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嘆

八年前,清河長公主攜着年僅十歲的幼弟助他登上皇位,她身爲長公主卻垂簾聽政,並暗中培養自己在朝中的勢力,被她暗殺了不少朝廷命官。

而民間謠言四起,長公主心狠手辣,貪贓枉法,排除異己。這女子專權,大華必不長久矣!

(一)

夜,長公主府的後花園裏,清河吩咐李嬤嬤等衆人去休息,她一個人坐在水雲榭裏。

此時的清河身穿華貴的淡紫色長裙,她面容清冷,一雙明眸望着天上的半輪圓月,眼裏寫滿了落寞。

“你在那邊還好嗎?”清河又低頭在石桌上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一壺酒被清河喝了有多半壺,她感覺渾身輕飄飄的,“快了,一切都快結束了。”她自言自語着。

自從他離去,清河就喜歡上了飲酒,醉了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她趴在石桌上又做了那個夢,夢中的他,容顏依舊……

十年前,趙煜出征的前一日黃昏,他來公主府道別了。那天他穿着一身銀色鎧甲,馬尾高束,眸子是隻有少年人才有的光彩,那時的趙煜雖然才二十二歲,卻已經戰功累累。

也是在水雲榭裏,夕陽落在趙煜的身上,讓他周身發着淡淡的光暈,讓清河覺得有些不真實感。

趙煜爲逝去的趙老將軍的獨子,十七歲便跟着父親一起上戰場,並且一戰成名。而少年時的趙煜自小練武身手了得,被老皇帝欽點成爲了太子的貼身侍衛。

清河長太子八歲,她向來疼愛幼弟,所以年少時清河與趙煜就時常見面,現在長大的兩人也都知道彼此的心意。

清河似乎有無盡的話想對趙煜說,最終卻只垂下了頭,將手中的平安符遞給趙煜,那是她在南華寺給他求的。

“戰場上刀劍無眼,你務必謹慎,我還等着嫁給你呢。”說完清河臉微微發紅,轉頭看向了別處。

趙煜看着清河害羞地樣子,他眼裏盡是柔情蜜意,把清河給他的平安符攥在手心裏,他笑呵呵道:“清河,我一定會凱旋歸來的,皇上都答應了,到時就給我們賜婚。”

清河微微點了點頭,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將軍修長挺拔的身姿,眼裏無盡的希望,也忍不住地憧憬起來,不知道自己穿上嫁衣是什麼模樣。

趙煜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攥了攥手心試探着問:“清河,我能抱抱你嗎?就一下。”說完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不順了。

清河先是一愣,忽然緊緊抱住了趙煜,這一別也不知道要等多久。趙煜的眼睛亮了,在她耳旁輕輕地說:“等我回來。 ”

說完趙煜便轉身大步離去,清河在後面看着他的身影,那身影越拉越長,最後模糊不見……

“趙煜,趙煜……”趴在石桌上的清河長公主緊緊地皺着眉頭,嘴裏急促地呼喊着,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下來。


(二)

次日五月初七,全長公主府忙上忙下,因爲今日長公主要宴請丞相大人,宴會設在前廳。

對於清河來說這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更是趙煜的忌日!

清河穿着一身白色繡牡丹的襦裙,頭髮用鳳釵半盤着,她眉尾上揚,一雙眸子卻暗了暗,清河推開門看着跪在地上的侍衛長。

“人都請了嗎?”

“回長公主,已經在路上了。”侍衛長李慎行答道。

清河點了點頭,手一揮便讓李慎行下去了。她擡起頭看着天空,天上一片湛藍,萬里無雲,清河卻心情凝重,今天一切就會結束了。

丞相三日前接到公主宴請,這日下朝後就直接做馬車趕了過來。他不知道清河長公主喉嚨裏到底賣的什麼藥,但面子還是要給的。

這清河長公主垂簾聽政近八年,悉心輔佐小皇帝,不過她還算有些自知之明,這麼多年並沒有威脅到自己的實際利益,丞相也只是派了人在清河長公主身邊伺候着,並暗地裏散佈些謠言。

“秦相,這些年來您盡職盡責爲蕭氏江山盡忠,本宮敬您一杯。”清河舉起酒杯,看着身穿朝服年逾五十的秦丞相。

秦相看了看長公主,他眼神微暗地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多謝長公主的招待,不知長公主今日所謂何事?”

