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江街巷》134:新巷子這排人家

《老成都》(連載)

【文章:鄭小敏】

        新巷子(編者注:現已拆除)東起惜字宮南街,西止於紅星中路。這兒原只是一條小巷,連汽車也不能穿行通過。

                                                   50年代後的新巷子

        新巷子是聞名於文化人和文學愛好者中的一條小巷。因爲《四川文學》編輯部曾經多年在這兒,許多四川作家和作者的文章從這兒編輯成刊發行於全國。

        不長的新巷子爲什麼叫“新”呢?在翻閱史籍時,我在四川省文史館編的《成都城坊古蹟考》的一份光緒三十年成都街道圖上沒有找到它。不過這條巷子應該是1970年以前就存在了。過去的新巷子門牌號是一順排的。從東口進入右側是牆,左側是房屋。1~16號是連成一排人家。此後兩邊皆高牆。過了中段有一座房橫在天上,此乃是一個過街天橋,連接圍牆兩邊。修這過街天橋的人,不知爲啥不在牆上開門,偏要費功夫費錢從上面通過,而且是封閉式的房屋。這也讓人不解,再往前是相鄰又相距的右側兩個院子17號、18號。19號院又到了左邊盡頭,從這兒往左一個直倒拐,是20號,再一個直角拐後出街口。汽車不能貫穿而行,就因爲這兩個死拐阻擋。以上所記是1950年以後的狀況了。

                                                  “請會”母母們的集資

        新巷子這排尋常人家到20世紀50年代初期時,有了一個不小的變化,那就是經歷“減租退押”而將租住的房屋購爲己有了。10號院的康家本是房東,因退押不得不將房屋抵賣,原因是康家本身子女衆多。開在如是庵的潭溪茶社已不足以維持一大家人生計,而政策又規定了租用住房的住戶不再取押金,康家爲了退還住戶押金選擇了變賣房屋。

        經歷了這次產權變換,也就使這兒居住人家有了些變化。有的遷走有的遷來,但始終不變的是大家都是平常人家。生活有的緊一點,有些松活一點,若是遇上某家要置辦一件什麼傢什,匡借還是件難事。記得王嬸家就有這樣一件事。她要給兒女們做新衣,三個娃娃不能只給一個做。算下來需要10多塊錢。如果借錢,誰願借那麼多?又怎麼能儘快還?於是就想到了“請會”。這個窮幫窮的主意只要找足了十戶人就可以解決問題。王嬸想好了這個當時成都居民常用的辦法,就開始了在新巷子這排人家中的遊說,她還想到了需有一熱心的母母張媽幫忙。這位張媽在本街坊是有號召力的。人緣好辦事才又快又妥帖。張媽當然喜歡王嬸的恭維和託付,打包票說:沒得事,兩人分頭去聯繫人。結果很順利,順利得讓人犯難,還有兩三戶老鄰居沒走到。不問問不好,怕多心慪氣冷落了,問又爲難,說好了10個人的,萬一都要來這會就拖長拖久了。這次“請會”最終敲定了12家人蔘加,“月月紅”剛好湊足一年。

        張媽的確是個小巷母母中的能人,她介紹了王嬸的好心難事,聲明自己願尾會(最後)收錢,警告大家不得中途爛會,中途不來了是不允許的,搖號定運氣,點子大的排前,如果有誰想先得,只能私下去個人商量,決不能鬧會翻盤。“約法三章”在鬨笑聲中通過。大家都先拿出1元錢來。王嬸遂願首會。11塊錢區區小數在當年是個大事情。自此後她得每月家家戶戶去收,彙總了交給得會人。

        “請會”的過場中,搖骰子是隆重又歡樂的,一個大碗,內裝六顆骰子,用一隻小碗扣上,10來個母母娘娘激動地期待着一展身手,不一定都想着自己先得,但一定都希望運氣好搖出順的大點子。有的爭先恐後,有的怕先縮後。張媽發令排座次,年長的先搖,年輕的後搖。每位母母娘娘都興奮又緊張,每當一位雙手捧碗“嘩啦啦”一陣亂響搖定後,十幾雙眼睛全都掉在大碗裏頭。然後爆發一陣歡笑,笑贏得高點子的,笑不順手擲了小點子的。整個搖骰子過程也就是一時半刻,娘娘母母要搖幾天幾夜樂此不疲。畢竟這一年每家都有了一次可辦點大件傢什或攢集一筆家中儲金。當年的娘娘母母,今天的奶奶婆婆在憶及這些往事時,還是回味無窮,津津有味的。

                                                  勾勾針和紅油素面

        勾勾針是女人們的手工編織工具,20世紀50~70年代初,這個小小工具對新巷子這兒的人來說意義不小。新中國初期的成都,沒有什麼工廠和單位,所以就業情況不大好。婦女們更不容易,一來她們要幹家務和照顧子女,二來多數婦女沒有文化和技能。這些支撐着家庭的女人,總是沒法把難唸的家經念得好一些,勾勾針爲她們開闢了另一個經濟戰場。勾帽子、勾嬰兒鞋、勾電筒套……市面上需要什麼她們就勾什麼。這種崇寧線產品系列的加工,成了家庭不可或缺的經濟補充。

        加工勾織崇寧線產品,報酬是極低的。一雙嬰兒鞋幾分錢,一個盆套1角多錢,像我這樣的男孩兒,當然是局外人。女孩兒好靜,也愛做這樣的手工,肯定是學習和勞動參與者。大人們對女孩兒也這樣要求。特別是賢良的女當家,總是數數落落:女娃子家家的,不學些縫補針織,二天(編者注:方言,即以後)有了家看你咋個辦。現在不學好這些家務事,哭的日子在後頭。這些陳年教條,今天的人聽來像神話,當年卻是至理名言。

        淑芳、素清、正華是新巷子這十多家人中的三家女孩兒。她們也和男孩兒一樣讀書上學,也一樣喜歡玩耍,可是不能,家中大人要罵:女娃子不能這樣瘋,成兒馬婆了。再說她們也喜歡那神奇的勾勾針。一個鐵三角夾一根帶勾的針,勾去勾來就成了小鞋子了,五顏六色,鞋面上還有隻蝴蝶,乖巧喜人。我們也不笨,當然要學會。就這樣放學後也就跟着做這些手工活。錢不多是自己掙來的,女孩兒本就聽話些,也體諒家裏,爲自己的家做點事,添補家用。大人當然也十分高興。

        三個女孩兒做了這些貢獻,也就有了向大人們提條件的資本。要大人答應過年過節做件新衣服。這些事大人有大人的計劃,答不答應還得看家中到時候的情況,只是有一個“奢華”,是大人們認可的:每當收產品的人來了後,要做個結算兌現。無論幾塊十幾塊錢,三個女子總是邀約着要去商業場附近“好喫街”(東風商場)喫銅井巷素面。這是平時最想往的享受,又辣又麻又鮮,以此來慰勞一盤(編者注:方言,即一次)自己。這8分錢一碗的面“棒棒都打不脫” (編者注:俗語,即鐵定了的事),女兒們振振有詞,稱言:不管大人咋個說我們都要喫。其實大人們這一天同樣高興,讓她們好喫一回,只告誡不要讓別個人曉得了。這種“奢華”就成了她們每次結算後的慶祝。

      (下篇:《東門碼頭市井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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