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受了很多罪。」那女孩看着我憐憫地說。
「他應該是逃出來的,也算是幸運的了,很多逃的都被直接打死了。」
「爸爸,這是第幾個了?」
「第十一個了」
…………
「我去,他們已經吃了十個了。」我聽着他們說話,越來越害怕起來。
01
我在上初二之前,從未出過省。
我的同學很多被父母帶去過外地,他們歸來後的姿態彷彿成爲了萬衆矚目的明星。
特別是一些沒見過世面的女同學,總是圍着他們,讓他們講述所見所聞,還有一些洋氣的東西作爲禮品被帶了回來,分發給他們。
我雖然由心的羨慕,但我總是呈現一臉不屑的樣子。
哪怕他們把東西放在我的桌子上,我還是 「有什麼了不起」的姿態,並揚言「老子以後出去給你們看看。」
那年暑假,我終於逮到了機會。趁爺爺不注意,我偷偷藏進了叔叔的半掛車廂。
我們縣有一個全河南省有名的辣椒市場,很多地方的辣椒都是拉到我們那裏集中,再由那裏發往全國各地,我的叔叔就是那裏負責運送的司機。
叔叔那天是順路回家看看。他說,從市場裝滿了一滿車辣椒後,發現要去的地方剛好經過我們村的大路,他就順路一拐到我爺爺家看看。
爺爺見到叔叔很高興,因爲叔叔很久沒回家了。他們坐在庭院裏一頓拉着家常,爺爺還指揮我從屋子裏抱了一個大西瓜殺了喫。
往常我都是坐在旁邊他們邊上聽講外面的事,這次我沒有——我要趁這個機會躲進去;之前我也多次提過跟叔叔一起出去,但爺爺始終不同意。
我爬進了半掛車,尋找着藏身的地方,那辣椒頂上都有尼龍布蓋着,一是防顛倒掉了,二是防雨。
抓開尼龍布,我順着鑽了進去,那滿車的辣椒瞬間將我淹沒,嗆鼻的氣味使我不住地咳嗽;我感覺我像陷入了泥沙之中,幸好的是市場上的人爲了多裝一些,他們把辣椒踩得比較結實,我才得以能夠探頭出來,要不然我可能會溺死於這辣椒之中。
我急忙翻了出來,尋思道,這實在不是一個藏身之地,而更像一個葬身之地。
接着,我又翻進尼龍布上,但那尼龍布表面非常滑,我的手指根本抓不到。那時我已經學過慣性和牛頓定律,知道倒時一個剎車,我可能就像離弦一般,一命嗚呼了。
我從車上匆匆下來,翻身鑽進了車底,在車的大梁上我找到了一個空隙,那裏離油箱較近,正好可以藏身,而且有很多地方手抓,還可以不被叔叔發現,實在是個「躲貓貓」的理想之地。
我躺在那裏想着等出了老家一段距離後,我就爬出來,然後叔叔就不得不帶我一塊去;到那時我就可以坐在副駕駛,看着一路的風景,回家後跟同學吹噓。
我躺的那裏很髒,我的臉上身上弄了很多柴油和灰塵,但我卻很快樂,我感覺遠方的風景在向我靠近,還有那些女同學在向我聚攏。
「哨子,路上慢點,注意安全。」爺爺對叔叔的叮囑,將我從美夢拉回了現實。
我聽見叔叔拉開了車門,緊接着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卡車發動了,我的耳膜也震動了。
然後,我看着底下馬路在向後退去,緊接着馬路變成了柏油路,我知道叔叔已經將車開上了大路。
這時卡車的顛簸少了很多,但速度卻明顯的快了,我感覺風在拉着我脫離原來的位置,我的手緊緊扒拉着鐵片,不一會兒,我的手就被劃了一個大口子,血不住地順着胳膊往下流。
我在那裏大喊,「叔叔,叔叔,快停車,快停車……」
但發動機的轟鳴聲和卡車的鐵皮之間的晃盪聲已經把我的聲音完全淹沒,我的呼喊根本沒有作用,到最後我已經嘶啞了。
