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杆的婚事

                               

林慮山人都有個牛脾氣,一頭頂到南山牆,就是不回頭,也有人說這種脾氣叫執拗,有時候他們的脾氣比這山上的花崗岩石頭還硬。山坳下有個小村叫平西口村,有百十戶人家,鋪滿青石街的衚衕把石院都串了起來,紅紅的石板錯落有致的把每一座房屋棚了起來,隨機蓋起的石板房都好像是山坳里長出來一樣,自然舒緩的像種在老柿樹中間。二牛杆子就出生在這個村,世世代代以木匠爲生。二牛杆和他爹沒有兩樣,幹啥事兒不服輸,和誰家做活兒都講個實誠,那怕不要工錢,活兒也得做好,特別是頭上有個銜兒的,只要得知一聲,那做的更認真細磨。二牛杆子總是說,人家看得起咱,咱可不能當孬種。據老人傳二牛杆子的老老爺曾經爲皇家做木工,伺候的皇家不錯,皇家還賞給了老爺子一個皇馬甲兒,後來皇馬甲兒倒是沒有傳下來,可是傳下來了對上頭的恭敬,所以無論誰當了這村裏的頭兒,都喜歡牛家,踏實好使,也不找麻煩,村裏也沒有人說人家二牛杆子巴結上頭的。二牛杆正在自家小四合院裏做木工,他要給鄰居宋路人家做門窗口,一邊幹活兒,一邊哼着四股弦小調,宋路人是本村的小隊長。    “二牛杆,二牛杆,你二大娘叫你呢”!門外有個婦女喊着。  “我知道了,馬上就過去”。二牛杆正在用鑿子鑿窗戶邊框,他放下手中的木匠活兒,就奔二大娘家去了。二牛杆家出門右拐彎對面就是二大娘家。  “啥事兒?二大娘!啥好事?不是給俺說媒了吧!”二大娘正在輪着棒槌捶布。  “你還真說對了!俺孃家一個小隊有個媳婦,男人死了兩個月多了,據說肚子裏還有個娃,你二大娘第一個就想到了你”。  “二大娘,您一直給俺操心,俺就感激不盡了!帶肚兒好!帶肚兒好!沒有啥!沒有啥!生出了,來到咱家,總得喊俺爹爹吧!俺這年齡不能往後礙了。”  “我還怕俺二牛杆罵你二大娘呢,這俺就心裏踏實了,明天就回俺孃家去說和說和。”

                              一

  二大娘孃家是柺子山的,柺子山名字有山,可是村周圍找不到一座山。

二大娘換了一身月白布衫,腳上穿燈芯絨白皮底驢臉鞋,回孃家總得體面一下,何況是去給二牛杆說媒,不能讓孃家人看不起。

二大娘她回了孃家村,東張張,西望望,還是孃家親切,哪兒一草一木都看的好看。

二大娘沒有去孃家,而是直接去了梅花家談二牛杆子的婚事。

梅花家門框還貼着白對聯,門關着沒有落鎖,二大娘敲了兩下,就連敲帶推的進了家門,只聽門吱扭一聲,二大娘就看見了在院子中間剝玉米的梅花,身穿白花藍底有襟布衫,有氣無力擡起頭,用右手背向上攏了攏快遮住眼睛的頭髮,又習慣性的往上拉了拉漏着白白乳溝的背心。

“二大娘來了,這麼稀罕,好久沒有見二大娘了。“身體好吧!可別累壞了身子骨,還幹活兒,別做這些活兒了!”二大娘眼睛看着梅花的小肚子,久久沒有移開視線。弄的梅花也低下頭往下看,並用手撫摸小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對二大娘說,“沒事兒,累不壞!就幹這些比較輕的家務活。”

“梅花,你知道,二大娘是看着你長大的,來就是想給你說說……”  “二大娘,我去廚房給您弄點水喝。”沒等二大娘說完,梅花叉開了話,拍拍身子上的玉米櫻子,找藉口去廚房燒開水。  二大娘跟着梅花到廚房,不過二大娘沒進廚房,右膀子趔趄着廚房的門幫,歪頭向廚房探着,“梅花,別死腦筋了!栓子走了兩個月了,不是二大娘多嘴,也該考慮一下個人事情了!”  梅花往鍋里加着水,“二大娘,您老就別費心了,我的情況您是知道的,我不想再走了!”

