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艦駕駛學習班？羅輯聽了，大喫一驚，這不就是駕校嗎？
羅輯是三體世界的人，據說他是執劍人，瞪眼嚇唬外星人幾百年，保護了地球。
也就是他，睿智地發現了黑暗森林原理，說宇宙中的文明人，其實就是豬狗，永遠撕咬不休。
羅輯經歷過大風大浪，更是洞悉人心險惡，但聽說自己還要學習星艦駕駛，不由大怒。
我TM都3000歲了，還要去駕校？ 再說，星艦的自動駕駛都普及上千年了，咋TM就又回到手動駕駛了？
“這不是倒退嗎？” 羅輯大喊，他老了，不大容易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史強叼着根菸，吐出一股量子煙霧，拍拍羅輯肩膀：“老哥，沉住氣別急，這是上頭的安排，咱們得服從。”
自從程心飛離太陽系後，羅輯一直過着平靜的退休生活。
程心這聖母，太白左了，當年羅輯和史強都很煩她，但又不好批評她，畢竟程心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批評她，就是自己道德低下。於是，羅輯和史強這倆戰略大師就略施小計，跟程心說二向箔正在毀滅太陽系，你是地球上最閃光的那顆靈魂，必須一定無論如何要保留，就這樣，騙程心上了曲率飛船，跑了。
甩女友的經典招數，程心倒也信了，也不知道她是大智若愚，還是大愚若智。
二人盯着程心的曲率飛船消失在太空中，看着航跡耕出的黑線，鬆了口氣，兩個老頭點起了雪茄，倒上了香檳。
程心走後，地球人過上了安穩的生活。羅輯和史強也就過上了退休生活，沒事在太陽系裏釣釣魚，聊聊天，打發生活。但現在還要去駕校學開星艦，羅輯不由大怒。史強不怒，因爲史強本來就會開星艦，那以前作廢的老駕駛本，考個試就行了。
倆老頭在冥王星的地下別墅中。這別墅是鈦合金整體鑄造成型，比較小巧，10000 立方米的空間，帶推進器，實際就是個星艦，類似原始時代的房車。這別墅星艦自然是自動駕駛的，羅輯只管語音下指令。回想一下古代的科幻小說，委實可笑，飛船都光速了，居然還有個船長站船頭把方向盤。
羅輯問史強：“那怎麼學？ 星艦早就普及無人駕駛技術了，快1000年了，哪來的方向盤、舵、油門、剎車？”
“投資了3萬億，對所有星艦做改造，第一批教練星艦，2000艘，正在船塢中改造。” 史強說。
“別忘了，我們擅長舉太陽系之力辦大事。” 史強說：“本來地球人就很會這個，跟三體交往後，在這個集中力量辦大事上，那幾乎是宇宙無敵了。”
“另外，你還不知道吧，太陽系中正在建 100 萬個駕校。力爭 15 分鐘航程內就有駕校。” 史強喝着香檳，得意洋洋。
“你興奮個屁啊。” 羅輯有點看不上史強這興奮的樣：“你自己不用學，也別這樣幸災樂禍啊。”
“不是不是，老哥你別在意，搞全民運動，這種轟轟烈烈的感覺，這是青春的記憶啊。” 史強解釋道。
“另外，我雖然不用學，但我得去教，我是教練志願者。”史強滿足地說：“發揮一下餘熱。” 一邊說，一邊史強掏出來紅袖箍套在胳膊上。
“你這個老東西。” 羅輯膩歪的看着史強，不說話了。
晚上，史強已經去別墅的客房睡了。羅輯還在電腦上搜索信息，他住在冥王星，與世隔絕，很少了解太陽系主流社會的事。史強這次來，叫他學星艦，是 100 年來他第一次看太陽系新聞聯播。
不看則已，一看，他大喫一驚。
早晨起來，羅輯和史強吃了早餐，喝過咖啡。遠處太陽如一顆大星星，在天邊閃爍着微光。從星艦別墅的窗戶往外看去，灰色的天空均勻平坦如一塊鐵板。
羅輯命令別墅星艦起飛，航程是從冥王星去火星，火星上的駕校已經開始教學了。羅輯習慣住在星艦上，他必須馬上拿駕照，不然，在星艦上待著就是違法。跑是沒法跑的，星艦上的控制軟件，早就寫入了法律控制系統，太陽系的法律代碼隨時更新下來，就能把他鎖在星艦上，就地監禁，連去另一個房間都不能。
別墅星艦穩穩起飛，一絲震動也沒有，即使飛行在空中，即使在加速，乘客或者說住戶，也感受不到一點震動，如靜止一般。每當此時，羅輯都要感慨一下，救贖人類的只有科技，什麼社會學、什麼戰略謀略，都是人類的胡扯蛋、胡折騰。