我那時又怕喊叔叔聽成是別人喊的,我就又改成了跟爺爺喊的一樣喊叔叔的小名「哨子」,但還是沒有用,車更快的速度行駛了。
我想着這樣不行,那就等紅綠燈時在喊,蓄積一些力氣。
待到卡車速度變慢,徹底停下來,我開始大聲呼喊,並試着下到地上,鑽出車底。
但是由於我在那躺了很久,腿已經麻木,還沒完全落地,卡車就開動了。
我又不得不重新躺好,以免別壓死。
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有一次,我看見一輛白車平衡在卡車那,我大聲喊,他竟嚇得扔了菸頭,迅速關上了車窗。
我又轉變辦法,想爬着去敲車廂玻璃,但兩個橫樑之間間隔太大,我根本沒法過去。
經過這一番折騰,我竟然睡着了。
02
我是被類似泉水的聲音吵醒的,睡醒之後,我感覺一陣痠疼,看着車底下已經不是柏油路,而是坑坑窪窪的土地,也沒有了機器的聲音。
四周很靜,只有那泉水的聲音。透過微弱的光亮,我尋找着那聲音的來源,好像是來自於油箱處。
我挪動我本已麻木的身體,花了幾十秒鐘後終於探頭伸了過去,我看見油箱處有兩雙明亮的眼睛,還有一個鐵皮桶,一根水管正從油箱往鐵皮桶流,在月光下,像是水流。
這兩個人是在偷油,在偷叔叔車裏的油。我立馬意識到。
我剛張嘴,正要大喊,那兩雙眼睛也看到了我,竟自己大喊了起來,「鬼啊!」
然後油桶也不要了,迅速跑了,有一個人還摔了一跤,鞋都跑掉了。
我再大喊,但我的嗓子竟已經完全嘶啞,發不出來聲音,想去追,卻又被豎梁擋住了去路;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跑掉。
我從車底鑽出,去車廂敲了敲門,敲了很久都沒響聲,我又爬上向裏探頭看,發現叔叔並沒有在車廂。
然後我又去了油箱處,油箱上的水管並沒有取掉,還在順着往鐵皮桶裏流,已經流了滿滿一桶,馬上就要溢出了,我急忙將管子去掉。
然後想去提桶,往下看時,發現自己的臉混着黑漆漆的廢油,整個除了眼睛之外,已經黑咕隆咚;衣服上也是,很多處已經磨出了大洞。
我心想,怪不得那兩個偷油賊會把我當成鬼呢。
我張開嘴想大笑,沒法出聲,只能在心裏大笑。
然後我提起鐵皮桶想把油重新倒進油箱,這時卻感覺腦袋受了一棍。
在暈倒之前,我模模糊糊地聽到一聲「我讓叫你偷油,死偷油賊。」
等我醒來,我發現我躺在一個深坑裏,我的腿淹沒在水裏,我的衣服全溼了,我的頭很痛,我用手一摸疼痛的地方,摸到的地方軟乎乎的,我的手黏糊糊的,全是已經凝固的血。
我掙扎着爬出深坑,發現四周非常荒涼,只有一個公路伸向
兩邊,再往前就被山擋住看不到了。
那路的兩邊是還有一些雜樹,偶爾有一些狼的叫聲,讓我非常害怕。
我嚇得哭了,只是幹掉淚,嗓子還不能說話,嗓子還是啞的。
我捂着頭,沿着路的一個方向一直走,走了很久,還是沒有一個人,我渴了,就摘一些樹邊的野果子喫,還有野核桃,很澀很苦。
走了半天,我的衣服溼了幹,幹了溼……
我感覺我走了一輩子要走的路,我也不知道叔叔去了哪裏,還有那個給我一棍腦子的人是誰,還有誰把我放在了這個深坑裏……
我陷入了巨大的疑惑,還有對這次旅途的懊悔。
或許是出於求生的本能,我才能一直走下去。
我在山路中走了兩天,這兩天中,我除了走路就是睡喫,晚上我就找個高樹枝上睡着,喫就喫一些野果子,我還防備着野生動物偷襲我。