“栓子爲了修渠挖井,不知道救了多少人,他是個大英雄誰都知道,可是你也得爲未來的孩子考慮,應該再有個完整的家!”

提到栓子,梅花傷心哭了起來,很是傷心,弄的二大娘鎮住了,二大娘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藍色火苗不停擺動着,鍋裏的水不停的翻滾着,梅花也不理會,頭扭過去,啥也不說,就是哭,哭着傷心的一點兒沒有意思降下來,梅花要把對丈夫的思念都通過哭聲釋放出來。

廚房被煙燻得黑不溜秋,除了梅花的哭聲,廚房的空氣像凝固了一般,鍋裏咯噠咯噠的開水聲伴隨着梅花的哭泣聲。

  “二大娘不該這樣,都是二大娘的錯,梅花!咱不嫁了!不說了!二大娘不說了!” 梅花哭的更厲害了,二大娘搓着手,不知所措。也不知梅花哭了多長時間,傍晚的飯也顧不上做了,梅花去堂屋躺着了,二大娘做了炒米湯,給梅花端過去,梅花也不喝。  梅花臉朝裏面側躺着,一個手墊着頭,一隻手摸着肚子,依然傷心的哭泣着。

二大娘拉燈繩關燈,攏好屋門街門,腳腳拌拌的回自己孃家了。

月明星稀,走在鄉村衚衕,一條狗從她身邊跑過,把二大娘嚇了一跳,二大娘故意用腳踢着街上的小石頭,自己給自己壯着膽,剛剛死了人的街往往有些森得慌,走在街上皮膚都有些發麻,二大娘膽子還算是比較大的,二大娘似乎看見一個黑影跟着,咳嗽幾聲,好像黑影沒了。

五月端午的這一天臨晨,梅花實在是想念栓子,起來到廚房用茶缸盛了半缸子已經煮好的餃子,又到西屋香几上拿了幾張黃表,在黑咕隆咚的夜晚,她要去栓子的墳上燒燒紙,給栓子過了五七又快一個月了,又好久沒有去墳上了,梅花心裏憋悶的時候,只有爬到墳上哭上一陣子,心裏纔會好受一些。天還不亮,梅花就到了墳地。

栓子的墳地離村一里地,在南坡土岸邊。墳旁邊有棵老桐樹,遠遠的梅花就聽樹上有一個貓頭鷹在叫,那叫聲很悽慘,梅花心裏一緊,感覺有一種不詳的兆頭。

天都快亮了,她把茶缸裏的餃子放到迎墳石上,用食指在地上畫了個圈,嘴裏嘟囔了幾句,點起了黃表。

黃表的火光照亮了墳頭,火光的熱氣薰住了梅花的額頭,她有些受不了,扭着鼻子歪着頭,趔趄着身子,躲開火苗,從梅花目光的餘光裏,她忽然發現墳頭被挖了,大大一個洞,她掂起黃表繞墳頭轉了一圈,果然墳頭被挖了。

天哪!這是怎麼了?她心裏很害怕,環顧了一下四周,好像沒有啥變化。周圍沒有發現有棺材,也沒有看見有屍體,不像是動物或畜牲做的禍。

這究竟是爲什麼,上頭追認栓子爲烈士,難道他不是烈士了,不可能!那可是縣裏定的,縣裏領導還來了,要做出決定,向他學習!難道是有人盜墓,裏面沒有啥值錢的物件,除了多放了幾件他穿過的衣服,裏面沒有啥好東西。

奇怪,真是奇怪!誰對栓子有仇,栓子不是那得罪人的人,天下人都得罪他,他也不會得罪人,方圓百里誰不知道他是個大好人。梅花心裏想着,踉踉蹌蹌的從墳地回村,不行!我得去找老村長,不能讓栓子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被人挖墳,不能讓俺死了的栓子再掉淚。