清河放下酒杯,擡頭淡淡地看着秦相,嘴角上揚:“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只是想讓秦相來見一故人而已。”

清河看了一眼李慎行,他領命出去了,不一會兒便領進來了一個身穿灰褐色粗布衣,年約三十歲的瘸腿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秦相看了一眼那中年男人,眼神微暗,不知道這女人想幹什麼,早該動手對小皇帝施加壓力,把這女人送去西域和親的。

那中年男人立馬跪在地上磕了頭:“長公主要爲小的的主子做主啊,小的名叫李虎,是八年前死去的護國將軍趙煜的手下,將軍他是被冤枉的。”

李虎直起身來指着秦相,雙目怒瞪大聲喊道:“就是他,就是這個狗賊丞相,他害了我家將軍,誣陷我家主子造反。”

李虎跪下來使勁地對清河磕頭,頭碰的咚咚直響:“長公主,你要替趙家做主啊,可憐趙老將軍戰死沙場,趙煜將軍被這賊人誣陷,整個趙府五十多口人哪,上至八十歲老太君,下至三歲幼兒全部被問斬。”李虎說着,一個上過戰場的鐵血男兒竟然泣不成聲。

這也是清河這八年來心中的傷口,一碰就疼地得滴血,清河閉上了眼睛,“李虎,你有什麼證據嗎?”


(三)

十年前,最北方的匈奴使者來到大華,指名要清河公主與本國王子和親。

老皇帝當然不願意讓自己最疼愛的長女嫁去大漠,那裏風沙太大,民風粗獷,從小錦衣玉食的女兒哪能受得了這個苦呢?

但是不嫁,又難以給匈奴交代,匈奴國是馬背上的民族,他們人高馬大,兵力強盛,萬一兩國交戰,大華並不佔上風。

沒成想清河到自己來了,老皇帝看着自己的長女,清河從小懂事,聰慧可人。她說不願父皇憂心,自己答應去和親。

老皇帝遲遲下不了決定,他怎麼能狠心答應呢,用公主和親去換來這天下太平,歷來公主和親,便再也見不到自己的親人,下場一向悽慘。

沒成想護國大將軍趙煜求見,他跪下說明來意:“皇上,這次匈奴是有意挑釁,如果答應了讓清河公主嫁過去,他們一定不會好生對待她。

而臣是真心喜歡清河公主的,願意爲公主,爲大華而戰。若臣打了勝仗回來,請陛下賜婚給臣。”

老皇帝看着自己的愛將,看着他一表人才,有勇有謀,欣慰地笑了。趙煜曾經與匈奴交戰過兩次,對那邊的情形,地理最是瞭解,是該好好收拾匈奴這顆毒瘤了。

老皇帝立刻同意給趙煜撥兵十五萬,出征匈奴國。

打仗的兩年裏,趙煜趁行軍的空隙就會給清河傳書。最後一次的傳書,趙煜說匈奴已經落荒而逃,一個月後他們便會凱旋而歸。

還給了她信物,一個上等和田玉的鳳配,說他的是龍佩,兩人一人一個,這可是他們趙家祖傳下來的,讓清河收好,說回來就請旨娶她。

趙煜說了很多,他說婚後兩人去遊山玩水,一起看看這大好河山。

清河心裏甜滋滋的,等了兩年,終於等到了她的大將軍。

那日大軍凱旋迴朝,清河一早就來到了城樓上,她一身白裙心心念念等了許久,卻並沒有看到趙煜。

直到次日才知道,趙煜在最後一戰之中受了箭傷,那箭頭上有蠱毒。清河看到趙煜時,已經認不他了。

那挺拔的身姿,那英俊的臉龐,那狹長的星眸……

此時的趙煜全身皮膚變成了烏黑色,皮膚大面積潰爛,他緊閉着眼睛,嘴脣發白。

清河走了過去坐在趙煜牀邊,小心握住了趙煜的手,咬着牙道:“是誰做的,我一定爲你報仇!”

“不,清河,我快要死了,是我對不住你……”趙煜氣若游絲,使勁喘了一口氣:“我不要你報仇,忘了我吧,尋一良人好好過日子。”

趙煜緊緊抓住清河的手,睜大了眼睛,要她答應他,他卻最終沒有等到清河的回答。

他一口氣沒上來,護國大將軍趙煜便永遠的離開了人世,離開了他最愛的公主。


(四)

自古將相不和,秦相早都視趙煜爲眼中釘肉中刺了,趙煜剛死,就有朝臣拿出信件說趙煜早就存在謀逆之心了。

更糟糕的是半個月前,老皇帝病重昏迷,大權旁落到了丞相手中。還未查明真相,代理朝政的秦相便下令趙家抄家,一門英烈趙家最後卻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清河一回府就生了重病,在牀上躺了一個多月,身子好些後就收到了趙家已被滿門抄斬的消息。

從這之後,清河性子大變,她再也不喜歡笑了,她開始喜歡酗酒,她開始暗中積蓄自己的力量,等老皇帝病逝後,她和太后開始扶持幼弟登基,自己垂簾聽政。

只有掌握了實權,才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才能爲自己心愛的人復仇!


