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中讀《山本》

因爲新冠肺炎疫情,小區靜默管理,囫圇讀了一遍賈平凹著的《山本》,陷入細節,難以自拔。人生在世,追本溯源,山還是原來的山;追名逐利,到最後,人來是那些從生向死,死後無名,後輩依然生生不息的芸芸衆生。無論是生活在秦嶺的人還是生活在崑崙山麓的人,都有自己的行事法則。比如陸菊人遇到不確定的事情時,設定情景出門撞運氣。在我記事的時候,母親也常用這樣的方法預測拿不定主意的事。而且,無論遇上什麼事情,只要用這個方法都能測出結果,基本和陸菊人預測不確定的事情一樣,很快心裏就會有了決斷。新冠肺炎疫情反反覆覆,從常態化管理升級到了靜默管控,明天能不能出門,我也想用這種萬能的預測法試驗試驗。心裏暗自設定測試規則,比如明天能出門的話,上廁所的時候左腳先進門,不能出門右腳先進門。正當要出門的時候早就忘了上廁所時進門左腳在先還是右腳在先了,常用的還是打開手機關注微信羣動態和新聞網站抗疫信息。原來世界早就變了,以前的萬用測試法被網絡信息化代替了。不過,在書中多次提到陸菊人設定預測情景時,心裏還是希望作者能讓她得到滿意的結果。因爲這不僅僅能滿足我的私心,更能驗證祖輩們的智慧。

沃鎮的皁角樹有靈性,它知道誰是好人,每當好人經過的時候,皁角樹上就會落下一兩個皂莢讓好人用,皁角樹清楚如何分配滿樹的皂莢。這樣的故事適用全國,炎黃大地上處處講頭上三尺有神明的故事,好事壞事由人做,懲惡揚善由老天。陸菊人13歲就從紙坊溝嫁到沃鎮做了童養媳,沒有婆婆調教陸菊人卻做的一手好茶飯,維的一鎮的好人緣。她愛乾淨,愛美,把自己收拾的莊重大方,把公公和丈夫照顧的妥妥帖帖,有了兒子以後更是鄰里誇讚的好媳婦。

陸菊人從楊忠媳婦到沃鎮茶行總領。經歷了喪夫之痛,喪父之痛。楊忠爲了保安隊搶佔軍火受傷到喪命,井宗秀一路背了楊忠送回家,井宗秀想讓楊忠活着,他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拼了命的挽救楊忠,但楊忠還是死了,陸菊人從此也就成了寡婦。她和屋檐上的黑貓說話,和兒子剩剩說話,用時間和現實醫治自己。楊忠不是一個好丈夫、好兒子,他不管家人感受跑去賭博、練輕功、喝爛酒,陸菊人恨丈夫不知長進,但也像慣着孩子那樣愛着楊忠,楊忠死後,孝敬公公,幫着公公打理壽材鋪的生意,讓楊掌櫃老有所依。我經常在想誰是我身邊的“陸菊人”?一個遇事通透的人,與掌管神靈的130廟裏的寬展師傅有交情,經常和不說話的寬展師傅一起處理沃鎮的白事。還與安仁堂陳先生是忘年交,幾句話就能點醒旁人。智慧與寬容積於這樣一個家庭婦女身上,陸菊人無疑是聰慧過人的。

130廟裏的尼姑寬展師傅的名字,讓我想起小時候家裏人多,生活困難,母親總愛暢想“以後寬展一些,給你們姐妹幾個每人做身新衣裳。”於是,我總覺得寬展是個好詞,它不僅侷限在經濟領域,還有房屋寬展,人能自由活動;人心寬展,能與別人從容相處;思想寬展,能融入百家思想。有點遺憾的是130廟裏的寬展師傅是個啞巴,但是作者還是讓她活的寬展,讓她爲亡人吹奏尺八,讓她識字,她會看經書,會寫字。陸菊人經常到130廟裏幫寬展師傅洗衣、做飯、縫縫補補,結伴出行。寬展師傅知恩圖報教陸菊人吹尺八,聽陸菊人說心裏話。兩個思想成熟的女人就這樣相互陪伴,活的自由、寬展。

故事裏陸菊人和井宗秀的感情也令人敬佩。在人與人交往過程中會日久生情,有愛慕之情,也有厭惡之情等等,其中,最稀罕的要數相互欣賞之情。陸菊人的丈夫楊忠和井宗秀的哥哥井宗成是發小,楊忠敬重井宗成,沒把井宗秀看在眼裏。井宗秀因爲父親意外身亡受到楊忠父親楊記壽材鋪掌櫃的憐憫,把父親葬在了陸菊人陪嫁的三分胭脂地裏而受到陸菊人的關注。陸菊人把胭脂地是條龍脈的祕密告訴了井宗秀,從此也給了井宗秀一個出人頭地的理由。井宗秀從心底裏敬佩陸菊人,他叫陸菊人“夫人”。自楊忠死後,井宗秀經常看望楊掌櫃,大小事情來與楊掌櫃商量,他們商量的事情,陸菊人經常和屋檐瓦槽裏的黑貓商量,事情就變得越來越順利。而這種有意識無意識的和身邊的動物或植物說話,自古就有,農民給地裏的莊稼說話,陸菊人給家裏的黑貓說話,也給所有的農具、傢俱說話,而且盡說好話。這種溝通方式,相當於內心獨白,卻能給人堅定的力量。人們喜歡和家裏的貓、狗說話,貓、狗也會迴應,貓、狗能聽懂主人的話,它們叫着發表意見。雖然人聽不懂貓、狗在說什麼。但是,通過對貓、狗的傾訴,已經明白心裏糾結什麼。明白了糾結什麼,自然也就知道怎麼處理,這就是與物交流的好處。