                                二

梅花兒到了老村長劉富祥家門口,他想敲門,可又猶豫了,人家都還沒起牀,這麼早敲門人家會不煩。可是又想到挖墳的事情,又十分氣憤,又十分納悶,焦急的在門口轉來轉去。

忽然在村長家門口右側,好像閃過有一個黑影子,“誰?”梅花心有些緊張,怎麼有誰跟蹤自己?她又大聲喊到,“誰?有啥就過來,別鬼鬼祟祟的!”那黑影一溜煙跑了,梅花也沒去追,身子重也沒辦法去追,又不知道是什麼人。

梅花一猛氣,用肩膀頂了一下老村長家的門,裏面有門閂插得很牢,她只好撩起門褡褳,先輕敲了一下,天還不亮,村裏又很安靜,這敲門聲很清脆,梅花又敲了幾下。

“誰啊!起來了,等一會兒哦!”梅花會聽出來是老村長的聲音,門縫裏看見堂屋的燈亮了,還從門縫聽到大嬸的嘟囔聲“誰這麼早就敲門,快起牀吧,看誰家又有啥急事!別誤了事。”

大嬸是經常有這種情況,在村裏當個村長,誰家有個三長兩短,都得找這個村的主事人,寧管一軍,不管一村,家家都有難唸的經,老村長可不是緊病慢醫家,他習慣了,農村處理事情沒有個點兒,有時遲有時早,鄉親找你可沒有說個早晚。

“是我,梅花!”梅花稍微拉長了一些聲音,怕老村長聽不到。“梅,是你啊!”聽到老村長提馬桶的聲音,又把馬桶裏的尿倒進了廁所,在西南角的廁所裏,聽到了老村長咳嗽的聲音,“等我一會兒!梅!”老村長不吭聲了。也沒聽到老村長來開門,梅花着急,半張嘴又要喊老村長,又聽到了老村長的咳嗽聲,還是在廁所,梅花知道了老村長在蹲茅房,這老人都有規律,喊也沒有用。

大約有一袋煙的功夫,老村長吱扭開了門。看到梅花手有些哆嗦,聲音有些顫抖,“老村長,您得給俺做主啊!

”“咋的了?我就說去找你呢!縣裏有個獎,追認栓子爲烈士的事情。”

“叔,先別說那事兒,俺不在乎,人都不在了!”

“那你在乎啥?縣裏很重視!”

“不是,大叔,墳挖了!”

“什麼?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

“大叔,他的墳給挖了!”

梅花就把一大早去上墳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給老村長說了。老村長皺着眉頭,“不該啊!咱村還沒有發生過如此蹊蹺的事情,栓子在世時候是個好人,他絕對不會得罪人,走看看去!”

老村長走在前面,帶着梅花往墳地走去。到了墳地,自然和梅花說的無二。此時已經天亮,可以看到墳地的腳印一串串。

“梅花,你回家吧!身子也不方便,這事情交給你大叔吧,我來給你做主,弄它個水落石出。”

老村長劉富祥到村委會給其他幹部說了一下情況,他說他要親自去公安局找找,他去了上頭會重視一些,順便他也給鄉長彙報了情況。

派出所來人了,先去現場,拉尺子,記本子,量步子,還把腳印的尺碼量了一下。現場勘驗後,大家齊聚村委會。

先把梅叫上來,梅花一無所知,近兩個月連門都沒有出。大家分析栓子平時有沒有仇人,都認爲不可能,栓子是多好的人,不可能招誰惹誰。“你最近都和誰接觸了?”派出所的人問梅花。“沒有和誰啊!確實沒有啊!”“再想想,近兩個月內,有沒有和平時不一樣的。”梅花歪着頭,坐在桌子邊用手掌託着下巴,“二大娘來給介紹過,她想當媒人。”

