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櫃沒整理完，腳下還臣服着許多散冊，有一疊摞起來有半人高，搖搖欲墜。
這回整理中學的書。曾經我想就我這腦子，肯定不會如人所言，中學記憶只剩得點殘影。於是特意找了本高中數學的記憶冊子翻看。說是冊子，也有兩指厚，還覆了層綿密的絮灰。
隨手翻開，是三角函數部分，和積化差那一堆，當時都頭疼的玩意。攤開的書上躺着一張紙，署着“你言爹”的名。藍色字跡，我沒印象，只能猜。
高中似乎有言同學這個人，他似乎喜歡用藍筆，喜歡順手扯張紙寫點什麼。推敲了好一陣，我只猜到這些。
看了兩行。他似乎是我們班數學老大，見我被數學折磨得不成人樣卻依舊對數學不離不棄，於是大慈大悲收我爲數學乾兒子。木同學。他繼續寫到。
那字跡暈開，漸漸模糊飄散，像是一下撬開了罈子，一聲調皮的“嘭”，有些許粘稠的東西冒突如泉湧。
他說，我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孩，是一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人，是一隻矇在鼓裏的井底蟆呱。
我耳邊似有過這等口舌。
他說，數學不好也就算了，看起來其他的也不行，特恩賜我一段高見，要我別不識好歹。
和積化差，眼熟吧。很多道理，可惜我感受不到它的波段，只在可見光裏掙扎。
他說，你看。這世界就是積。人們積累一輩子，子孫再發揚光大。
對於他的這番高論，我嗤之以鼻。這裏的積是指乘積，語文不好沒必要這麼勉強自己。
他說，生物積累變異，從而不斷進化。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偉大如周樹人先生，也是看了很多書、歷了很多事積累起來的。
唉，高中生腔，現在回顧真受不住。
他說，情緒也是，積則有，不積則無。一見鍾情，是對方符合了我積累的擇偶標準。悲傷，是我覺得該悲傷，發生後又不斷想，使其增強，否則任何情感都抗不住瑣碎的衝擊。
這就是用理性來逃避，說那麼冠冕堂皇做什麼。
他說，積是獨體，和是獨體間的關係。積隱去兩點纔有和。沒有積，什麼都沒有；不隱掉兩點，沒有和。兩個積，放一塊就是兩個傻積，沒準還爲了自己的積，互相擠擠，拆積補積。
哦，開始玩文字遊戲了。
他說，積只有三維，是沒用的死物。和是第四維，是積發揮作用的維度向。積中有和，雜物和成一體的纔有積。和中有積，和是由幾個積同化而成。
哦，這小子還看過點陰陽、老子、辯證法什麼的。
他說，和不是積，和只是形式。相互磨合的積，終會有和的特性。換言之，和是規律，是秩序。
拽出這麼大的詞，我感覺他要創世了。
他說，以你的悟性，好理解。你說你聽理不聽哄，依你。紙小，先寫到這，化差你自己想。高考沒幾周了。不和，就先放下吧。她也有她的打算，你還是要積你自己的。聽話。你言爹。
然而，當時我天天寫卷子，根本沒翻到這份好心意。後來這麼些年，自己也琢磨過此類道理。這紙若是當時看到，不知會有什麼故事。可現在看到，不過嗤笑一聲。
我輕輕合上了書。那字跡，沒幾年了。言，你看到這字跡，還想得起嗎？
反正，我是積了現在的我，過去的積已快被我和時間蛀空，那大洞嗚咽着，怪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