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春日突如其来的雨

3月,是春末夏初的时节,此时的B城春光和煦,气候宜人,讨巧而迷人。

但,温暖的春光怎么也照不进罗非阴郁的内心。

他,十分讨厌春的中庸无为,仿佛是被岁月静好包围的虚伪。这个世界明明充满弱肉强食的争斗,却在3到4月的时候,表现出微风细雨,春光可爱的人畜无害模样,令人作呕。

每年到这个时候,罗非的心里都异常的烦躁,他只想撕碎世界温和的假象,肆意而喧嚣地大喊着:去他妈的春天,去他妈的岁月静好。

而,每年到这个时候,罗非原本就小得可怜的社交圈就会被进一步缩小——他的朋友们都知道,这个时候的罗非就像是更年期的妇女般难搞,你完全没法与之好好相处,于是,大家都十分有默契地暂时将这个人拉入黑名单,等待明艳的夏季来临时,才会把这个人重新归入“朋友”的行列中来。

对于朋友们的这个默契行为,罗非至今没有察觉。

他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阴暗的“春日厌恶综合症”里头,兀自愤世嫉俗。

这日,罗非刚从“泡”了一整天的图书馆里头出来,准备回宿舍午休,清朗的天空却迅速地阴了起来,在他踏出图书馆没多久,天就下起了细密而柔软的春雨。

被春日绵软无力的雨点包裹着,罗非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心里对春的厌恶,以具象的物质形式累加在一起,化作了挂满周身的水汽。而挂满衣服的晶莹水滴,虽不至于打湿衣物,却足以让暗藏在春日里头的阴冷与潮湿,穿过衣物纤维与纤维的结构缝隙,直抵皮肤。

罗非不耐烦的皱眉,却也没有加快脚步,这些阴冷的体验,仿佛是他对春日偏激观点里的论据——看吧,什么春风和煦,温暖可爱都是骗人的,这才是春天的真面目。

如此想着,这雨淋得竟还有几分畅快——罗非阴郁的脸上,出现一丝难得的笑意。随后,他发现,那些水汽,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继续凝结,一把明黄色的伞罩住了罗非的上空。转头,一个个子比罗非高半头的男士,正绕有兴趣的看着他蒙头赶路时的“变脸戏法”。

“同学,一起啊。”男子看罗非终于看向自己,扬起一个如春风拂面般的微笑。

罗非脸僵了僵,停住脚步。

面对男子春风般的笑脸,罗非本能的厌恶。

“不必,不熟。”

男子先是来不及反应罗非突然停止的脚步,随后,转身就看见男孩眼里直白的厌恶,听见他直白的拒绝。

笑得有些哑然,男子看着那个重新回到雨里的男孩,仿佛他与这场春日里突如其来的雨本就是一体——一样的阴郁、潮湿。

“罗非同学,有些寡情哦!你法理学的成绩,老师打的可是优秀哦!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也不强求你磕头叫声爸爸,但……”

林修远看着男孩越锁越紧的眉头,心中逗乐的兴趣就愈发浓郁,只是,不等他说完,男孩一言不发地就转身走掉。面对罗非这样失礼的行为,林修远倒是不见怒意,也没有被忽视的不快,只是撑着他明黄色的大雨伞站在雨里,看着男孩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雾霭茫茫的水汽里,才收回视线,慢慢地往回走。

他对罗非的印象挺好的,是个特别实诚的小孩,只不过有时候爱钻牛角尖,他拼尽全力想撕碎这个世界的偏执姿态,幼稚而可爱。看着这绵绵的春雨,林修远想起了那一夜——

大概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林修远刚收到B城大学的offer,从阳光明媚的加州回来没多久,一下子就进入水汽氤氲的江南春季,生理上着实无法适应,所幸,到校的时候,课都排上了,他没有教学上的任务,就是得花功夫看论文、名家论著之类的搞些学术上的事务,也还算轻松。

所以,工作之余也还是能有一些自己的放松时间——比如,喝喝小酒,找个暖床的伴过一夜之类的……

他就是在常去的酒吧里看到罗非的。

小孩去那勤工俭学——做点调酒师兼服务员的活儿。

那个时候的林修远,多少有些怀念加州的阳光,所以找的伴都是些笑容明艳,身材修长且充满力量感的阳光男孩,对罗非这类跟江南春雨似的,好看却阴郁的男孩并不感冒,甚至有意避让,所以,他很少选吧台附近的位置,两人都只是远远的相互打过照面。

他跟罗非扯上关系,纯属朋友的胡闹。

朋友是酒吧老板,那天两人喝high了,朋友的“家属”来接时,顺手就把林修远托付给了正准备下班的罗非,当时林修远喝得有些意识模糊,但小孩接下这活时,亮晶晶的眼神,林修远还是记得的,就像他每次看见林修远出现在酒吧时,明亮灼眼的眼神。但,每次林修远意识到他的视线,回视过去时,未等两人视线交汇,小孩就飞快的转开眼睛,低头干活的侧脸上是机器般的冰冷。

这让林修远多次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自恋?但每次他关注别处时,总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跟随着他,友人也会带着暧昧的笑意,八卦道:“你还没翻那个孩子的牌呀?”

所以,当两人挤在出租车上时,林修远醉醺醺地窝在小孩的颈窝里时,以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音量,对着罗非的耳朵,吹着带酒味热气,问出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你,是不是偷偷喜欢我?”

罗非怎么回答的,林修远不记得了。那晚的记忆,随着醉意飘荡到了看不见的空间。尽管不记得细节,但林修远知道那一夜春光无限,记忆里有一双氤氲着水汽的阴郁瞳仁,他的主人如突如其来的春雨般,阴冷而潮湿,却有股温柔的力量,无声浸润着他。

那一夜之后,林修远甚至觉得这江南水乡的春季,似乎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第二天醒来时,没有经典的字条,没有狗血的温情早餐戏码,没有任何小孩曾经来过的痕迹,只有宿醉的头疼、一锅热气腾腾的解酒汤,以及窗外一夜了无痕迹的春雨之后,满地的湿润。

晚上,林修远再去酒吧时,却没看到小孩,一问,似乎是淋了雨,病了,请了病假。之后,林修远又蹲了几天,无果。就被派出去参加一场外国的学术会,参会加之学校参观、学术交流拖了个把月,再回来时,朋友就跟他说,他的小迷弟辞职了。

林修远心里有一声叹息,却没来得及深究这声叹息背后的情绪,事就突然来了,是跟市里合作的一个修订法案执行细则的项目。林修远跟着院里的领导忙忙碌碌的,时间就快进到了第二学期,院里让他负责法理课时,他多少有些头疼,这门课偏理论,讲起来最是沉闷无聊。

当他真正来到课堂时,看到那个自己找了很久的小孩,除了惊喜之外,更多的居然是心安。随后,林修远总算理清楚自己那些忙里偷闲的挂念,都是为了啥。

只是,小孩对他的态度多少有些冷漠,甚至抗拒,一如最初,他们俩远远相望时那般冷漠。这让林修远不禁又开始怀疑人生了——那一夜的春雨绵绵,只是梦一场吗?

但,有那么几次他低头看教案,再擡头时,对上小孩那来不及收回的灼热眼神,才让林修远放下心来展开攻势。

就是有点难搞!林修远收起手中的伞,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只是自己看上的人,跪着也得追上!

更何况那孩子别扭而傲娇地,厌恶着,深爱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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