派出所民警又派人把二大娘叫上來。“平西口村人一向平平安安,這個小山村派出所一年都沒有人去過,看到派出所人進了二大娘家,又讓二大娘跟着走了,鄉親們也沒有問啥原因,整個小山村沸騰了,二大娘犯事兒了,什麼事兒啊?把她帶走了,究竟是出啥事了?也有人說,二大娘是好人,不會有啥事兒的。

在從平西口通往柺子山的小路上,二大娘一直追問民警究竟啥事情,民警只是說,到了柺子山再慢慢說,儘管二大娘感覺自己沒有殺人放火,沒有辦不講良心的虧心事兒,畢竟是派出所找,總不是啥好事情。

到了村委會,二大娘看見梅花也在這裏,她瞅了瞅梅花,梅花輕聲說了聲,“二大娘來了,坐哪兒吧!”“好吧!好吧!我坐,我坐!”

民警開始嚴肅起來了,“她二大娘,你知道叫你來時啥事情?”“路上俺老婆子不就一直問你們到底是啥事,找俺個老婆子有啥用?除了會串東家,走西家,給年輕人撮合撮合,你說俺這老婆子還會做啥?”

“你要老實交代!栓子的墳給挖了!你知道不知道?”

“怎麼了?天哪!栓子的墳挖了?誰幹的?怎麼孃家這麼好的村會出這麼個丟人的事情,不該吧!”

“你別糊塗,梅花這幾天誰也沒見過,就見過你,還不老實交代!”

“天啊!你們要冤枉啊!俺老婆子咋會做出那缺德事情,你們讓俺交代啥啊!”

二大娘坐在村委會的一個長凳子上,捶胸頓足,臉色黃蠟,表情僵硬,神色極度憂鬱,還不時搖着頭。

“前幾天你來過梅花家?”民警口氣有些緩和,二大娘眼睛瞪的大大的,目不轉睛的對着民警,“去過,說媒的,梅花沒有那意思,她哭的很傷心,俺心也軟,不敢再提起,都怪我這死老婆子,爲了給鄰居小夥子說個媒,人家才過了五七沒多長時間就去提親,真該死!”

民警看二大娘很誠懇,態度親切起來,“你感覺誰會去挖墓?”“這俺不敢瞎猜,這冤枉人的事情,可不能幹!你們不能冤枉好人,俺一家老老少少可沒跟你們派出所打過交道,俺,俺,俺怕你們!”說的民警笑了,“怕什麼?我們都是保平安的,我們是抓壞人的!壞人才怕我們!你是壞人?”“俺不怕!不怕!怕你們幹啥?俺又沒幹壞事!就是,好人怕你們幹什麼?”二大娘的脖子直直的,硬硬的,眼睛還向上翻了幾個白眼,那白眼珠子還故意轉了幾下,讓民警看了好像不在乎似的。村長也覺得好笑,“他二大娘是個好人,一家人都不錯,孃家婆家都是出了名的大好人。”

二大娘更神氣了,“我沒說錯吧!俺老村長看人可不會走眼!”“二牛杆是你鄰居吧?”民警看挖墳的不會是二大娘,就追問二桿子,找找線索。“二牛杆也是好人,你們別懷疑他,他的爲人我知道!”“我們都是憑事實說話,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那就好!那就好!”“我可以走了吧!沒有啥事兒了吧!”

“您得待一會兒,案子沒有頭緒,麻煩您配合一下我們!”“年輕人,您要這樣說,叫俺怎麼配合好說,俺老婆子信兒靈着呢!”“好好!好好!二大娘!”

民警安排人去傳喚二牛杆過來。

過了好長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了,回來的人說二牛杆不在家。

“你們再去找找!搞不好就是這個二牛杆,這種人,想娶媳婦,也不能幹如此缺德的事情!”民警嘟囔着,又多安排了幾個人,去找二牛杆。

二大娘和梅花驚訝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麼真是他?”二大娘搖搖頭,“不會,一萬個不會!”二大娘自言自語說,“這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梅花說着看着二大娘,“二大娘說不會是,就不會是,二大娘不會看走眼!”