這兩天中,我遇見了很多動物,有蛇,有林中的野豬,還有山羊,松鼠……比同學在動物園裏見得都多,但我都是躲着這些動物走。
這兩天中,我碰見了三輛車。一輛黑色的四個圈的車標,車走進時,我向他們招手,他們「嗖」地一聲從我面前竄了出去,那速度比我跟爺爺在地裏追的野兔跑得還快。
還有一輛敞篷的紅色車,標識我不認識。一個男士開的車,旁邊坐着一個穿得很少的姑娘。我又上前去,那男士倒有點意願載我,但那姑娘捂着鼻子對他說道:「你看,他身上臭的」。那男士也一腳油門開跑了。
還有一輛,好像是旅遊車,車身上面寫着鷺山旅遊團,車上坐滿了大爺大媽,我招手師傅停了下來,開了車門。
我剛上了去,司機師傅打量一下我,然後問道:「你有錢嗎?」
我以爲我的嗓子還沒好,就擺了擺手。
前排的幾個大媽捂着鼻子說道:「哪來的野孩子,太臭了」。
有幾位附和道:「太臭了,太臭了」。
「下去,下去」
…………
03
有個阿姨提出了反對意見,「這個孩子還是個啞巴,咱們就不能行行好,載他一程嗎?」
說完,她走到我面前,握着我的手,俯身問道:「孩子,你家在哪裏?你不會說話,你會寫字嗎?」
我正要用手錶達會寫字,後面一個阿姨插嘴道:「你要當聖母,你自己當,不要影響我們旅遊。」
然後握着我的手的阿姨和她爭吵起來。
司機這時站起來,站在過道里說道:「這樣吧,我們投票表決,讓不讓這個孩子上車,少數服從多數,同意的舉手,不同意的不舉手,咱們正好44個人,爲了怕平票,我是司機,我就不投了,總共43票哈,一人一票不能棄權。」
「那投票之前,可不可以先讓他下去,他身上太臭了。」一箇中年婦女一隻手捂着鼻子,一隻手指着我說道。
「好,孩子你先下去,我們投下票。」司機俯身向我說道。
我轉身下了車,望着開着的那扇車門,向是李白望着長安,孫悟空望着南天門。
過了一會兒,那司機下了幾步車臺階俯身對我說道:「不好意思,孩子,不是我不載你,31比12,我們沒法載你。」
然後,司機轉身去了駕駛區,就要合住車門,一聲「慢着」的聲音,給我的希望就像李白見到了唐明皇,孫悟空打到了雲霄殿。
那位曾握着我的手的阿姨,拿着一瓶水,提着一個透明塑料袋子,下車走到我面前。
同時,車裏又有另一個刺耳的聲音,說道:「師傅,開車吧,她要留下來跟他一塊走。」
阿姨把東西向我遞來,用很抱歉的語氣向我說道:「孩子,對不起,我不能幫你,這些你拿着。」
她把東西推到我的胸前,兩顆清淚留在了我的手中,我連連擺手拒絕。
那個刺耳的聲音又說道:「讓她裝好了,師傅,開車,趕緊去往下一個景點」。
然後車子這時發動了,車門也要合上。
阿姨立馬轉身說道:「等等,我上去。」
看着最後一輛車離去,我非常落寞,就像是全世界已經把我拋棄了一樣,那種感覺比我父母意外離世,爺爺一個人照顧我還難過。
在這之後,再遇見了車子,我也不再主動上前湊了,我知道即便往前湊了也沒有作用,還不如多走幾步。
阿姨給我的袋子裏有兩個蘋果,四根香蕉,還有一盒巧克力;兩個蘋果,四根香蕉我吃了,那一個巧克力,我一直沒捨得喫,我想它還有用,如果我能回去的話。
我唯一感到抱歉的是我讓那位好心的阿姨留了淚,因爲我的遭遇,使她的良心過不去了。
我還不知道我離開家的這些日子,爺爺怎麼樣了?他知道我不見了嗎?
還有叔叔,叔叔去了哪裏?
還有那一桶汽油有沒有被偷走?
叔叔知道我跟着他出來了嗎?叔叔會來找我嗎?
