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手言和(八)

新中國成立後菸草專營,新貴縣城解放前先後成立的幾家菸絲作坊歸於集體經營,成爲縣菸絲廠雛形。穆讓禮出任副廠長,葉珍成爲一名菸廠普通女工。

幾年辛苦打拼積累的財產一夜間不再屬於自己,穆讓禮沮喪失落,眼裏沒有了星辰大海。他只能默默接受,與工廠同仁一樣拿着微博的薪水過着拮据的日子,對生活燃不起興致。平常走路帶風的人,變得腳步拖沓。

空虛無聊的生活中,穆讓禮迷上了麻將這一國粹,樂此不疲,麻將填滿了他業餘時間。麻將成了他精神支柱,牌桌成了他緩釋壞情緒的排泄口。

星期天葉珍照例帶兒子回孃家看外婆,順道讓外婆給兒子做好喫的解解饞。葉珍做飯的手藝遠不及母親十之一二。普通的食材在母親手裏可以變換出各種精緻的菜品。國慶最愛外婆做的飯糰。白米白麪有錢也不能夠天天管夠,做飯最考驗心思。

外婆在禮拜天,早早用小小的瓦罐燜一罐白米飯,中午給國慶做醬油拌飯。醬香濃郁透出琥珀色的醬油淋在白米飯熱飯上,瞬間激出醬油濃香,淋幾滴香油,撒點點翠綠蔥花,色香味俱全。每次國慶喫得一粒不剩,還意猶未盡。但是怕他人小不消化壞了肚子,總是讓國慶有欠一口的感覺。

外婆先放一塊乾淨平整石頭在竈門側邊,然後把剩餘米飯一點點從瓦罐中舀出,撒一點點毛毛鹽,用水溼手然後捏成一團放在石頭上。竈中餘火慢慢烤焦飯糰,又不會沾上爐灰。

國慶盼啊盼,盼公雞晌午打鳴。外婆說大公雞說“咕咕咕,肚子餓哦。”纔到喫晌午時分。

穆讓禮在葉珍娘倆走後,約牌友在家打牌。他們結婚時的那張八仙桌,抽起四角就是一張現成的麻將桌,四方還有小抽屜可以裝錢。牌友們紛紛表示,以後誰家也不去了,哪家的牌桌都是東拼西湊,凳子高矮不一,不及老穆家的做着舒服。

穆讓禮被牌友們奉承得沾沾自喜,忘記了禮拜天去岳母家喫晚飯慣例,一直與牌友們打麻將。葉珍還以爲他在忙工作,晚飯後沒等他去,飯後自己帶兒子回家。

葉珍回家看見煙霧繚繞,烏煙瘴氣的家,氣咻咻的把房間門關得山響。牌友們面面相覷,一局結束,尋機撤離,將穆讓禮留在暴風雨中心。

葉珍與穆讓禮發生了婚後第一場激烈爭吵,最後她掀翻桌子,踢倒凳子,抱着嚇得哇哇哭的兒子衝出家門。

其實不僅是穆讓禮承受着生活與精神巨大壓力,葉珍同樣也面臨一地雞毛的新局面。今天的牌局,引爆了她內心的積攢多日怒火。

妻子小宇宙爆發,氣浪掀天,把穆讓禮嚇蒙了。他從來沒有見過葉珍這等模樣,他不知道她竟然如此痛恨打麻將。等他回過神來,妻子兒子已無蹤影。他急忙追到岳母家。

“國慶娘倆早回家了,你們走岔了?”

“哦,他們不在啊。”穆讓禮不敢讓岳母窺破真相,轉身即走。

“給你留有飯嘞。”女婿已走遠,岳母喃喃自語:“總是又下館子了,一點不會過日子。只顧自己快活,家裏都快解不開鍋了。”

天黑透,天空沒有星光沒有月,偶爾從一兩家人窗口門縫瀉出點點微光,被黑夜消融殆盡,街道黑黢黢的。小小的縣城,不肖一袋煙功夫被他走個遍,不見他們娘倆身影。他感到害怕,害怕個性倔強的妻子想不通做傻事,種種可怕的畫面在腦海湧動,情緒激動。

他失聲喊着:“珍珍,你出來吧,不要嚇我。”

“國慶,國慶,答應爸爸一聲。”

漆黑的街道闃無人聲。他折回家,不見往日那一屋等待他晚歸的燈光,家黑乎乎一片。自己如掉進黑洞裏,被世界拋棄一般。走投無路之下,顧不得男人臉面,他又到葉珍叔叔家,她的一個朋友家尋找,然而一無所獲。娘倆憑空消失一般。

穆讓禮很害怕,如果妻兒有什麼不測,無法向岳母交代,也無法對自己交代。他狠狠的捶打自己的腦袋,無奈中又到岳母家求助。岳母開門,“大半夜的,你來幹啥?”