民警也真會熬夜,一直侯到了天明。有人來報信兒,“二牛杆一大早回家了,就是不知道一晚上去哪兒了!”“讓他過來吧!”“好的!”“先不給他說啥事情?以免打草驚蛇!”“好的!”

                              三

二牛杆剛到家,就見民警找上門來了。他心裏一緊張,怎麼這麼快?看來他們知道我的一切了,我偷偷去找梅花有錯嗎?

“你是二牛杆吧?”民警問。“我是,來家喝口水吧,有啥事?有啥事來家裏說吧!”“不了,咱們去柺子山走一趟吧!”“有啥在這裏說還不行嗎?”“不行,必須去那裏說,都在那裏等着呢?”

“那好吧!不過我還有事情,要緊事兒!”二牛杆說。

民警在前面走,他後面跟着,見了村裏的男男女女,都皺着眉頭看他,有的小聲說,“咋了,出啥事了?”他擺擺手,也不回答。碰到老人,他就大聲說,“嬸兒,在街呢?沒事兒吧!我出去一趟!傍晚就回來。”村裏都知道警察把二大娘帶走了,至今還沒回來,都不知道到底二大娘和二牛杆攤上了啥事。

到了柺子山村委會,一進門,二牛杆就清楚了,看來還是因爲挖墳的事情。他想,我必須說這事情我不知道,他總不能撬開我的嘴。

“認識她吧?”民警眼神示意梅花。“我不認識,從沒見過。”“認識她嗎?”民警把眼神示意二大娘。

“她是俺們鄰居,是個大好人!”二牛杆說到。

“昨天晚上找了你一夜,你去哪裏了?”民警眼睛直逼二牛杆,似乎沒有他反應的時間,也沒有考慮撒謊的機會。

“我,我,我去找,找一個親戚!”二牛杆急急巴巴的說。

“找那個親戚?哪個村的?”民警又追問。

“走迷了,也沒見親戚,也沒有去那個村,就在山溝裏轉了好幾圈。”二牛杆不慌不忙的說。

“你讓大家聽聽你都說的啥?你有病嗎?一晚上沒去找親戚,來回在山溝溝轉悠?”民警嚴肅起來,“你老實交代!法律無情!我們會全面調查挖墳一事!”

提到挖墳二字,二牛杆猛一擡頭,又皺起眉頭,又搖了搖頭,沒有再說啥。

“你既然說你一夜轉悠山溝溝,做一個筆錄,你得對你說的話負責。”民警拿紙張遞到二牛杆面前。

另一個民警記錄,二牛杆說一句,記一句,最後按了手印又簽名,把昨天晚上去山溝溝轉了一夜的事情寫上了。

“幾天前你託二大娘說媒有此事?”民警繼續審問二牛杆,“你見過梅花沒有?”

“說媒有此事,二大娘回家給我說人家不願意”。二牛杆低着頭,用眼睛餘光看梅花,正好梅花也在看二牛杆,倆人眼睛對視又移開,“我不配人家梅花,人家長的漂亮,俺家又是山旮旯的。”二牛杆又扭頭看梅花,梅花皺眉微微搖頭,眼神裏透出溫情,又攔不住二牛杆這麼說,“不說這些!”梅花對着民警說。

“你後來來過柺子山嗎?”民警追問到。二牛杆死活不吭聲。問啥也不說了,只說墳不是他挖的,民警更納悶,“誰說是你挖的墳,看來你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民警們到另外房間商量,不一會兒就過來了,用皮尺量了二牛杆的腳碼。另有兩個民警去平西口村了。

民警甲去平西口村瞭解到,在挖墓前天傍晚,看見二牛杆出村了,而且之前有幾個傍晚出村。

民警乙在柺子山村瞭解到,挖墳的前天傍晚在村口見過二牛杆。

民警丙在栓子的墳頭周圍地裏,有雜亂無序的腳印,經過腳印對比,大小長短深淺都和二牛杆的腳印一模一樣。

經過幾個佐證,民警認定挖墳就是二牛杆乾的,而究竟他爲什麼要這麼做,他們並不清楚。他們決定派一個人到局裏辦手續,其他人繼續調查取證。

二大娘和梅花可以回去了,她們離開村委會說,“你們要調查清楚,不要冤枉了好人啊”!

