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滿眼是我的男孩

第一次進城,對我來說,所有的都顯得那麼陌生。逛了幾天,在一家洗浴中心門口看到招聘,我問了一下,招聘人員說做服務員,還說工資是1600的底薪加提成,包喫包住,工作簡單。總之,講了一堆,我啥都聽不懂,我並不懂什麼是洗浴,什麼是底薪加提成,所以這是一個什麼工作,我並不知道,我唯一聽懂的就是1600塊錢和包喫包住。

那邊讓我第二天去辦入職,當晚,我給母親打電話,描述着這個我不懂的工作,母親問我在哪上班,我只能描述着是一棟大樓,像大酒店一樣。父親跟母親在電話裏開始吵架,說我是不是被騙了,是不是進黑店了,是不是被騙去做一些不乾淨的工作。母親在電話裏告訴我,這個工作不能去做,說的時候明顯有了哭腔。

第二天,我不敢去入職,在門口走來走去,悄悄觀察着這家洗浴店,到底是幹些什麼,差不多下午的時候,終於鼓起勇氣去問了一下,辦了入職。

我在女浴室裏做服務員,主管是一個28歲剛結婚的姐姐。她一米六左右的個兒,長得很漂亮,她很喜歡我,她說我做事認真負責。上夜班的時候她總喜歡聽我給她講故事,講那些小時候聽過的神話故事,只要故事沒講完,她會一直追着我問故事接下來如何發展的。夜班的時候每個人可以輪流休息兩個小時,每次她都讓我多休息一個小時。她還喜歡給我一遍一遍的講她和她先生的故事。有時候她調休了,她最不放心的還是店裏的事,總要打電話到店裏問一問有哪些人上班,哪些人調休,她只有知道我也在上班,才能放心店裏的事。

店的二樓是休息區,樓上的工作人員不夠,女浴室裏調人去二樓幫忙,大家都不願意,每次需要幫忙的時候都只能安排我去。我去了二樓,主管姐姐總去二樓找我聊天。有次她急匆匆的找我,只是告訴我她可能懷孕了,而這個事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她先生都還不知道。

我在二樓時,認識了老周,也只認識老周。

他個子很高,瘦瘦的,寫得一手好字,還總喜歡寫幾句小詩。他人很好,誰有需要他都會幫忙。剛去二樓時,我分不清區域,客人讓我拿被子,我也找不着,客人需要果盤或者飲料,我也不知道咋辦,每次都是老周跑來幫忙,然後告訴我怎麼做。

我們加了QQ,一切都很平淡,依舊是上班,他幫忙,然後下班,各自回宿舍。

我的勤快,店裏很多人都知道,知道女浴室有一個很勤快的姑娘,而我並不知道這些,我覺得都是我該做的,默默在做着。

有一場演唱會,我想去,就提前安排上了兩週的夜班,這樣調休的時候我就可以休息兩天了,正好去看演唱會。遺憾的是,沒能買到票,調休的兩天裏,我只能去逛了兩天。回來的時候,我聽說男浴室裏一直有男孩子打電話到女浴室來找我,包括二樓的男孩子也一直打電話,問我幹嘛兩天了沒見我上班,問要不要幫我打飯之類的。

我其實在店裏不認識別人,男孩子就老周,其他的都是女浴室裏的幾個姐姐。我不愛說話,除了工作時需要溝通的,其餘的,沒有跟店裏任何人說過話,只默默在上班。每次去食堂喫飯,打完飯也只是一個人默默在角落裏喫。

我從二樓回到女浴室後,有時會站在女浴室門口迎接客人,一站就是幾個小時。

從女浴室門口,直接可以到大廳,大廳的兩邊是男女浴室,中間進去是洗鞋的地方。

每次站在女浴室門口,總能見到一個男孩,客人需要洗鞋時,他都會安排。我不認識他,看樣子,他應該十七八歲。沒有客人的時候,他總站在洗鞋的門口,看着我。有客人的時候他會去忙,每次都會打着手勢告訴我,讓我等他回來。我猜想,我調休了兩天,打電話最多的,可能是他吧。

我偶爾還是會去二樓幫忙,那個男孩會跑出去買瓶水,氣喘吁吁的跑來遞給我,頭也不敢擡,低着頭告訴我他也沒錢,只能給我買瓶水,他還說,每次他都要在我去喫飯的時候去喫飯,他看着我一個人喫飯,他就坐旁邊陪着我,不敢靠近也不敢說話,就那樣看着我。還告訴我,我沒上班兩天,他擔心了兩天,才鼓起勇氣給女浴室打電話,他去食堂沒見到我,他自己很着急。說完,一溜煙的跑了。

那以後,我每次回到女浴室,開始關注起他來,我並不知道他是誰,叫什麼,我只知道,每次我站在女浴室門口時,有一個男孩會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看着我,陪着我。