此時,清河轉頭看着丞相,眼裏有無盡的恨意。

三年前清河就查出趙煜身上的毒箭便是秦相安排手下人做的,可秦相手握禁衛軍,這棵大樹並非能輕易撼動,所以她整整忍了三年。

如今時機已到,清河看着面前激動地中年男人,他手中的信件足以證明趙家的清白,李虎將手中的信件遞給了清河。

丞相看了一眼旁邊的心腹,那心腹隨手丟了一把錐形暗器,直穿過李虎的胸口,李虎瞪大了眼睛口吐鮮血倒了下去。

“你……”清河瞪着秦相。

秦相從清河手中搶過信件,看了一眼便扔了,大怒道:“蕭清河,你竟敢耍我。”

清河擡眼幽幽道:“本宮怎敢戲弄丞相呢?只是真信件早已交到皇上手中了。”

這時乾帝和大理寺的衆官員,從後廳走了出來。

乾帝雖剛滿十八,但性子沉穩大聲喊道:“大膽,秦丞相貪污受賄,結黨營私,陷害忠良,來人把秦相給朕抓起來!”

清河死死的盯着秦相,恨不得親手手刃他。

秦相剛看到衆人時還面色蒼白,隨後又陰險一笑:“哈哈,可真是一出好戲啊,蕭清河,蕭清乾,你們以爲你們有準備,我就沒有準備嗎?”

秦相伸出雙手拍了三下,大批禁衛軍從門口闖了進來。

“給我殺,一個都別放過。”秦相狠狠地吩咐道。

乾帝身後的劉公公勸說着:“秦相,您現在犯的可是滅九族的重罪啊,趁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另一個官員站到乾帝身前開口,大聲喊道:“秦相,你這麼做怎麼給天下人交代!”

秦相陰狠地看着衆人哈哈一笑:“這有何難,明日就說長公主與皇上身染重病,在宮裏修養,半月後昭告天下,皇上駕崩便可。九王性子沉穩,很適合做下一任帝王,臣自當盡心盡力地去輔佐,你們就放心吧。”

秦相口中的九王,如今只有八歲。


(四)

清河聽後點了點頭,嘴角上揚:“不錯,秦相的計劃很完美,讓本宮佩服不已。”她頓了頓又接着道:“不過丞相可聽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一雙眸子黑幽幽地盯着秦相。

就在這時,秦相忽然捂住腹部,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的臉上流了下來,他眼神陰狠地看着清河:“蕭清河,你給我下毒,不可能,剛纔我分明沒有喝那杯酒。”他剛纔用袖子擋時趁機倒了酒。

“不用喝啊,毒並不在酒裏,而在杯子的邊緣。”

丞相眼神陰鬱,他從寬大的袖中取出兵符高高舉起:“衆將聽命,給我殺了她,他們,動手!”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那些禁衛軍忽然全都東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嘴裏不時發出痛苦地聲音。

“不好了,丞相。”丞相的心腹一身傷地跑了進來,對丞相稟報道:“外面有一羣蒙面人,他們身穿異服,手法詭異,我們的人都被他們下毒給控制了。”

清河大聲喊道:“來人,抓住他,我要他替趙煜大將軍償命。”

“蕭清河,我要你死!”那秦相發起狠來掙脫拖衆人的手,拿着刀猛地向清河砍了過來。

“皇姐。”乾帝睜大了眼睛。

“長公主……”衆人皆驚。

清河閉上了眼睛,下意識用手抵擋。秦相卻在清河的跟前面目猙獰,口吐鮮血倒了下去,門口的侍衛長李慎言拿着弓箭,箭頭已射穿了丞相的胸口。

清河睜開了眼睛,她面色發白,沒看衆人一眼徑直走了出去。

“你在天上看到了嗎?我爲你報仇了。”


兩個月後,夜已深,四處都是一片黑暗,長公主府的廂房裏,燭火照地明晃晃的。

李嬤嬤去挑了挑燈芯,道:“長公主,您還是早點休息吧,已經連着熬了三天了,這樣下去身體可喫不消啊。”

清河穿着一身淡紫色長裙,她放下手中的毛筆,把竹簡捲了起來,最上面寫着《太平治國經》,把它和上卷放在了一起。

清河拉了拉旁邊的繩子,侍衛長李慎言便推開門走了進來,跪下行禮。

清河看着他,將手中她寫了三個多月的書和一封信交於他,讓他明日就送進皇宮,務必交於乾帝手中。

侍衛長出去後,清河一個人來到水雲榭,從領口拿出一對龍鳳配,嘴裏低喃着:“如今朝廷奸臣已除,江山穩固,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也該離開了……”她眼中閃着淚光。


從那晚以後,朝中再沒有了垂簾聽政、權傾朝野的清河長公主,民間卻多了一個穿着白裙戴着面紗的女子,她一個人去了很多地方。

她去過西北的沙漠看長河落日,去過最北邊的雪山看冬梅盛開,去過最大的草原上看萬馬奔騰……

最終她一個人帶着龍鳳配,牽着一匹白馬,履行了他們之間的承諾,去看這盛世人間,去看這江山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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