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行人

“不爲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有益之事太多,太惱人,所以乾脆放下,一個人驅車出去轉轉。沒有目的,只有方向。

一出小區的門,就看見無數的落葉鋪得滿地,慷慨的大樹,從不吝嗇自己的葉子,一場夜雨,便抖落多半給大地做華美的毯子。天陰沉沉的,風輕輕地掃着地上的落葉,葉便無聲地自然地落在那裏,疊起厚厚的一堆。

車行至城北“梨花村”(本名行宮村,然村內村外竟是梨樹,春天,村子被潔白的梨花環抱,甚是純美,所以我喜歡叫它“梨花村")邊的荷塘,我停下車,獨自沿着河道觀賞。“留得枯荷聽雨聲”,不知道昨夜的雨可讓枯荷聽夠了沒有。長長的荷塘,全是衰敗的顏色,彷彿暮年的美人般。荷葉幾乎全都耷拉着,像一個個尖角的農夫的斗笠。失去綠色的蓮蓬竟露出大氣的暗紅色,彷彿宮廷劇裏皇后冊封時的盛裝的顏色。我很想摘幾朵,回家插到一個古樸的花瓶裏,然而,所有的蓮蓬全在河道中間,根本夠不到,所有靠邊的全都成了光桿司令,蓮蓬全部被扭掉了,只剩下長長的莖,瘦削地孤獨地站在水中。我納悶:爲什麼邊上所有的蓮蓬都被扭掉了呢,不光我走的這邊,對岸也是如此。我沿着河岸仔細地尋找,幾乎沒有一個成熟的蓮蓬“倖存”。我悻悻然地繼續向前,突然看到了一兩個村裏的人。我恍然:“一定是被村子裏的人摘掉吃了。”

“邊上一個蓮蓬也沒有了呢?”我笑着跟村人搭話。

“早上肚子裏去了。”她笑着回答我,也驗證了我的猜測。

我的美麗的幻想竟早填了村中人的口腹之慾。我能說什麼呢?世人是務實的,像我這樣務虛的人有幾?

我繼續開車前行,路邊幾樹黃色的葉子美得令人驚歎。讓人不能不停車欣賞。大自然年年如是地等待,年年如是地美麗,不欣賞豈不辜負了大自然的深情。愛“人”,往往要冒很大的風險,隨時可能被傷害;還是愛大自然吧,大自然永遠敞開懷抱等你,永遠不會辜負你!在自然的懷裏,你可以盡情釋放,可以盡情欣賞,把美烙在心裏吧!

鮮黃耀眼的葉子彷彿一樹棲息的蝴蝶,在風中煽動着翅膀,偶然一個不小心,跌落枝頭,翩翩落在地上,慢慢落成最奢華最璀璨的美。我癡癡地站在樹下仰望,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只癡癡地望着。突然,一隻小“黃蝴蝶”竟然從樹上飄飄悠悠地通過領口落入了我的懷中。落葉知我心,它一定懂我了!我輕輕地把它拿出來,慢慢地放在地上,它接着歡快地就跟它的無數夥伴融在一起了,一陣風來,我已經認不出它,或者說滿地都是它。

車繼續前行着,已經在回城的路上,然而,大路旁的一個小岔路邊,有兩樹同樣黃得耀眼奪目的葉子,讓我又停車走了過去。兩棵樹的中間竟是人家的入口,三間房屋沒有圍牆,也沒有大門,只是從兩棵樹的中間可以進去。“哦?村人不用門,兩樹做記號嗎?”我驚訝於樹的美的同時,又羨慕村子裏這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閒居生活了。正感嘆着,一轉頭,忽見一株大樹,漆黑的樹幹,樹冠彷彿一個漂浮的小島一般,葉子竟然全是綠色,在北方的立冬時節,竟還有這樣的樹?我嘖嘖稱奇。走到樹下,拿起一片葉,再擡頭確認,原來是榆樹。小時候春來就薅榆錢喫的樹,竟還這麼耐寒,還可以長這麼高大,我對熟悉地東西知之太少了!

驚喜一個接着一個,還沒來得及走,兩株巨大的半球形的萬年青又死死拽住了我目光和腳步。我不禁來到它的旁邊,它比我還要高,比我不知道胖幾圈。我一挪腳步,發現,它們竟然也在一戶人家的大門口,只是它們巨大的體型擋住了大門。沒有石獅,更不用銅獅,兩株樹就可以看門了。真羨慕這樣的住宅啊!在這裏居住,一定不會內卷,不會失眠吧。或許他們沒有穩定的收入,但一定也沒有穩定的壓力。自然就是這麼會找平衡,所以,得失從來沒有什麼可得意和失意。

離開的腳步有點沉重,但又不得不往城裏走去,因爲那裏有我的家,有我要照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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