民警像釣了一條大魚那麼興奮,而見了二牛杆態度是那麼冷峻,“沒想到你爲了和梅花結婚,還真幹了傷天害理的事情,二牛杆!你老實交代吧!你是知道的,我們的政策一貫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二牛杆坐在長凳子上,好像凳子上有釘子似的,一會欠着屁股,一會兒挪着身子,眼睛開始看着民警,眼神裏有的是哀求,可是當看到哀求沒用,民警的眼神是如此冷峻,從未見過的那種鄙視、憤怒、冷酷的神態,二牛杆低下了頭,用手託着腮幫子,歪着頭,耷拉着眼皮,無精打采的像臥着的病貓。而村委會夜晚的燈光也很恍惚,那黃光照着人也有些陰森。

“你在挖墳的前一天來柺子山是做啥的?”民警問二牛杆。

“我來了柺子山,也偷偷去過梅花家,從二大娘第一天到梅花家說媒,其實我就一直偷偷跟着二大娘,包括梅花不願意,我都在門旮旯藏着,我都聽到了!”

“我傍晚來過柺子山幾次也是事實,去過栓子的墳頭也是真的,你們調查的我都承認,可是墳不是我挖的!”二牛杆聲音裏有些顫,像是冬天游泳從水裏剛出來,那種嘚瑟勁兒,而且身子更加蜷縮,很像要把自己壓縮變小,甚至要從地縫兒鑽進去似的。

“你去了墳地,墳又不是你挖的,你說是誰挖的?你說誰挖的?”民警審問的嗓門有些提高。

“確實不是我乾的,你問是誰幹的,我確實不知道!”二牛杆微微擡起頭,眼神裏憂鬱到了極點,聲音裏哼哼聲有的是哀求。

“二牛杆!你給我站起來!站起來!”民警忽然嗓門提高了八度,像響了一聲悶雷,使坐着的二牛杆身子忽閃動了一下,像高壓電警棒觸動了身子,自己不自覺的從長條椅子上猛然起來,筆直筆直的站了起來,眼睛平視,像執行任務,或上戰場,等待那暴風驟雨的來臨。

“過來!往這邊走走”二牛杆挪動着身子,站在民警做筆錄的桌子旁邊。

整個問詢很順利,時間都合攏了,人證物證齊全,二牛杆也把筆錄都按上了手印,就是有一點兒,挖墳不是我乾的,二牛杆堅持要寫到筆錄上,民警說,你說這沒用,誰證明不是你乾的。

拿拘捕證的民警也來了,審訊完二牛杆結束也已經天亮了,老百姓許多一大早都在挑大糞,民警給二牛杆戴了手銬,從柺子山大街上穿過,許多老百姓指指戳戳的,“缺德啊!小木匠!真該死!想娶人家媳婦,也不能逼迫人家,逼迫就逼迫吧,也不能逼迫到死人頭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好好的正事不幹!搞這種缺德事兒!”“他把栓子弄哪裏了?”老百姓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着。

