待這個世界,這個場所是我們去看待這個世界的一種新的出發點。


㊟檀谷單向概念圖,小酒館夜景

單向:從功能空間來說,檀谷單向包括閱讀、騎行文化、咖啡、十三邀小酒館等等,如何去梳理和組合?

莊子玉:如果你認爲這些功能區域互不相關,這可能是一種經典現代主義視角,認爲每個功能區滿足不同的需求。但是這些需求和狀態其實是可以在同一個空間裏完成相應的切換的。

單向:這些需求都整合在怎樣的核心概念裏?

莊子玉:檀谷單向的核心概念是來自許知遠老師,他定的是:自然的、逃離的、新的文藝復興。檀谷在北京的西邊,潭柘寺的附近,那裏有好山好水。但我個人定義上的自然,不僅僅是有花有草有樹就叫自然,而是你覺得舒服自在,獲得了一種自由感,並且在這個空間裏有參與感,這是我定義中的自然,自然而然。

㊟檀谷單向概念圖,樓梯


㊟檀谷單向概念圖,樓上空間

單向:建築師視角怎麼理解“新的文藝復興”?

莊子玉:首先文藝復興是什麼?是觀念的層面的挑戰或者革新。同時,文藝復興很重要的在於“迴歸”,對於身體、自然,更純粹更美好的狀態的一種迴歸。人們其實經常會產生一種無力的感覺,好像要挑戰一些東西,但是又沒有挑戰的主體和具體的操作途徑時,你會需要一種相應的迴歸,迴歸到自身,迴歸到自我,迴歸到自然,但是那種自然不是說我有綠樹就是自然,而是迴歸到一種更天性、更本我的角度去看待這個世界,然後這個場所是我們去看待這個世界的一種不一樣的載體。

採訪:劉晉鋒

策劃:薛曉燕、韓濱

視頻製作:前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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