“你覺得這不是折騰嗎？ 毫無邏輯嘛！” 羅輯和史強在別墅的客廳裏，靠着吧檯喝啤酒。
史強說：“你知道來龍去脈了？我沒對你說這些，就怕你又發牢騷。”
“這兩年我在地球，親歷了這些事。說實在的，剛開始也有點不適應，但這樣的大事臨頭，我們必然選擇和太陽系聯席委員會的最高領導保持一致。我們別無選擇啊。” 史強說。
星艦無人駕駛的普及，已歷千年，早就是法律了。 人類手動駕駛本就是違法，也找不到帶駕駛設備的星艦。這次，之所以從自動駕駛全部改爲手動駕駛，緣由是這樣的。
就在10年前，一羣不知道哪裏鑽出來的星際流氓，駕駛着千年之前的老破星艦，進了太陽系。他們那破飛船，還都是化學燃料的。 這種危險駕駛的行爲，剛進入太陽系，就頻繁發生碰撞小事故， 太陽系防空前哨就向防空司令部發出了警示，但倒黴的是，防空司令部的官僚們，玩忽職守，不當回事，這個警示就壓下去了。 這艘破星艦一路闖進了太陽系內圈，到底釀成了悲劇，撞上了火星的衛星，火衛一，把個火衛一撞的稀碎，火星軌道隨之偏離，幾艘路過的曲率飛船全部粉碎，死亡幾千人。更嚴重的是，地球的軌跡也隨之變化，引發了頻繁的地震和海嘯，還有氣候變化。
按道理說，太陽系應該就此嚴禁手動人工駕駛飛船，加強警戒纔是。但太陽系聯席委員會發出的命令頗出人意料。他們首先發布律令，禁止了星際飛行，所有的星艦和飛船，一律不許升空。
隨後，經過長時間的研判，最終的決定是：所有星艦降速，全部從無人駕駛轉爲人工駕駛，這樣才能保證太陽系中的交通安全。
“這個決定的邏輯是什麼？” 羅輯問？你明白麼史強？
史強反問：“你做面壁者，有幾個人知道你的邏輯？你做執劍人，太陽系裏又有幾個人知道你的邏輯？”
“太陽系在服從命令上，全宇宙第一，這種民風的形成，也有你的功勞啊！” 大史感嘆道：“太陽系人都懂得，要服從大局，執劍者必然有他的邏輯，只是小民愚昧猜不透，而且也要防着敵人猜透。”
“自動駕駛真是太危險了，還是手動駕駛放心！”大史說，我們要相信執劍者！
羅輯想了想，覺得史強說的倒也合乎邏輯。自己做面壁者和執劍人，就特希望死老百姓少廢話，聽話就行，我在保護你們啊，你們得知道好歹啊。而現在，自己是被保護的人之一，芸芸衆生，還是聽話的爲好，別無選擇啊。
羅輯四下打量自己的別墅星艦，開始考慮駕駛艙放到那個房間爲好。還要花一筆錢，裝手柄、剎車、油門什麼的。放到書房吧，反正老了，幾乎不讀書了，書房留着也沒用。
等學會了手動駕駛，拿到駕照，就趕緊回冥王星吧，以後儘量不出門了。 手動駕駛，在星際旅行，不能睡覺，會累死人的。要去個半人馬座，估計得帶上10個駕駛員，才能換過來這個班。
但其他星系的自動駕駛星艦如果入境太陽系，太陽系是不接納的，而且其他星系也就不會接納太陽系的手動駕駛星艦。
太陽系實質上自我封閉了。
難道要搞黑域？羅輯突然想到這個念頭，隨即放棄了猜測，管他呢。
一個封閉的太陽系？ 這個主意倒也不壞，反正發現三體人之前，太陽系已經封閉了百億年了。
羅輯已經老了，他覺得無所謂了。
他擺平了心態，開始認真學習駕駛。史強也回地球了，他去支援地球駕校，教地球人學駕駛。
羅輯在別墅上裝了一個駕駛杆用來控制方向，一個手控油門用來加速，還有一個剎車裝置，也是手控的。最終他把控制系統裝在了起居室，他在這個小起居室消磨時間最多。這個小起居室的裝修有點像當年他做執劍人時的那個房間，現在他握着駕駛杆，又有點回到當年，操控太陽系和三體星系命運的感覺。
果然，羅輯感嘆，手動操縱，樂趣多多。
經過6個月學習，羅輯拿到了駕照。他離開了駕校，沒有直接回冥王星，他要去一趟地球看望史強。
從火星迴地球的航程，以往自動駕駛只需1小時，而如今手動駕駛要7天。羅輯不着急，慢慢悠悠飛着。 原本繁忙的航線如今星艦寥寥，來自外星系的星艦和去外星系的星艦再也沒有了，太陽系內旅行的也大爲減少。一來手動駕駛本就累人，成本極高，二來爲了安全，旅行管控也很嚴格，必須拿到許可證纔可升空。大約30年前邏輯還常常在太陽系中巡遊，滿天的星艦川流不息，如鬧市的人流。在一些減速帶和加速帶，穿着輕便太空航行服的人往星艦門縫裏插小廣告，甚至敲窗戶發放厚厚的房地產宣傳冊。