…………
想着這些問題,我也想不出答案。
我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到了第四天,我走到了一戶人家前,這戶人家孤零零的在這山中,很像我看的電視劇《花姑子》裏的花姑子的家。
04
莫非這家像花姑子一樣也是妖怪,或是壞人。
我想,我還是快點走過去吧。
我加快了腳步,但我還是忍不住看了看那人家,他們家旁竟然還有一個小小的池塘,池水中間還有一個機器,好多的魚圍着那機器。
那人家周圍還種着桃樹,結的果子比我在路上摘的桃樹上的大,果然妖怪還是不一樣,我心想。
突然,那中間的木門打開,蹦蹦跳跳走出了一個小女孩,小女孩扎着頭髮辮子,穿着紅色裙子。
她看見了我,愣住了,然後大喊道:「爸爸,快看,那裏有個孩子。」
我聽到,以爲妖怪要抓我,立馬拔腿就跑,手裏還提着巧克力。
那女孩喊道:「你別跑啊。」
「爸爸,你看,你看……」小女孩的聲音在背後傳來。
「哎,你別跑,我們不是壞人……」一個滄桑雄厚的中年男聲傳來。
我纔不管呢,妖怪纔不會自己說自己是妖怪呢。我心裏想。
我跑了很遠,然後纔敢停下回頭,卻發現一個男人騎着自信那個車正向我駛來,離我越來越近。
我不敢停歇,接着跑,那人喊道:「別跑啦。」
可是我哪裏跑得過他的自行車,眼看他距我還剩兩米。快被他抓住時,我急中生智向路邊山上跑去,山上的樹枝很多很亂,我也不管不顧了,我的皮膚都被拉了幾道口子。
那男人見狀也丟了車,向山上跑來抓我,我心想完了,我完了。
那男人抓住了我,像是老鷹抓小雞一樣,我亂蹬掙扎雙腿,他喊道:「別動,再動,殺了你。」
我就不敢動了,因爲我瞥見他的臉上幾道血印,血從上面滲了出來,模樣很是猙獰。
他把我放在了二八自行車大槓上,然後騎着吹着口哨回去了,像是獵人獲得了一個大獵物,又像抓了個和尚做晚餐的妖怪。
他把我放在了庭院中,然後去旁邊的水池洗了把臉。
我呆在那裏不敢動,他的女兒過來睜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看着她,心裏尋思:這麼可愛的人也會喫人嗎?
爺爺講的故事,叔叔說他見過的鬼,確實都是非常漂亮的,這讓我不得不信。
那女孩俯身問我:「你從哪裏來啊?你怎麼一個人走在這神山中?你不害怕嗎?」
我心想當然害怕了,這不還是被你們捉過來了。
「你不會說話嗎?」那女孩接着問。
見我沒有回答,那女孩指着我說道:「爸爸,他是啞巴,他也是被拐賣的嗎?」
「拐賣?」我聽到這個詞,有點疑惑不解。
「應該是,那些孩子很慘,他們有的被割了舌頭,有的被打斷了腿,有的被敲碎了手……」那中年人邊說邊走到了我的面前,他洗淨的臉上有幾條被樹枝劃傷的血印。
「他肯定受了很多罪。」那女孩看着我憐憫地說。
「他應該是逃出來的,也算是幸運的了,很多逃的都被直接打死了。」
「爸爸,這是第幾個了?」
「第十一個了」
…………
「我去,他們已經吃了十個了。」我聽着他們說話,越來越害怕起來。
05
我俯身爬到那中年人面前,企求地說道:「不要殺我,我可以給你們打工,給你們當牛當馬,當女婿,當什麼都可以。」那中年男人哈哈一笑,那女孩也笑道:「原來那你會說話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還在企求。
「玲兒,去打點水來。」那中年吩咐那女孩。
「好嘞。」那女孩笑着進屋了。
不一會兒,那女孩提出來了一壺水來,那中年人將水澆在了我的身上,我一陣顫慄,因爲頭上的傷口疼的我呲牙咧嘴。
「爸爸,他頭上還有傷。」那女孩指着我的頭說。
「你進屋去拿一套你弟弟的衣服」,中年人吩咐那女孩道。
「啊,他們還想洗乾淨了喫啊」,我心想。
那女孩抱着衣服不一會兒就跑回來了,那中年人指着一個凳子說道:「玲兒,你把衣服放下,回屋關上門,我把他的衣服換下。」
說完,那中年人就要把我的衣服,我死死抓住衣服,還有我手裏的用塑料袋裝着的巧克力,因爲塑料包着,那巧克力並沒有溼。
中年人扒開我的手,扒光了我,我的手護着隱私,中年人還冷哼了一聲。
