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斷想

1

天氣預報說,今天“暴雪”。

南方小城,一年見一兩次雪就算幸運,這次竟能遇上“暴雪”?會是怎樣一場雪,纔夠得上“暴”呢?或許是天氣預報也有故意嚇唬人的時候?腦袋裏不由得打了許多問號。

早上,雪如期而至。大的、小的柳絮漫天飛舞。伸出雙手,卻觸碰不到一片雪花。心想,暴雪之暴,不過如此。

雪不溫不火地下了一上午,操場上的雪也只是零零碎碎的。這兒一團,那兒一簇,不成氣候。到正午時分,雪驟然大起來。空中,無數的雪花狂舞着湧向大地,跌落在孩子們深深淺淺的腳窩裏,鑽進大人們暖烘烘的脖子上。

不大會兒功夫,地上的雪就有了厚度感。走入雪中,手中的傘愈來愈沉。擡頭一看,傘面上蓋了一層溼棉被了。漸漸地,雪更大更密。一片片,一團團,彷彿是任性的紡織仙女們正在舉行一場撕棉絮比賽似的。

踩在厚厚的雪上,仿若行在草地上一般溫軟無聲,全然沒有冬雪嘎吱嘎吱的清脆。是春雪將對世間火般的熱愛,終化作了綿骨的柔情吧?

傍晚時分,地上的雪足有尺把厚,馬路在各色腳印中更滑了。窗前尚未從寒冬中甦醒過來的樹枝,在春雪的擠壓下,發出嘎嘣嘎嘣的斷裂聲。有人驚呼,愛車被掉下的樹枝砸到了!

飯畢,在火爐邊枯坐良久。往日早該黑去的天幕,此時在雪的微光的映襯下,如同白晝。滴答聲時斷時續地傳進屋來,是檐邊的一小撮正在融化。側耳細聽,城市的喧鬧全無。難得如此寂靜,我疑心雪大約是停了。

起身,拉開窗簾。只見路燈下,千千萬萬的雪花正在奔赴熱鬧的舞會般朝大地湧來。

朋友圈裏,不少朋友吐槽開車十分艱難。很快,又接到消息,說這場雪將持續到凌晨三四點,省內三地明天因暴雪停課。

總算見識到了南方的“暴雪”了!天氣預報誠不欺我,我這才帶着幾分心滿意足的意味放下了窗簾。



2

我是八十年代初上小學。

那會兒,無論多冷,我和哥哥姐姐們都得去上學。

小學就在本村,但從家到學校也得走過一段小路,穿過一段田埂,再到學校。雨雪天氣,我腳上的雨靴通常是哥哥姐姐們穿過的舊鞋。鞋雨靴上的補丁,通常是補過了又補,總沒有好的時候。因此,雪水出其不意地從某個裂縫裏鑽進腳板心,也是經常的事。

那會兒,村小學教室新砌不久,牆壁上總算沒有往裏倒灌着風的窟窿。但四周窗戶沒錢裝玻璃,老師們想辦法用塑料地膜蒙上了薄薄的一層擋風。

學校沒有電暖器,更沒有空調。我們唯一的取暖設備是“烘籠子”——竹篾編制的小籠子裏套着一個鐵皮桶,桶裏裝着燒過的“火池”。所謂的火池,不是我們當地的方言——柴棍燃燒過後,一時不會熄滅化成灰的灰燼。但這點餘熱,也難以維持一天。因此,條件好點兒的,火爐裏會埋上一把茶樹上的乾果殼。由於燃燒不充分,常常冒出一縷縷煙。有時,黑煙薰得周圍的同學眼睛都睜不開。老師不得不將這樣的特種設備暫時送到走廊上。

還有條件更好點的,烘籠子裏會塞上幾塊真正的木炭——燃燒得更久,也沒有一絲煙。這樣的烘籠子,大夥兒都是很羨慕的。

那會兒,我們下課的樂子很多。雖然穿着薄薄的解放鞋,腳趾頭上的凍瘡又痛又癢,我們仍然有玩雪的自由,有些同學還會跑去後山上滑冰。膽小的則在教室角落裏“擠油渣子”取暖,去禮堂裏踢毽子……

更有意思的是,不知道誰發明了做“爆米花”。由於雪天總有人帶烘籠子,於是,又總有人從家裏偷來了一把米,或幾粒豆子。大家將空空的洗淨的清涼油盒子當作了“真空鍋”,將放了兩三粒豆子的小鐵盒埋在“烘籠子”裏,隔兩三分鐘,小夥伴就用鉛筆從紅紅的爐灰裏把小鐵盒扒拉出來,慌手慌腳將滾燙的小鐵盒打開。

頓時,豆子的香味四溢。大夥兒垂涎欲滴,歡呼着:“哦,爆米花熟啦!”誰被分到一粒熟豆子,別提有多幸福了!

有一次,不知道是誰數學課堂上也在制“爆米花”。講授數學的是一位念過古書,即將退休的老教師。他正在黑板上寫着算式,下面的小鐵盒不知什麼緣故,竟“啪”的一聲炸開了。老師轉過身來,眼神從老花眼鏡上方朝教室裏掃過一週,然後搖着頭,自言自語:“是故聖益聖,愚益愚,孺子不可教也!”

我們當地的方言,“ru”與“yu”不分,“教”和“叫”同音。因此,正上三四年級的我們聽起來,老師的前半句模模糊糊不懂,後半句確實是懂了——老師說“魚子不可叫也”。

我們納悶:“魚子不可叫”很正常呀!老師何必臉色那樣凝重?眼神那般深奧?

接着,教室裏傳出豆子燒糊的聲音,老教師厲聲喝道:“還不快把豆子給我取出來?!”說罷,老師噗嗤一聲笑了,我們也笑了。

現在的下雪天,孩子們失去了玩雪的自由。出於對他們的愛,以及說不清的安全責任,他們只能將臉貼在玻璃窗上看。雖然他們穿的鞋子比我們那會兒高級,雖然鞋子溼了哪怕一丁點,就會有老師們家長們等多方關愛。但,我還是覺得,我們的童年更快樂!

誰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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