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舊笑春風——世事多變,你仍是你,我仍是我

這裏是北方屬地,建築雖不似南方那般精美,卻有着北方獨有的粗獷。沿街紅瓦灰牆,街巷經緯分明,人流熙攘如織,商販的吆喝聲一撥一撥,好一派繁華勝景。

阿桃把玩着一枚白玉素簪,簪身通體白淨柔滑,帶着初春的涼意絲絲縷縷流入皮膚裏,微涼微涼,她心中不免多了幾分喜愛。

慕容清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明淨的眸子挑起玩味的笑:“怎麼想要?”

阿桃不語,思慮片刻,就放下簪子將要離開。這次她匆匆離家,並沒有帶太多銀兩,一路的開銷基本上都是慕容清的,她只想早點找到哥哥,將錢還給公子。

慕容清着一身月白色長袍,束着玉冠,搖晃着紙扇,半眯着眼:“是不是想要?想要就給爺笑一個,爺馬上買給你。”

他嬉皮笑臉地朝阿桃耳邊湊了湊,軟語道:“這買賣划算吧?”那溫熱的氣息如數的噴在阿桃耳後,酥酥麻麻甚是曖昧。

阿桃又氣又惱,看他那副欠揍的模樣,臉一紅,銀牙一咬,扭頭就要跑。

現在,她竟然會爲一隻玉簪被人奚落。從小到大,她的喫喝用度在全京城都是最好,想到這,她的心不由得沉了沉,峨眉深深一鎖,竟有些煩燥。

慕容清掂量着那支白玉簪,小巧別緻,糖色的玉沁雕成夭夭桃花,就像冬日裏雪枝上盛開的梅花,灼灼其華,栩栩如生。

“啪”的一聲,慕容清一合扇面,頭一昂,高聲叫嚷道:“老闆,我要了!”他朝阿桃睨去,只見那靛藍色的衣角早就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裏。

他氣急敗壞地追上去,將帶着體溫的玉簪塞給她,小心的賠禮道:“謝姑娘,別生氣,我就和你開一個小小的玩笑。”

阿桃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將臉扭向一邊斥道:“登徒子!”

他本是京都書院的翩翩公子,怎麼到她這裏竟成了調戲良家婦女的下流胚子?他向來行事乖張不羈,頭次對人低三下四,她卻不領情,心中暗暗嘆息。見她一路愁眉不展,只想逗她笑一笑,不想還被她會錯了意,他着實鬱悶又無奈。

阿桃揉捏着溫潤的玉簪,就像撫着孩子的潤滑的肌膚。她真是喜歡,心頭一軟,訕訕道:“我找到我哥哥,就把錢還你。”

慕容青面色一暗,心不對口道:“好,好,我的大小姐。”遇見她,他再也沒有了脾氣。處處忍着,處處讓着,他也是一個有脾氣的人,好不好?

北方的菜餚不似南方的菜餚那般清淡可口,卻有着當地獨有的味重色濃,松爛香脆。阿桃不知不覺的吃了兩碗飯。

慕容清看她那副饞樣,嫌氣地撇着嘴,搖着頭,擺弄着碗中的飯粒。

“大師兄,大師兄……”慕容清那大嗓門忽然在酒樓響起,阿桃扭頭望去,便見兩人簇擁着一玄衣男子往這邊走來。

阿桃的眸光正好與中間那人對上,那人目光如炬,正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她,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再細細瞧去,眸底竟冰涼一片,阿桃的心一緊,竟覺得有幾分熟悉。

“這是我大師哥白輕雲,謝姑娘……”慕容清心中歡喜,語調微微上揚。

那人向她頷首,她回望過去,他身姿挺拔,臉上帶着銀色面具,正發出熠熠寒光。

“白公子”阿桃福一福身輕聲道,臉上多了一分怯意。

“嗯”他涼涼答了一句,從她身邊走過,飛舞的衣袂碰觸到她的手背,涼涼麻麻,一種熟悉的味道從她身邊掠過,淺淺淡淡,那是區元灝身上獨有的草木氣息。她心中咯噔一下,飛快擡頭,緊緊的盯着他,他眸光清冷,周身散發着冷凝的蕭殺之氣。

阿桃心潮翻湧,波浪滔天,難道他沒有死?他爲何會在這裏,又爲何這般裝扮,接踵而來的問題令她亂了心緒。

“謝姑娘,謝姑娘……”慕容清見她怔忪望着師兄,不滿的扯着她的衣角。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斂起粼粼水眸默默的低眉而坐。

她不敢擡頭,就怕眸光泄出太多的情緒,慕容清見她低頭不語,以爲她在害羞,氣結。一路上積攢的怨氣,一瀉千里:“看看,看看被我師兄的氣勢鎮住了吧?”