現在.........太陽系中沉寂如墓，彷彿回到了原始時代。
羅輯落地在紐約，他非常喜歡紐約的繁華，而且史強也在紐約的駕校。別墅星艦緩緩下落到機場，羅輯還不熟練操控，星艦落地時重重的砸在地面，起落架發出吱嘎吱嘎重載的聲音。
幾十個平方公里諾大的機場的上空，只有羅輯的星艦。 從星艦裏放眼望去，機場上，見不到一架別的星艦，更見不到一個人影。雜草從地面的縫隙中探頭出來，一些藍色的、粉色的花隨風搖動。
史強來到羅輯的星艦中，只隔了6個月，他憔悴了很多。
羅輯親自給史強倒上一杯咖啡，問：怎麼紐約也這麼蕭條安靜？
史強苦笑道：“你不知道，手動駕駛的法規，現在延伸到了大氣內飛行器，還有陸地車輛都要遵守。”
“而且，爲了交通安全，地球治安委員會要求大衆減少出行。畢竟，剛剛用手動駕駛，各種車禍發生更多了。於是，地球人就很少出門了，都封閉在家中。”
羅輯問：“地球上行駛的車輛，幹嘛一定要手動？”
史強皺着眉說：“你不是號稱宇宙社會學家麼？你怎麼會不明白？ 一項社會運動發起後，它的發展和走向，就不再遵循邏輯，沒有人搞得清爲什麼了。”
羅輯嘆口氣：“大史，你還是跟我走吧，我們去冥王星隱居，我們老頭子了，哪裏住，都是靜默，都是靜止。”
大史再次苦笑，半天不出聲，兩滴濁淚卻落了下來。
羅輯大驚，他與史強交往幾千年，從未見到這個流裏流氣、玩世不恭的人落淚。羅輯被三體人視爲性格最堅定的地球人，但羅輯卻一直認爲，在韌性上，在挫折面前，大史是自己的老師。
羅輯沒說話，靜靜等待大史解釋，大史要說的，必然不是簡單的手動駕駛，居家隔離這等小事。
大史揉了揉眼睛，恢復了老年男人的冷靜，說：“我不去冥王星，你也不用回去了。”
“太陽系聯席委員會已經決定，爲了保證全太陽系的交通安全，全星系準備........” 大史頓了頓，說：“二維化！”
羅輯倒抽一口冷氣，僵住了。 他的感受，不再是喫驚，而是震撼。
羅輯與三體人鬥爭千年，頻歷絕境，他少有氣餒，因爲那是戰鬥，是護衛家園和親友同胞之戰，死即死尓。他絕望，但鬥志昂揚。
然而，太陽系決定二維化，沒有敵人，沒有入侵，自己決定的二維化。羅輯只有震撼。
“沒有人能逃掉，所有的星艦都改手動駕駛了，沒有人能加速到逃離速度。” 大史補充道。
“沒有人反對？” 羅輯問。
“沒有人反對，即便有，也沒人聽。 ” 大史道：“太陽系經歷過三體鬥爭後，順服性全宇宙第一。”
“這也要感謝你，你也做了貢獻。”大史帶着一絲譏諷，對羅輯說：“你那黑暗森林理論，面壁者的鬼把戲，還有神神鬼鬼的執劍人工作，都讓太陽系的人信奉：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可怕宇宙中，一定要聽精英的，精英是高瞻遠矚的，精英會竭盡全力、忘我地保護自己的。”
“聯席委員會作出這個決定，真的是爲了交通安全？” 羅輯震撼之後，好奇心發作
“到底是什麼原因，那還重要嗎？” 大史搖搖頭，似乎嘲笑羅輯幼稚。
大史又嚴肅了起來，自言自語：“我們命該如此，接受這一切吧，這一套完善的體系，其中也有我的貢獻。我也是其中的一片雪花。”
“對於二維化這個決定，不管你我是否同意、是否理解它，從歷史的、全局的角度看，你我都投了贊成票的。你曾經是執劍人，說這次二維化是你領導的最終結果，也不爲過。”
“既然能夠認可黑暗森林理論，既然能夠相信面壁者，既然敢於把命運交給一個執劍人，那麼二維化就必然是我們，是這個種羣的命運，接受吧。” 大史笑嘻嘻的說，再次恢復到玩世不恭的樣子。
“這麼說來，我們倆倒也不算是騙了程心。二維化到底還是發生了。” 羅輯也興致上來了，老頭子本就死都不怕，二維化怕什麼。
兩個老頭子，叼着雪茄，端着紅酒，站在星艦的大窗戶前。遙遠的太空中，一副巨大的畫正在徐徐展開，太陽系中所有的一切物質 ---- 星球、空間、人類、動植物---都要印到這幅畫中。
那是最終的解決方案，那是最後的安全居所。
羅輯和史強也將入畫，被這幅畫吞噬。
羅輯和史強也是這幅畫的作者，無數的作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