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手言和(九)

想象與現實差距十萬八千里。穆讓禮見過水碾,但不會木匠手藝;黃木匠從沒有見過水碾,任憑他怎樣解說,怎樣比劃,木匠還是木頭腦袋開不了竅。木匠一頭霧水,不得要領,做出的東西,令人啼笑皆非。

平心而論,矮小精瘦的黃木匠真不是個木頭腦袋。穆讓禮結婚傢俱就出至黃木匠之手。想當初,穆讓禮在省城看見一套新式傢俱的式樣,憑他描述,黃木匠畫出草圖,一點點修改,到達滿意效果,然後一樣樣精心打造出來,驚豔了好多人的眼神。黃木匠依樣打造一套自用,成爲他的得意之作。

之後,這款的傢俱成了樣板,好多人城裏但凡家境殷實的人家,無不慕名來定同款。黃木匠在業界成爲翹楚,他們因此成爲朋友。

水碾這個新事物,黃木匠壓根沒聽說沒見過,不是一款傢俱而是一個生產工具,差異很大,無相通之處。木匠腦海裏只有一個會無止息轉動的巨大圓。

儘管黃木匠一再推辭,請穆讓禮另請高明。但穆讓禮信得過他的手藝和腦子。只是這裏離那個地方太遠,山水阻隔車馬不通,不便帶黃木匠親臨實地觀摩。

水碾做不出來,一切都是空想。這個問題困擾着他,寢食難安。慶幸廠長的先見之明,沒有批准他辭職,生活還不受影響。創業的道路上,不可預知的困難躲藏在前行的路途,不知什麼時候出來拌一腳。又不能因爲路上有絆腳石而固步自封,因噎廢食。

穆讓禮經歷過多年生死一瞬的生活,這點困難嚇不到他,相信辦法總比困難多。他擔心的是石匠木匠沒有信心,跟他一起克服重重困難。木匠石匠師傅,用師傅的師傅們傳承的技藝,輕車熟路的幹着老本行,獲取生存本錢。創新性的工作費力又難見錢。

端午前一天旁晚,穆讓禮在縣城小酒館備好一桌豐盛晚餐,誠心誠意招待木匠石匠師傅。酒酣耳熱之際,兩個師傅欣然答應與他一起攻克水碾製做。三個人竟然在桌上以水爲筆桌爲紙,畫開圖紙。

受到師傅們的啓發,穆讓禮在家畫圖紙。他在三抽桌上鋪上白粉紙,憑記憶畫出水碾草圖。然後與木匠一起琢磨做一個模型出來,不斷修正,達到他心中模樣。黃木匠愣是被穆讓禮折服,放下車車熟路的傢俱生意,和他一起研究水碾。三個月一次次的修正,穆讓禮差不多練成一個木匠,樂在其中。

打造碾盤沒費周折。碾房選在採蘭橋攔河壩,石匠就在小河邊打造碾盤。

穆讓禮刻意選擇採蘭橋開碾房。一是這裏適合安裝水碾;二是這裏聯通縣城與外界的出口,交通便利;三是周圍大片稻田,是新貴重要的產糧區;最浪漫的這裏是他們夫妻首次相遇的地方。那一次的眼神隔空相撞,使他流連反側,幾齣幾進新貴縣,改寫了他的後半生命運。

磨房四周用木柱架起框架,用茅草玉米秸稈擋風雨,屋面用茅草蓋,遠遠看就像一個不起眼的草棚子。

穆讓禮連續幾個月的業餘時間都耗在這裏。葉珍勸不住,懶得再說他,只要他還正常在菸廠上班,有一份薪水,聽任他鬧。等他搞不出名堂自己收手,所以聽之任之。

碾房在他們家就是一個雷。爲之多次爭吵,然後他們誰也輕易不提及,家恢復往日溫馨。他做他的副廠長,她做她的女工,兩個人的工資養一個兒子倒也過得令人羨慕。

他們依然一個瀟灑一個漂亮,還是工友羨慕的對象,只是不再出雙入對。穆讓禮總是晚歸,葉珍悄悄打探沒再發現他在誰家牌桌,一絲疑慮藏在心底。講究衣着的他,總是一身灰塵粘衣。她悄悄聞他換下的髒衣,濃烈的菸草味中隱含淡淡木質氣息,一切彰顯正常又很微妙。

八月初碾房搭建完畢。初八,碾房第一次啓動。

穆讓禮親自開閘放水啓動。被束縛的流水奔湧,衝擊沉重的碾子歡快轉動起來,他激動的拉起木匠石匠又叫又跳。幾個月的努力終見初成效。他目不轉睛跟隨碾子移動,一點點看着稻穀破殼、擠出穀殼,白花花的米粒在穀糠中隱現。

一盞茶功夫,一筐稻穀不費一人力氣,吹糠見米。

“成功了,成功了。”穆讓禮欣喜萬分,胸腔裏奔騰出萬千感慨。

穆讓禮親自用簸箕將米糠分離,分一份米給木匠,剩餘的米裝在布袋中立即送到岳母家。

“外婆,我碾房碾出來的今年的新米。”

岳母用手捻捻,指頭沒有白末,聞聞,“是今年新米?”

