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忘不了,
1927年的春天。
那段時間,
父親簡直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每天夜裏,
他都回來得很晚很晚,
每天早晨,
又不知什麼時候就出去了……
偶爾留在家裏,
他也只是埋頭整理書籍和文件,
把書和有字的紙片投到火爐裏去,
根本無暇顧及蹲在旁邊的我,
以及我那些幼稚可笑的問題……
我永遠忘不了,
1927年4月6日。
那天早晨,
母親帶着妹妹到兒童娛樂場散步,
父親在裏間屋裏寫字,
我坐在外間的長木椅上看報。
尖銳的槍聲,
紛亂的喊叫,
沉重的皮鞋聲,
以及粗暴的吼聲,
不僅打破了小屋裏的靜謐,
也狠狠地恐懼了我的內心。
但是父親,
面對着魔鬼和槍口,
始終保持着,
他那慣有的嚴峻態度……
我永遠忘不了,
十幾天後的那個場景。
在法庭上,
我見到了日思夜想的父親,
他依舊穿着那件灰布舊棉袍,
可是沒戴眼鏡,
他那亂蓬蓬的長頭髮下面,
依舊是那一張平靜而慈祥的臉。
面對法官的怒氣衝衝,
父親的神情非常安定與沉着,
我也因此變得機智和勇敢。
只是沒有想到,
這一次的匆匆分別,
竟然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
我永遠忘不了,
1927年4月28日。
那天黃昏,
我們從拘留所回到了家裏。
就在同一個時刻,
父親永遠離開了我們,
永遠離開了,
他所珍愛的併爲之奮鬥的世界。
有人說,
時間可以沖淡一切,
我覺得,
這句話並不準確。
關於父親的,
那些真正刻骨銘心的回憶,
即使我死,
也依舊不會被磨滅。
因爲父親已經用他的鮮血,
鐫刻進了中國歷史的豐碑一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