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65)熱騰騰的饅頭,手擀麪

不知從什麼時候,感覺自己變得有點兒像母親了。

之前心煩母親的送東送西,現在自己竟也忍不住給孩子送。幾次不大受歡迎後,開始反思,開始改變方式。每次想送時,先發個微信問要不要花捲兒?剛做的,很好喫。回覆說冰箱還有飯,先不要了吧。儘管內心很想送,腳,卻不出門了。

由此我慢慢的理解了母親每一次送東西的心情,心裏的懊悔像發酵的麪糰,翻倍的膨脹。

母親來區後,我先後換過四次住處。從4樓到5樓,到2樓再到1樓。距離最近2裏多,最遠的十里許。那時上班很忙,後來不上班了,也人爲的瞎忙, 總是讓母親感覺我很忙的樣子。 我這人疏於家務,懶得做飯, 不會做饅頭。母親的饅頭做的相當好,比麪包好喫。母親說她家的引子根兒好(就是酵母好)她孃家的孃家的引子傳承了多少代沒人記得清。她從我姥姥那兒拿回來的引子根,一直延續着。農村有的人家做出來的饅頭味兒不正,而母親做的饅頭暄暄的帶甜味兒。母親每次發麪都很用心,泡開引子加少許麪粉打酵子,酵子開了再和麪。面里加點兒糖,加點兒油,有時還加牛奶加雞蛋。饅頭做好後,用木材在鐵鍋裏蒸。

印在腦子裏的一句話是"大火開鍋,出來熟味了再小火細細的燒一會兒"。 這是小時候幫母親燒火聽到的。現在我在爐子上蒸饅頭就用此法,蒸的饅頭也好喫。

母親的手擀麪堪稱一絕,面揉的勁道,擀的均勻,關鍵是刀工好,切的麪條兒又細又勻。全部切完後,拾起來用左手在面板上撴甩,把附着在麪條上的乾麪粉摔下來,再用右手移動着握捏,這樣麪條更細更勻更勁道。煮出來的麪條在冷開水裏一過,盛到碗裏澆上滷,非常好喫。

母親每次約摸我快下班了才蒸饅頭,出鍋就往我家趕,爬上4樓,咚咚敲門,其時我才進家一會兒。開門,母親喘吁吁地說:"剛出鍋的饅頭,這麼喫就行了,我不進去了,走了啊"。按說我應當感動,而每次我都會說:"又送饅頭。上次的還沒喫完呢,以後別送了。"母親忙活一上午或一下午送來饅頭,沒賺好臉,轉身下樓還不忘回頭叮囑一句:"趁熱喫吧"。

我從窗上看着母親遠去的背影,心裏有一絲絲難過。我喜歡喫母親做的饅頭,每次都不給她好臉,就是不想讓她給我送饅頭。不想讓她因爲給我們做飯而辛勞。也許母親知道我的心意,也許她只是因爲愛根本沒在意我的語言和臉色。現在想想當時真不會溝通,缺乏溝通,如果把話好好的說,說的明白,母親也會理解的。可是心疼母親卻用孩子氣的任性對待。

2005年我搬到一樓後,母親那時走路喘的有點兒厲害。兩里路,一氣走不到了,半路需停下喘一會兒。有一次進門兒就跌坐在沙發上,待氣兒喘勻,才從尼龍綢包裏拿出白紗布包着的兩個剛蒸出來的饅頭,還溫乎。溫度折射着母親走在路上的時間。"這些日子一活動就喘,真是不長俊呀,這就老了?"母親來的時候,我正在給一個借戶口的學生辦理借用事宜,待人走後纔過來對母親說:"自己都這樣了,還來送饅頭,打個電話我去拿就行了"。拖了兩天才帶母親去醫院,房顫引起的喘,沒有好辦法除顫。

前兩年就查出來左心室有狀況, 大夫說是老年退性行變化不要緊。母親忌諱說病,也不承認自己有病, 依舊按時發麪做饅頭,擀麪條。

母親在時,我沒學會做饅頭,直到2017年母親過世快兩年後,我在海南才成功的發麪做成了好喫的饅頭。也是在海南,同院兒的朋友要回老家了,她母親說把剩下的一點面做成饅頭給你大姐送去。朋友端着蒸屜到我家時饅頭是熱騰騰的。她們馬上就要動身了,叫的車已經到了。待朋友轉身出門,我一下就崩潰了,淚水奔流,是別人的媽給我做的饅頭。我沒有媽了,我再也喫不上我媽做的饅頭了。

那一刻我特別想我媽。如果可能,我想緊緊的抱着我媽說:"媽,我愛你!"可惜沒人聽我說了。

回到北方,住在母親的一樓。剛吃了早飯,南樓的阿姨推開門說:"我是楊大姐的好朋友,昨晚上看你屋裏亮燈,知道你回來了,我包的地瓜面包子給你倆,楊大姐愛喫我包的這種包子,你也嚐嚐。老家人給了點地瓜面,剛蒸出來還熱乎,趁熱喫吧。"我認識這位阿姨,回了她海南帶回來的禮物。送她出門兒,返身就哭,我使勁壓抑着自己,沒有放聲的哭,心裏卻很痛、很悲、很苦。

我給父母遺像前的香爐上了一炷香,看着他們笑嘻嘻的面容,雙手合十懺悔道:"你們在的時候,我不知道珍惜,也不知道感恩,現在你們去了,別人送來饅頭,送來包子,我才意識到你的饅頭、包子和麪條兒裏凝聚了多麼深沉的愛,我卻熟視無睹,每次都給你冷臉。媽,我錯了,真錯了"。

看着我的,依然是笑嘻嘻的臉,慈愛的富態的母親的臉。我除了後悔,愧疚,自責,還有此刻無盡的淚水,沒有一點兒彌補過失的機會了。

唉,那時不懂孝順。順就是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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