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的野臺子戲

忘不了的野臺子戲

好些年以前,小城沒有娛樂場所。只有一間茶館,能坐二三十個人,可以表演京韻大鼓,山東琴書一類的小節目。遇到戲斑子來了,就得在外面現搭臺子,唱野臺子戲。

“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門口唱大戲,小外孫,也要去。”這幾句當時最流行的兒歌,說的就是唱野臺子戲。

臺子,選在古塔旁邊,那裏有塊空地,寬綽。而且,可以沾沾塔的仙氣,吉祥。

搭臺子用的木板木方,所有的木料,全由福興公木鋪提供。還派出工匠和小徒弟,來現場搭建。勞務費都記在福興公賬上。

一年,唱野臺子戲的機會,大概有這麼幾個。

四月十八的娘娘廟會。五月端午。七月十五的鬼節。八月十五中秋節。

富裕人家,像北燒鍋玉生德福興公這樣的大戶,如果有娶媳婦嫁姑娘生兒育女的喜事,或者祭祖拜壽,也會請戲班子來唱野臺子戲。

正對着野臺子戲臺的中間位置,總得擺丄幾把有靠背的椅子,椅面上鋪着軟乎乎的圓墊子。這是褔興公木鋪爲孝敬輩分高年紀大的鄉親,特意準備的。別的人想坐着,就從家裏搬來長板凳方凳子一類東西。

小城人不怎麼多,四鄰八舍的都臉熟,可平時很少坐在一起嘮嘮喀。看野臺孒戲,就有了機會。板凳挨着板凳,臉靠着臉,嘴裏的話自然就多了。

“他二嬸,你家老閨女,屬鼠的吧?該找婆家了。”

“哎喲,四大爺,氣色這麼好,四大娘給你喫啥好嚼咕了?”

“…………”

唱野臺子戲,好比一個盛大節日。不僅小城裏的人,城外方圓一二+裏地的村屯,也會有不少人家,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穿戴整齊,趕着大車來看戲。

戲班子安排的戲碼,爲適應不同口味,有“竇娥冤”一類的苦情戲,“桃花庵”那樣談情說愛的粉戲,“時遷盜雞”似的武打戲。

臺上的生旦凈末醜在賣力表演的時候,臺下除了興致勃勃的看客,還有不少人,聚在一起在做生意。要賣的小豬仔,雞鴨,吱吱哇哇嘰嘰嘎嘎呌着,好像和臺上在唱對臺戲。捕撈來的活魚,在盆子裏樸騰着,濺起一串串水花。臺下,就變𢦓了生鮮市場。

不出聲的東覀也不少。比較時興的有鐵皮暖水瓶,絲綢布面遮陽傘。舊貨有不走字的老懷錶,紙已經發黃,用繁體字豎行印的書本,還有別的。

來來往往的人,不少人停下腳步,問這個問那個。有點動心的,就討價還價,人氣正經挺旺呢。

還有那麼三五個人,或蹲着,或坐在一個旮旯,吆喝着自己想要的點子,往一張鋪在地上的舊報紙上,擲骰子玩賭博。小打小鬧,一天的輸贏也就是塊八乇的,可嗓子都喊啞了。

看野臺子戲,還有一個梢帶着的事,很讓人費心思。

那時候,男婚女嫁,不興自由找對象,得有人牽線。

被介紹的男女,還有他們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想親眼看看對方究竟長的什麼模樣,心裏有個底。可直接去家裏,不大合適。看野臺子戲,就成了最好的機會。

男女當事人,都穿上了自己箱底裏最好的衣服。女人更是精心打扮一番。頭髮抹得油亮油亮的,鬢角揷着一朵絨花。

雙方介紹人通常都是女的,嘰嘰咕咕互相交流着各自的印象和看法。

女方那邊還會帶着當事女子親手綉的枕頭奃,做的千層底布鞋。一樣一樣展示着,像是在說,瞧瞧,本家姑娘,多麼心靈手巧。

被介紹的男方,如果是手藝人,不方便帶什麼東西。要是正在上學或者念過書的,就會拿出寫的墨筆字,或者獎狀,用來顯派本人不白給。

這兩個人分別站在一定的距離之內。除了身材高矮胖瘦,還可以看到對方的眼睛鼻子。陪着來的親屬,更是睜大眼睛,圍前圍後地看個仔細,看個遍。

這樣,戲臺下,就成了相親的場所。

老話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小城也沒有不散的野臺子戲。

熱熱鬧鬧的鬧騰了大半天,臺上文武場的鑼鼓喇叭收了聲。扮戲的,卸了妝,洗乾淨臉,去玉生德喫一頓朌了一上午的酒席。

臺下看戲的,擺攤的,擲骰子的,有人朝南,有人向北,往自己要去的地方走。腿腳都有點發沉,是累了,還是沒盡興不想走,留戀着什麼。

一眨眼,古塔下這塊空地,徹底空了。小城人的心,也跟着空了。

不要緊,過了一段日子,又能看到野臺子戲了,耐住性子,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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