井宗秀從一個油畫匠變成保安隊長,他是什麼時候變的心有城府的呢?是從他開醬筍房的時候還是死了老婆的時候呢?井宗秀的老婆也愛美,爲了好看,冬天還穿繡花單鞋,腳上都凍出凍瘡了。井宗秀爲了制服土匪,把土匪五雷接到自己家住,媳婦卻和五雷不清不楚,最後媳婦死在井裏,井宗秀把她葬在井裏,這是懲罰,更準備的說是與過去的自己做了了斷。令人難解的是井宗秀把姨妹子介紹給了土匪頭子做老婆,還在中間使了離間計。土匪消滅了,井宗秀的心裏暢快嗎?也許他是暢快的,也許不是。因爲自此以後,井宗秀孤身一人,他哥井宗成沒有老婆沒後人,他娘自然盼着井家有後。

街道里最淘氣的孩子蚯蚓成了井宗秀的貼身警衛,這個平日裏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人,就是認準了井宗秀,每天早早跑到保安隊當起井宗秀的警衛。井宗秀敬重陸菊人,沃鎮的男女老少也敬重陸菊人,陸菊人更是敬重自己,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從不主動去找井宗秀。她像母親對待女兒一樣對待從小沒了孃的花生,像對待父親一樣對待楊掌櫃和陳先生。有時候我會想陸菊人和井宗秀好像是天生的一對,但是,他們始終沒有情感糾葛,沒有逾越情理。陸菊人把花生帶在身邊,從衣食着裝手把手調教,把她培養成照顧井宗秀最合適的人,讓她做了井宗秀的妻子。陸菊人身上有一種厚重的母愛,對井宗秀、對花生都有母愛般的情感。她明明是愛着井宗秀的,可她還是希望他能擁有最好的歸宿,她常常審視自己,做自己該做的事 。

花生是幸運的,她人長的好看,遇上陸菊人,花生有了依靠,有了學習的榜樣,有了情感傾訴對象。花生跟着陸菊人也去130廟,寬展師傅也教花生吹尺八。花生跟着陸菊人從持家過日子的小婦人走進了茶行,在茶行遇見井宗秀,花生心裏也愛上了已經是預備旅團長的井宗秀。嫁給井宗秀,花生是心甘情願的。花生出嫁前,她父親給她收拾陪嫁,不小心打破了碗,心裏疑惑着這場婚禮是否不吉利,或因爲自己的不慎之舉女兒會不會遇到災禍,再一次把我拉進了現實生活。天下的父母用盡畢生所能讓子女幸福,忌諱在子女婚姻大事中出現一絲紕漏,盡全力加持子女的幸福。陸菊人一句“碎碎平安,破了再換一個嘛!”給花生父親吃了一顆定心丸。習俗在民間擁有強大的力量,在應用世代流傳下來的習俗時,其實心境和心態也很關鍵。陸菊人對此把握的非常準確,她一手操辦的婚事近乎完美。

井宗秀新婚,花生向陸菊人訴苦,井宗秀娶媳婦也僅僅是因爲他需要一個旅長夫人,也就是說他需要的只是讓陸菊人放心。陸菊人爲他物色對象,爲他精心養着沃鎮最漂亮的女子,井宗秀不願辜負陸菊人的好意,他聽陸菊人的話,娶了花生做老婆。可是,井宗秀懷裏到死都揣着陸菊人做衣服剩下的布邊,說明井宗秀心裏住着的唯一妻子是陸菊人。井宗秀在戰場上負傷,失去性功能,誰也不知道他的這個祕密,是花生不小心告訴了陸菊人,陸菊人心裏充滿了矛盾的痛苦的情感。她一心一意爲井宗秀好,一心一意爲花生着想,沒想到卻是親手害了兩個至親至愛的人。花生說井宗秀夜裏看着自己的身子一邊看一邊唱戲,唱完了還會哭。這樣殘酷的現實,井宗秀心裏的苦痛只能通過唱戲舒緩嗎?接下來的故事中,井宗秀剝人皮蒙鼓,割肉剔骨爲井宗成報仇,離奇的兇殘預示着人性的消亡。

人一旦失去了人性,美好的東西也會隨之消亡。陸菊人極力挽回井宗秀的前程,不惜去找麻縣長自首,讓麻縣長關押自己,沒收茶行。麻縣長雖然官制縣長,卻自知不能爲民做主,專心致志的撰寫秦嶺草木志。見到陸菊人的時候,麻縣長想起了慈禧太后,他把陸菊人起身的瞬間動作看的真真切切,心裏默唸着曾經預言過慈禧太后一句“此女若不是天下人的妻子就是天下人的母親。”再次證明了秦嶺孕育了陸菊人母性光輝和聰慧賢達。但是,無論陸菊人怎麼努力,井宗秀的殘暴始終沒有逃脫厄運。一張字條結束了井宗秀的命運,隨着戰亂,花生死在了井宗秀的靈堂上,阮天寶殺了井宗秀。

冤冤相報,沃鎮再次淪爲戰場。曾經的人們還是街坊鄰居,或是本族親戚,可是在平常的日子裏,誰也不曾幫助過誰,在戰亂的時候更是誰也顧不了誰。麻縣長跳進沃潭,不見了蹤影,蚯蚓撿了麻縣長寫的秦嶺草木志,捨命放在樹枝丫最高處的老鴉窩裏,寬展師傅死了,沃鎮的亡魂四處遊蕩,陸菊人沒了往日的光芒。

人心不滅,心中永遠發着光芒。剩剩在陳先生的指引中,找到了草木與人類相處方式,陳先生行醫救人,秦嶺還是秦嶺,最終,世界歸於平靜,山歸山,塵歸塵。也許,這就是世界原本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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