後來,他們做了飯,飯菜都放在一個小木桌上,我也被安置在了那裏喫飯。
我吃了很多碗米飯,一是因爲我餓,我好多天沒喫上飯;二是當做我死前最後一頓飯喫的,死之前都是讓喫個飽,那犯人也是,那被妖怪捉住的唐僧也是,想來我也不例外。
那叫「玲兒」的姑娘還一再勸我道:「你慢點喫,慢點喫。」
想來還是有些好心。
晚上,他們還是沒喫我,把我放在了一間房子內,還有鋪蓋,一張桌子上還有初一的語文課本。
那中年人把我推進房子後,就在外面鎖住了門。
我假裝躺在那,心裏卻盤算着怎麼出去。
我不敢現在動,我覺得他們一定在監視我。
果不其然,在我偷偷望向門縫時,我看見了一雙眼睛。
捱到半夜,我偷偷起來,在裏面搜索有沒有尖利的東西,可以供我挖一個通道。
搜索一圈後,才發現什麼工具也沒有。
突然,我看到了牀,我想到了把牀腿卸下來,於是我就着手去卸牀腿。
跟着爺爺的那些年,我學習了很多本領,拆卸木具便是其中一種,雖然我的力氣很小,但我還是慢慢不出聲地把一個牀腿卸了下來。
那牀腿拿在手裏就像是榔頭一樣,我選擇了背對着門的那堵牆下,開始不住地用牀頭掏。
第一層磚頭被我掏出來後,下面的泥土就好了很多,我用盡可能小的聲音,儘可能大的力氣往下刨去。
經過幾個小時的挖掘後,我挖出一個洞。
在天剛剛白時,我終於挖開了。
我提着那盒巧克力鑽了出去,然後我就順着路一直跑,我不敢上山,我怕山上有狼。
走到了豔陽高照,我纔敢在路邊歇息會。
歇好以後,我繼續上路,過了很久,路後面傳來一陣拖拉機的聲音,我也沒去招停繼續走。
拖拉機經過我身邊時,我扭頭看了一下,那開車師傅也扭頭看了一下我。
我看到後,愣住了幾秒,然後拔腿就跑。
06
那師傅停住車,也急忙抓我,不一會兒,我就被他抓住了,應該說是被他再次抓住了。
那張臉我很熟悉了,他臉上的血印就是上次抓我時留下的。
我被他夾在了腰間,然後安放在了拖拉機的副座上,然後繼續朝前走。
走了大概兩個小時,我們來到了一個小鎮,我想這就是交易市場,我不會被吃了,應該是要被賣掉了。
那時的新聞還有很多器官被賣的孩子。
我索性認了命,閉了眼,由他開着帶着,聽着周邊的吆喝聲,那些語言我都聽不懂。
他停了車,然後把我夾着進了一個院落,我睜開眼呢,那裏都是水泥地。
他把我放下,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前竟然是穿着制服的警察。
「難道他們不怕警察嗎?」我心想。
面前的那警察叔叔俯身,用普通話問我道:「孩子,你家是哪裏的?」
我深度懷疑這個警察的身份,認定他這個中年人找來人假扮的,故意騙我的,所以我就沒有回答。
「他不會說話嗎?」那警察向中年人問道。
「會的,這小子有點執拗,聰明這呢,把我家的牀腿都卸了。」中年人哈哈一笑後說道。
「這時候誇我,是爲了買個好價錢吧」我心想,「畢竟一分價錢一分貨」。
果不其然,我看見了他們「交易」的全過程。
那「假」警察去屋子裏拿了一紮錢遞給了那中年人,那中年人就走掉了。
然後,他們問我我一直不回答。
後來,我被放進了一個很多孩子的地方,他們叫福利院,也有一些少了胳膊,少了腿的,還有缺少舌頭的孩子。
裏面的人對我們很好,但是我卻一直想着逃出去,我要回老家,去爺爺的身邊,還有叔叔。
我不想其他的孩子那樣坐以待斃,所以一直搜尋着空檔,也一直提着那盒巧克力,那裏的孩子想搶,我揍了他們一頓。
有一天,我在那裏見到了我的爺爺和叔叔。
他們說,他們是來接我的。
爺爺看見我,一把抱住我,哭着說道:「你如果丟了,我怎麼跟你死去的爸媽交代?」
叔叔也一把抱住了我們倆,哭着說道:「大侄子,你咋跑到這裏了?」
爺爺說:「當天晚上發現我不見後,我還以爲去了同學家,然後每個你熟悉的同學家都去找了,都說沒有見你。我還以爲你可能去了你姥姥家,我又走幾十里路,去你姥姥家找,還是沒有找見。等各個地方找了之後,天都已經白了,就去鎮上報了警,警察也在幫找,還貼了公告,上了新聞……」。