他個子不高,瘦瘦的,穿着乾淨的白色外套,乾淨得讓人很舒服。看我的時候他總是笑着的,我不敢跟他對視,因爲,只要我跟他對視,他會害羞的低下頭。

我又去了二樓,他調休了,他上夜班。

他跑來店裏,只爲了見我一眼。他特意找主管打聽到我在二樓,所以纔來看我。因爲如果我在女浴室,沒站門口迎接客人的話,他來了是見不到我的。他白天睡覺,都把鬧鐘設置好,每天下午,走半個小時的路,爲了省下轉公交車的兩塊錢給我買瓶水,再轉公交車到店裏,只爲了不錯過我交接班後回了宿舍的時間。他跟我不是一棟樓的宿舍,這家洗浴店有三家分店,所以有不同的宿舍,他住的宿舍比較遠。

他手裏拿着一瓶飲料,顫顫巍巍的,話也不多,就一句:我現在還買不起什麼好的,怕你渴了,給你買瓶水。

他還是低着頭,把手裏的飲料塞給我,跑了。我連拒絕他的機會都沒有,只要我沒接他的飲料,他會放在我腳邊或者我旁邊的臺上。

我沒有跟他說過話,每次他簡短的說完就跑了。他每次見我,總是低着頭,不跟他對視的時候,他會笑着看我。以至於到今天,我都沒能想起他的模樣,也沒機會問他叫什麼。

我走的那天,他知道。

在我要走的前幾天,他也覺察到了我的情緒。我心情不好,他看我的時候眼神裏多了一份溫柔,多了一份憂傷,他也不笑了。

他還是那個男孩,卻在看到我傷心的時候,他不再笑了,只是默默的看着我。我看不到他心裏在想什麼,我知道,這個我沒交流過的男孩,眼神沒有離開過我,以至於有客人來了他都沒注意到。除了父母以外,我沒有被誰心疼過,這個男孩,他的眼神,在心疼我。

我走的那天,已經三天沒好好喫過一頓飯了,整個人迷迷糊糊的,本身就瘦的我,又瘦了一大圈。他還是站在洗鞋的門口,看我的眼神滿是心疼。

我站完最後一班崗,跟他對視了一眼,做了一個再見的動作,我走了。

離開店,我看到他跑了出來,站在店門口,無奈的看着我離開,我回頭看了看,他的身影,讓人心疼。

我沒有機會好好看看他的模樣,沒有機會問他叫什麼,沒有機會問他爲什麼在我注意到他之前,他一直默默在食堂的一角陪着我卻不跟我說話,沒有機會問他我調休的那兩天裏他怎麼突然有勇氣把電話打到女浴室,他打了多少電話,我更沒有機會告訴他,我離開是因爲從小跟我長大的表妹去世了……

遺憾留在了我離開的背影裏,留在了他望眼欲穿卻無奈的眼神裏。

我上了公交車,他的主管騎着自行車跟了很久的公交車,我在公交車上,看着他主管拼命追上公交車,我只是以爲他是下班了。

我知道他的主管,只是同樣沒說過話,也不知道叫什麼。

下了公交車,他主管追上我,問我爲什麼突然離開,說他不能離開工作崗位,這些天看到我心情不好,他自己都不喫飯了,也睡不好,很擔心我,看到我離開,只能求主管來追我,問我還好不好。

我簡單的說明了問題,就趕着去了車站。小姨他們帶着表妹的骨灰,已經到了車站,還在等我。

表妹小時候就跟我們一起,剛得知她離開時,我一時間沒緩過來,三天沒喫東西也沒感覺到餓,只是全身無力。

那幾天裏,他雖然不知道我發生了什麼,但他也覺察到我一定發生了什麼。

十七八歲的年紀是羞澀的,是缺少勇氣的,正如他總是默默陪着我看着我那樣,我也同樣沒有勇氣去主動跟他好好說說話,沒有勇氣在心疼那個背影時跑回去告訴他我發生的一切,沒有勇氣留下任何聯繫。

辦完表妹的後事,我回到了學校。

我總會想起那個男孩,那張模糊的臉,以及模糊的身影,還有他乾淨的白色外套和他定着鬧鐘跑去看我,買瓶水遞到我懷裏後就跑掉的樣子。

如果有機會,如果時間可以往回倒一倒,我一定要比他勇敢,站到他面前,也給他遞上一瓶水,告訴他所有有關我的。

後來我跟老周打聽過他,所有同事裏,我只有跟老周有聯繫,老周不認識他,我沒能找到他。

他總能覺察到我的情緒,我傷心時他也會憂傷,我開心時他也會開心,他一定是一個很暖的人。他的眼神很溫柔,這是我唯一清晰的。

如今,或許他早忘了那年的我了吧,或許他早結婚了吧,他一定是遇到了一個同樣很暖很溫柔的人,他值得所有溫柔。

那個男孩,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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