“哼,就知道對我狠!”他無辜的憋着嘴像受氣的孩子。

一大桌子人,都在聽慕容清喋喋不休,如滔滔江水般連綿不絕,那聲音又響又大,惹得衆人紛紛朝這邊張望。

白輕雲沉默不語,他身邊的侍從也只是附和幾句。

阿桃如坐鍼氈,她被心中的疑問逼得發瘋,她咬住脣,猛然擡頭,見他寒眸冷凝,到嘴的話被生生嚥下去。

良久,他們告辭而去。阿桃傻傻地站在那裏,晚春的陽光穿過稀疏的窗櫺射入她的髮髻裏,洋洋灑灑,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酒樓喧鬧若市,此起彼伏的笑聲仍驅走不了她心中的孤寂。她站在窗前,遠遠望見那人在朗日下軒昂的背影,是那麼突兀耀目,那身形,那步履像極了區元灝,她呼吸一窒,擡腳便往樓下跑去。

她急衝衝地攔住白輕雲,鼻尖滲着汗漬,怯生生地問道:“白公子,不知道您可知道區元灝這個人?”

白輕雲身子微微一僵,雙手握緊隱藏在長袖裏,他目光復雜地望着阿桃悠悠道:“區元灝,他不是平定北境的英雄嗎?”那聲音粗啞刺耳,令人不敢直視。

阿桃驚得連後退數步,這不是記憶中的聲音,記憶中的聲音低沉渾厚,她的臉色變得難看,後背也滲出絲絲寒涼。

“那您認識他嗎?”她啞然道

“我怎麼會認識他,他是皇子,我只是一介草民。”破碎的聲音又如落地的瓦礫從陰森的面具裏溢出,竟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阿桃脣齒輕顫,淚水婆娑,那閃動的光影灼傷了他的眼睛,他瞭望遠方,化解這難言的情緒,復又淡淡掃過她脣邊的齒痕,緩緩道:“秦旭,樓山我們走!”

春風吹乾了她雙頰的淚,乾澀難忍。她擡頭遠遠望見慕容清一身白衣站在街心,不知看了她多久,她匆忙低頭拭拭眼角,不自然的慘淡一笑。

慕容清向她走來,目光幽深難辨道:“你認識我大師兄?”

阿桃舔舔隱隱發痛的脣畔,沉聲道:“不認識!”

“王爺,您這是何苦呢?既然捨不得,就與王妃相認,回到北境,那裏是我們的地盤,他們能把我們怎麼樣?”秦旭不解地問道。

區元灝沒有言語,瞅瞅秦旭,心中微嘆。他不想讓她難做人,更不想讓她跟自己冒險。現在自己生死未卜,前程難斷,他怎捨得她跟他顛簸流離,現在孃家纔是她最好的歸宿。他不得不忍痛割愛,他如此挖空心思待她,爲她安排好一切,不知她是否會將他想得不堪。

“王爺,王妃已經跟慕公子離開了。”樓山畢恭畢敬地對站在暗處的區元灝說道。

男人摸着臉上冰冷的面具,望着她離去的方向,心止不住的疼,他無奈地閉上眼,愛和痛交織在眼底。

許是連日的勞累,許是那日的絕望,讓阿桃原本孱弱的身體更加難以支撐,當夜就發起高燒。

初識,她扎着雙角辮,舔着嘴角的糖漬,搖晃着胖嘟嘟的小腿坐在廊角。他悄悄的躲在假山後,偷偷瞅着這個粉嫩的女娃娃,心生好奇。那時他膽小,藍色的錦袍被汗浸透,也不敢走出來。她朝他揮揮手,並對他甜甜的笑,他纔敢小心翼翼的繞過假山,低着頭,蹭着腳站在她面前。

她笑嘻嘻地墊起腳,將糖人舉得老高老高,送到他嘴邊,柔柔道:“哥哥,你喫,可甜啦!”他憨憨的笑,輕輕地咬了一小口。

那一年,她八歲,他十歲,她成了太子府的常客,她也成了他最好的玩伴。兄弟姐妹們欺負他出生卑微,她便將他護在身後,象老雞護小雞般勇敢,看他難過就偷偷帶些喫食哄他。

有一次,他們偷偷溜出太子府。她一邊提着裙裾往前跑,一邊衝他做鬼臉,他只是無奈的笑,急急道“阿桃,阿桃,跑慢點……”

他不顧自己是世家身份,拚命地往前追,那整齊的髮絲散落在額前,綰好的玉冠斜斜歪歪,袍角都沾上污漬,他也不捨得責備她,只是埋怨道:“你啊,就不能跑慢點?”她衝着他笑,眉眼彎彎,像盛開的海棠明豔耀目。

最後一次聽他喊阿桃,是在那個午後,她說她想喫糖人,他便偷偷帶她溜到集市。她耍賴不去,他只好作罷,獨立一個人幫她去買,走之前他一遍又一遍叮囑她不要亂跑,她答應了。

她左等右等他都不來,再見他時,他撫着劍傷踉踉蹌蹌,滿臉都是恐懼,對她嘶啞地吼道:“阿桃,快跑!”她嚇蒙了,怔怔地站在那裏,看着他仰面倒地,卻無法移動分毫,聲音哽在喉間,心卻像被冰錐刺破般痛。

“謝姑娘,謝姑娘……”恍惚間,她聽見有人叫她,可她眼皮沉重,身體痠軟,像是墜入火海,又像跌入冰窟,疼痛、黑暗將她團團圍住,她再次陷入幽深的夢境。

山風獵獵,如濤水激盪,他一身青衣,置於深谷溪澗,面若冷月,眉染清霜,勾脣冷凝道:“阿桃,忘了我吧,忘了我吧……”風捲葉落,決絕之聲在空谷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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