叔叔說:「我接到電話聽你爺爺說你找不見後,叮囑他不用急,你這孩子比較野,可能跑出去玩了,讓他四處找找;但第二天他還是沒找到之後,我也急了,我就想着趕緊送完貨,回來趕緊找你,這些天我們一直再找你」。
我這些天的委屈與遭遇湧上心頭,還有看到爺爺與叔叔這些天的着急,我更是難過得大哭了起來。
我爺爺和叔叔感謝了警察叔叔和福利院的院長,我的爺爺跪了下來,說道:「你們是我的貴人」。
警察叔叔和院長趕忙把他拉了起來,我也跪下來了,爺爺讓我謝下恩人。
爺爺聽警察叔叔說我能被找到,不是警察叔叔的功勞,還有一個貴人,就是那位中年人。
爺爺和叔叔一定要當面感謝他,於是買了些禮品,坐上叔叔的卡車,我們按着警察叔叔給指的方向去了那中年人的家。
中年人對我和爺爺叔叔的到來,表示非常的歡迎,並推脫不用帶禮品,他說:「其實你們不用感謝我,我也不只是爲了幹好事」。
爺爺說:「此話怎講?」
「你們應該感謝政府,發現流浪的未成年人送到警察局,政府有獎勵,還不少錢呢,3000塊錢一個人。我是爲了這個。」那中年人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十分坦然地說。
「原來你不是賣我啊!」我突然醒悟插嘴道。
爺爺打了一下我的腦袋,對我說道:「傻孫子,那是救你。」
然後爺爺又擡頭對中年人說道:「不管怎樣,你都是我孫子的恩人,是我孫子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
中年人說道:「不敢當,不敢當」。
那女孩突然出來說:「他把我家都挖出了個大洞。」
爺爺叔叔非要去看看,看了之後,爺爺說:「你爲啥在恩人這挖了個大洞」。
「我以爲他們是壞人?」我擡頭說道。
「哪裏像壞人?」叔叔插嘴道。
「就孤零零的一戶在這裏,而且他還說要殺了我,晚上他們還把我鎖在了屋子裏。」我頂嘴道。
中年人連連抱歉幾聲,解釋道:「他那樣做也是事出無奈。很多孩子被不法分子弄成殘疾,用來乞討賺錢或者被買賣;長期下來那些孩子都有很大的應激反應,他們選擇不再相信任何人。我們遇見跟他們說話,他們也會把我當做壞人,然後選擇躲避,逃跑。遇見的多了,我們也不再與孩子說太多了,因爲會更刺激他們。後續會有專門的福利院來爲他們進行心理治療。你們也看到了,我們家離鎮上非常遠,能當天送到警局的,我就當天送到了,有時沒法送,只能讓他們過夜,就鎖在屋子裏。」
「不然他該跑了,就這樣還跑了。」那女孩插嘴道。
「是的,是的,你們的做法對。」爺爺對此非常贊同,還對小女孩說道:「你長得真可愛,有啥想要的嗎?爺爺給你買。」
「我想喫他袋子裏的巧克力」,那女孩指着我說道。
「給她,全給她。」爺爺對我說道。
「不,不,我就喫一個就行,嚐嚐味。」那女孩說道。
我把袋子整個給她了,她撕開口,取了一塊,就把剩餘連同袋子塞到我手裏要我拿着,我連連擺手。
叔叔,爺爺,中年人看着一直笑。
後來,我們坐上叔叔的車向家裏出發,在路上爺爺一直抱着我,好像生怕我再不見了。
我在回去的路上,爺爺的懷裏睡了很久。醒來後,看了很多的風景。
到爺爺家時,我還提着那被吃了一塊的巧克力。
因爲車離地面很高,爺爺把我放在副駕駛的座位,先下了地上,然後伸手想要接我,我需要轉身背朝爺爺,這樣踩着臺階往下下。
就在爺爺接到我時,我看到了叔叔副駕駛上嶄新的車座軟墊。
後來在家中,爺爺和叔叔不停問我是怎麼一個人到了惠州。
我就說,爺爺給我上初中的伙食費很多,我就存了下來,打算買張去鄭州的車票做個長途旅行,但是不小心做錯了車,做到了去惠州的車上。
我本打算到鄭州後就給爺爺打電話報個平安的,我來鄭州玩了,因爲畢竟去鄭州才四個小時。
哪知突然到了惠州,那是三十個路程,然後又被放在高速路邊上,所以我才成了流浪兒的。
然後對於別人我也是這麼講的。
我們班的同學特別是女同學對我的編纂的這段經歷信以爲真,特別的崇拜我,直至現在。
而那盒巧克力,我也沒分出去,也沒喫,一直被我在牀頭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