民警就像凱旋歸來的英雄,擡起頭挺起胸,帶着二牛杆一前一後,就差沒有正步走了,民警自我感覺是莊嚴的也是神聖的。

派出所所長辦公室,“你又要立功了,乾的漂亮!”“經過近二十四小時的緊張偵破,現犯罪嫌疑人已被抓獲”!“報紙登了,廣播播了,電視頭條也上了”。

整個城市人們都爲英雄惋惜,對罪犯的憤恨,不停的有老百姓給派出所打電話,要求對民憤極大、罪大惡極的二牛杆嚴懲,要求從重從速處理,派出所成了這個城市的熱點。

第二次審訊二牛杆也比較順利,二牛杆都承認了過程和時間節點,但就是不承認是自己乾的,究竟是誰幹的,他也不說。

案件很清楚,法制室對刑事拘留提出兩點疑義,一是當事人不承認,案件沒有完全合攏,二是棺材和屍體沒有找到。最後確定先對二牛杆行政拘留,再繼續偵查。

二大娘來和梅花總感覺事情蹊蹺,不會這麼簡單,她們商量來看二牛杆,想問個究竟。犯罪嫌疑人在派出所審訊期間不讓任何人見,沒有見到人,她們也只好回去。

                              四

二牛杆被拘留十五天就放了。回到家裏,他躺到炕上,趔趄在被子上,頭枕着雙手指交叉的手,面朝上的看着木頭做的天花板,百思不得其解。他回想起跟蹤二大娘的情景,他去見過梅花了,儘管這幾天冤枉了自己,但這是爲了梅花,他心甘情願。從此,他的事情就和梅花聯繫起來了,想到這裏,他似乎還想多住看守所幾天,或許梅花會去看他。

第一次二大娘去梅花家給他說媒,二牛杆就開始跟蹤二大娘,他就聽的一五一十。二牛杆做事兒不是那死心眼兒,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要去試試。

在二牛杆偷偷見梅花的第一面,梅花坐在院子中間剝玉米時候,梅花那種靦腆羞澀,那種柔聲細氣,那種少婦的嫵媚,讓二牛杆心動。梅花烏黑的頭髮後面是白而細膩的項背,她和二大娘搭話的聲音也是那麼有磁性。二牛杆就感覺梅花就屬於自己的,一定會屬於自己。

特別是二牛杆偷聽到梅花爲思念栓子而悲傷哭泣的聲音,讓他也情不自禁的爲梅花落淚,梅花需要有人照顧,英雄撇下的媳婦不能傷心,想到這裏,他想一個箭步跑到堂屋去勸解梅花,可是他算什麼?梅花沒有答應二大娘,如果他要是忽然的出現在梅花面前,會嚇壞梅花的。

二牛杆照了照鏡子,自己高鼻樑,大眼睛,寬額頭,皮膚也不算黑,他拿起鏡子從頭照到腳,自己一米七五的個子雖不算太高,也該配得上梅花兒,何況俺還是童子功呢!

想起來越想越衝動,他想到再去找二大娘,說明情況,挖墳不是自己乾的,是誰幹的?究竟是誰幹的?看來二大娘也不知道,現在全村人都認爲是俺乾的,梅花也一定會認爲是俺乾的,去找梅花沒用!去找二大娘也沒用!

想到這裏,二牛杆頭低下了,身子沒有了一點兒力氣,找梅花梅花不會不見,找二大娘也不成,找派出所更沒有用,二牛杆感覺走投無路,他想來想去,想了一夜,最後他決定去找栓子的棺木和屍體。

其實梅花去上墳的那天,二牛杆也是跟着去了,就是因爲去了,才留下來了腳印,把自己陷進去了,有理說不清,誰會相信自己,無緣無故去人家墳地,又趕上挖墳也是那一天,自己再解釋也沒用。

二牛杆也跟蹤梅花到老村長家門口,原以爲可以爲梅花壯壯膽,而適得其反,把梅花嚇壞了,還讓梅花誤認爲自己是個鬼。想到這裏,二牛杆輕輕左右打了自己兩耳光,“你真傻!你真傻!”

在最初派出所查驗的那天,二牛杆其實就在山溝溝轉悠,他個民警說的不錯,記的筆錄也沒有一句假話,他找遍了枯井,鑽遍了山洞,也都去許多墳頭看看,夜晚儘管看不清楚,但他憑直覺會知道哪個是栓子的墳。

天還不亮,二牛杆計劃再出去,找找栓子的棺材和屍首到底在哪裏,也只有找到屍首,他的罪名才能洗清,梅花纔會和他接觸。

二牛杆先去栓子的墳頭,查看地形後,他判斷栓子的屍首不是一個人拉走的,最少也得三個人去拉。

天已經亮了,二牛杆用杆草掐了幾個腳印,他要用這個尺度去搜索,他就不信這麼個大棺材就會不翼而飛,只要自己下了功夫,就沒有找不到的。特別是當自己幫梅花找到屍首後,梅花一定會很滿意,也會消除對他的誤會,說不定梅花還會對自己產生好感。想到這裏,他越想越有勁兒。