“等等,剛纔你說米是你的碾房碾出來的,我沒聽錯?”

“外婆,我們今後天天有白米吃了。我去接他們娘倆來喫飯。”穆讓禮沒有忘記葉珍的習慣,星期天來孃家喫飯。

葉珍看見大清早就不見人影,一頭一身灰興沖沖的丈夫,不知道他傻樂什麼。

“我叫外婆煮飯了。我洗把臉我們一起去喫飯。”

葉珍愣住了,一般穆讓禮不會中午就去喫飯的,今天這人有點反常。一身髒兮兮的也不提換衣服。她倒想看看他今天搞出什麼花樣。

“國慶走,外婆家喫飯去。”穆讓禮撣撣身上灰,拉着兒子走在前面,葉珍落後幾步。

外婆照舊給國慶準備一碗白米醬油拌飯,其他幾碗是摻有雜糧的飯。

“外婆,米管夠,下次多煮點米,大家都喫白米飯。”穆讓禮能體會岳母精打細算。

“你的碾房能有多少出息,還是省着點,國慶可以多喫幾回。”外婆心疼國慶,女婿的話怕不可靠。

葉珍從媽媽的話裏聽出這頓午餐不一樣的意味。

穆讓禮飯後不見了,掌燈時分又是一身灰塵回來,手裏提着一小袋米。

“外婆,你看這袋米是不是比中午的碎米少。”

他岳母扒拉幾下米粒,抓起一把放在窩起的手掌裏,左手食指扒着米粒。“嗯,是比先前送來的碎米少。”

“珍珍,你也來看看,這是下午調整碾子後出來米。”

晚上,葉珍把兒子哄睡着後,收拾屋子,穆讓禮罕見的拿起掃帚掃地。葉珍明白這個人一定憋着什麼事要說,故意裝看不見,自顧擦了桌子洗衣服,就是不迴應他。

穆讓禮憋不住了,“珍珍,你好歹看我一眼嘛。”

“天天看,早膩了。有什麼好看的?”

“你不覺得我瘦了嗎?我爲這個碾房瘦了一圈,你看衣服都不合身了。”

“我們是很久沒有添新衣了。薪水只夠喫飯,沒閒錢買衣服。大就大一點,多喫幾頓白米飯就漲回來了。”

原來他們自己做生意時,想買什麼買什麼。總找藉口花錢。換雙新鞋子都下館子慶祝一下。

穆讓禮聽出葉珍畫外音,“你不是碾出米了嗎,看你能喫多久白米飯。”

穆讓禮不跟老婆繞彎子了,他一個爽直的北方大漢與南方小女人繞,永遠是老婆手下敗將。

他拉起葉珍,把她按坐在凳子上,然後坐在她對面,揉捏着她涼涼的手指,臉上漾出足以融化冰山溫暖的笑容。穆讓禮笑起來真好看,他的笑容有北方人的爽朗也很溫情。“不要再生氣了嘛,我知道錯了。”

“講講你這段時間偷偷摸摸乾的事。”葉珍敗在他的笑容之下。

“你不覺得在菸廠工作沒有意義嗎?每天干着同樣活,每月拿着同樣的微薄薪水。”

“大家不是都過着同樣的日子嗎?就你愛折騰。”

“我就想試試我能不能幹成一樣事,一樣自己喜歡的事情。我發現做木匠挺有意思。”

“你不會折騰完碾房又去折騰木匠鋪吧?”

穆讓禮是個大腦比別人跑得快一點的人,喜歡折騰。葉珍深知他的個性,他認定的事情任何人無法阻止。

葉珍甩開丈夫的手,臉色柔和許多,站起身雙手搭在他肩上,輕輕揉。“你講講碾房的事。”

穆讓禮一五一十講起碾房的來龍去脈,遇到的困難,碾房的前景。說出自己的計劃,再調式調試,就一切就緒,預定在八月十八正式開張。初步設想叫“蘭橋碾房”,以後我們有了孩子女孩叫蘭蘭,男孩叫橋橋。姑娘蘭心蕙質,兒子貫通東西南北。

葉珍捲縮在丈夫懷裏,聽他描繪美好的前景。倦意襲來慢慢睡着。

穆讓禮看着懷裏嬌小的妻子,決心一定要給老婆孩子富足穩定的生活。葉珍在他懷裏醒來,看他呆呆看着自己。他的柔情一吻,忘記了剛纔那個不知何意的夢。

開張前穆讓禮決定正式向何廠長提出辭職。何廠長沒有再阻攔,條件是他們兩口子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穆讓禮放棄辭職打算。他不想讓葉珍跟着他在荒郊野外風餐露宿的喫苦,計劃暫時請人打理碾房生意,日後看生意情況再定奪。

八月十八,新貴縣第一家水碾,蘭橋碾房開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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