“我來接他們娘倆回家。”門開啓時穆讓禮聽見兒子的聲音了,懸起的心放下。男人的尊嚴使他拉不下臉面說句服軟的話。

“國慶今晚想聽我講老變媽的故事,她們在這裏睡,你回去吧。”

岳母家很窄小,他在這裏沒地睡。

“外婆,你叫珍珍出來,我跟她說一句話。”穆讓禮是個好脾氣謙謙有禮的人,有了兒子之後隨兒子一樣尊稱岳母外婆。岳母待他亦很親熱,今天語氣也淡淡的。

“她睡下了,說是不身子不舒服。”岳母沒有讓他進屋的意思。

“我明天來接他們。”穆讓禮訕訕的離開,猜想岳母一定知道他們吵架了,不好意思久留,等過一晚葉珍消氣再來接娘倆回家。

葉珍最恨愛賭博,她的爺爺賭博將家產悉數輸光,欠下一筆鉅額高利貸,不堪重負後上吊自盡,讓奶奶和父親承受巨大生活壓力。年幼的父親早早扛起生活重擔,不僅要賺錢養母親還要償還葉珍爺爺欠下的高利貸,生活的重擔,練就他做生意的膽識與智慧。

妻兒不在的家,使穆讓禮倍感孤獨。悔恨自己親手毀掉苦心追求,來之不易的溫馨家庭。幾次三番到岳母家給葉珍、岳母,太姥姥認錯說好話,才接回仍未消氣的妻子。

葉珍不想理穆讓禮,媽媽勸說夫妻沒有就不開的疙瘩,給他一個機會,讓他改過。她才勉強同意回家。

葉珍對穆讓禮愛答不理,話不投機又懟上。他自知理虧,借出差躲避葉珍的叨叨。

穆讓禮被派到外地學習新生產技術。他出門在外,喜歡到有河流的地方走走,不知道爲什麼他非常着迷於南方的山水,看着或清淺或急流奔湧的河道莫名的興奮。

學習之餘,一起出差的同事約打麻將,他想起葉珍氣惱的樣子,不敢再碰。一個人不自覺的又走到河邊。楊柳依依的河邊傳來異樣的流水聲,有座小房子。

以後只要有空他就到那家碾房與碾房主人聊天。他還仔細觀察碾房周圍的環境,攔河壩的作用。一個計劃在心中醞釀。

出差結束回到家,穆讓禮告訴葉珍他要自己開一個碾房,一個水碾房。儘管他說得前景一片大好,簡直就是無本生意。前一次的經驗告訴葉珍,怕折騰來折騰去又是一場空,因此堅決反對,況且家裏也拿不出錢做投資。

穆讓禮向何廠長提出辭呈,廠長不同意他胡鬧。放着好好的副廠長不當,臆想去當個沒有影的碾房主,在誰看來都腦子壞了。

何廠長一再挽留穆讓禮,像他這樣懂技術有文化,對命令執行力強的人太少,放他走就是一個巨大損失。他堅持要走,廠長開出殺手鐗,要麼留下要麼兩口子一起走。

身材矮瘦的何廠長,四十多歲,軍人出身,很看好穆讓禮這個得力助手。另一個原因是相似的經歷,比與其他人好溝通。

面對廠長的阻攔,他很矛盾,不想讓葉珍跟着他喫二遍苦,但是又放不下心中的念想。

新貴有幾家碾房,靠人力或是馬拉磨碾米磨面,一天碾不了幾擔米,碾米磨面的排成隊等。在猶豫不決間他走遍所有碾房。城東南西北各有一家碾房,規模都很小,產出很低。辦個水碾房大有可爲。

穆讓禮來到他多次注目觀望的河邊,這裏與他觀察的那家碾房周圍環境差不多,河水流速不錯,夏秋不用築壩都行,冬春水流小築起壩就能帶動水碾。搭一座碾房,建好磨盤,以後就沒有多少投入了。不做這生意錢就像流水一樣嘩嘩流走。

穆讓禮不僅遭到葉珍的反對,岳母也強烈反對。依岳母看,他們兩口子在菸廠上班,不用操心每月有薪水拿,緊細一點花生活也能過得比很多人強。老人家看不慣他們以前買雙新鞋都要下館子慶祝的做派,置辦衣物鞋襪大手大腳。女婿總是心太大,花花點子太多。

外婆一個從未出過縣城的婦道人家,一輩子求的是安穩,無法理解女婿天馬行空的想法。

廠長不讓辭職,他也沒停下。他認定的事情,沒有人能阻止。但是真正阻礙他的是造水碾的技術問題。

穆讓禮見過水碾,但是不會木匠手藝,木匠沒有見過,任他怎樣比劃木匠還是木頭腦袋開不了竅。

平心而論黃木匠還真不是個木頭腦袋。他們結婚傢俱就出至黃木匠之手,他沒見過的式樣,聽穆讓禮描述畫出草圖,一樣樣精心打造出來。然後他們家的傢俱成了樣板,好多人慕名來觀摩。實在是水車這個新事物,人家黃木匠壓根沒見過。

穆讓禮請黃木匠也是信得過他的手藝和腦子。但是水車造不出來也是一場空,這裏離那個地方又太遠,不便帶黃木匠親臨。

穆讓禮在家中三抽桌上鋪上白粉紙,憑記憶畫出七歪八扭的水碾簡圖,虧得黃木匠和他有默契,能讀懂他的圖子紙。然後他建議先用做一個小尺寸模型出來。

穆讓禮和木匠都很興奮,然後木匠叫他的徒弟扛着水碾模型到採蘭橋,也就是穆讓禮與葉珍首次相遇的那個地方試水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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