二牛杆去各個小山丘處尋找,他快步行走,又幾乎一溜小跑,憑自己判斷如果那個墳頭不是,就迅速轉到另外地方。

每當發現在一比較新的墳頭,又判斷有可能是栓子的,就去村裏尋找線索,問問是誰死了,家幾口人,直至排查無誤才離開,他不想走冤枉路,找一個心裏排查一個。

曾經有一座墳和埋葬的時間與栓子墳幾乎一樣,二牛杆去刨墳刨錯了,被人家墳主狠狠的揍了一頓,挖人家祖墳的事情,誰不恨之入骨,二牛杆往往是遭毆打後纔給人家解釋。

最後二牛杆在一個小山村的小山坡腳下找到了一個高度懷疑的墳墓。這個墳墓過去曾經埋葬過一個小媳婦,當時剛過門,爲給公公去山崖接水被摔死了,她男人一氣之下倒插門,做了一個村的上門女婿。

最近這戶人家沒有喪事兒,可是家裏有三個兄弟神祕兮兮,鄰居也不知道爲何她家墳上添了新土,而且又堆起了墳頭。

二牛杆約莫是這個墳頭,也沒有辦法去考證是否就是栓子的屍首,他要下決心搞個水落石出,不能學過去找梅花那麼盲目,讓人家誤會不說,還去蹲大牢。

夜深人靜,二牛杆準備好工具,開始動手挖墳。夜晚的山村是寂靜的,偶爾遠處村裏的狗叫聲,叫一陣停一陣,他總感覺萬一人家來了,就會劈頭蓋臉的打起來。偶爾老柏樹上的貓頭鷹的叫聲,他心裏還是有些恐懼的,儘管二牛杆膽子還是比較大的,可是挖墳見屍體的事情沒有幹過。

把墳頭上的浮土挖開,不一會兒露出了棗紅色的棺材,他用自己熟練的木匠工具,很嫺熟的撬開棺材蓋子,順手他從棺材旁邊拿了件衣服,然後迅速蓋上了棺材蓋子。又把浮土掩埋住棺材。

第二天一大早,西平口村的鄰居還沒顧上指手畫腳,也還沒有顧上議論二牛杆挖墳拘留的事情,都知道二牛杆嘴硬,從看守所放出來前,二牛杆捱了打也沒有交代。二牛杆先去找二大娘,二大娘起的早,街門自然一大早就開了。“你怎麼了?出來了?”“二大娘,有個事情還請您幫忙。”“啥事情?”“你看看這衣服是誰的?”二大娘看了,聞到一股酸臭味,聯想到挖墳案件,就從心裏明白了許多。“這衣服我拿不準,這可是大事情,不能瞞着掖着!”“二大娘,必須去見梅花了!”二牛杆堅定的說。“那是,那是。只有她知道。不過我不去行不行?”“您不去,不行,我們只有在村委會正式見過!”“好吧,咱們走!”

到了梅花家,二大娘捂着鼻子遞給梅花衣服,梅花瞪大了眼睛,驚愕的說,“果然是你挖墳,二牛杆!你缺德!”“不是,梅花,誤會了!得感謝二牛杆!是他受了委屈,終於找到了屍體,是一個山上人家,想討個鬼夫,三個哥哥一心要爲十年前過世的妹妹找個伴兒”!

梅花兒這才清楚挖墳的不是二牛杆,心裏糾結的疙瘩鬆弛了許多。

到了晚上,二牛杆拉了個平車,用槓桿原理進行操作,用一個晚上就把栓子的棺材和屍首運到了原來事發地。

這件事情梅花對二牛杆十分感激,梅花也覺得這不是什麼光彩事情,就別聲張也不報警,讓死了的人好好休息吧!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