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請對她溫柔些
可能是因爲我的手皮膚太薄的緣故,用指紋開鎖常常失靈。
按了幾下都顯示不能識別,我只好敲門。
“來啦!來啦……”屋裏傳來老母親歡喜的答應,和“哎喲哎喲”喫力起身的呻吟。
她拄着拐,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搖晃着身子趕過來開門。
竟然要拄着柺杖?我的心突然地難受了一下。
起先,她說早晨起牀身子不穩,我很擔心,給她買了個柺杖,但是白天她從來不用的。她說拄着拐讓別人看着怪丟人的。
其實,她是不承認自己老。她喜歡時顏色鮮亮的衣服,有一次,妹妹給她買了一件衣服,她沒大看中,跟我說穿着像個老麻麻子(老太太)似的。
“咋?你還不是老麻麻嗎?還是個年幼的?”我打趣地問她。她不好意思地說,總覺得自己還不老。
歲月不曾饒人,它每時每刻都不會放過凡人的肉體,摧殘得失去了最初年輕的模樣。但是每個人的心裏都不會服輸,總是下意識地認爲,自己還是當初的自己。
歲月的蹂躪,她的肉體經受了很多的疼痛,尤其是腰腿疼。不能體會她的疼痛有多深,竟然不喫止痛藥就不能走路了。
她胖胖的身體像是雙腿不能支撐,左搖右晃的,走一步就“哎喲”一聲,踉踉蹌蹌走到沙發旁,重重地坐了下去。
雖然我會那樣和她說,但我心裏的媽媽,也不是這樣的拄着拐走路的老太太。
“最近越發不能走了。”她說,“人家去都能治好,我咋就去哪裏治都不中用呢?”
哥哥整日爲她尋醫問藥,可最近又去了幾個地方,都沒效果。她說,你哥瞎給花了這麼多錢。
聽哥哥說我要回來辦點事,媽媽一大早就準備着包水餃。
我進門時,她已經包了半蓋頂餃子了。我又給擀着麪皮,與她一起包完。
哥哥回來了,給媽媽買了烏金止痛片。
“這是什麼金?鳥金嗎?”媽媽指着藥盒上的字,一個字一個字地念。
“媽媽,這是烏,鳥還多個點。”我笑着告訴她。
“奧,”她笑了,“我說念着怎麼就覺得不對勁呢。”
午飯後,我把亂糟糟的竈臺收拾好,準備拖地。“哎呀,我不撐了,我得上牀躺一會,你不過來嗎?”
她還是喜歡像小時候那樣,摟着我們睡。她覺得她的孩子還是以前的那個孩子。
如此,你要是說哪裏不舒服,她不服氣,她會說:“恁這還小孩,哪有那麼多事?”
“哎呀,老媽,俺這也五十的人了好不好?”
“啊?有這麼大了嗎?”她可能覺得閨女還只是十五歲的孩子吧。
就像我,其實內心裏也不承認她是個老太太,她還是從前那個年輕力壯的媽媽。
所以,沒當感覺她是個老麻麻的時候,我心裏就會猛然疼一下。
歲月,請對她溫柔一些。
“又好剪腳趾蓋(甲)了嗎?”
她等說你下次來的吧。我說最近沒空來了。我不敢說這樣的話,她總是盼着,恨不能你走的時候,就跟她定下下次的歸期。
“那就等你妹妹星期天來給剪。”
我知道,其實是這會她不想動。就打來熱水給媽媽燙腳。
她的趾甲還不算長,但是長得很特別,稍微長一點,就會長到肉裏,走路會很疼。
我在網上給買了專門剪這種趾甲的尖嘴鉗子。
趾甲兩側已經伸進肉裏,用尖嘴鉗稍稍一別,她就咻咻吸氣,說:“哎喲哎喲喲,疼!”我的心,就又疼了一下。
歲月,請對她溫柔些,請不要讓她說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