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一句詩詞,一段故事

男子經過柳樹下,一步三回頭。

看見夕陽餘暉裏的妻兒,妻子臉上還掛着淚,飄飛的單衣,如風中的落葉。兒子小小的身影重合在母親的身影裏,小小的縮成一團。

他強行笑了笑,便狠心轉過頭,一滴淚就這樣被風吹的零零落落,不知道飄向了何處。

他不敢回頭,他怕他再回頭,他的腿就再也不聽使喚。

此刻,他只想回家,過一世安穩的日子,可是衛國君主不仁,生性好戰,他被迫服役,不得不離開家鄉。

妻子熬夜爲他修補臨行的衣裳,還邊縫邊笑道:"等你的仗打完了,盼兒怕都認不出你了!"

他看着睡夢中兒子紅撲撲的小臉,伸手抓住妻子拿針線的手,一雙手,不再瑩白如玉,多年辛勞已讓它變得粗陋枯黧。他摩挲着她手背上不再光滑的皮膚,眼淚忽然不期而至。

說好不哭的,說好不哭的!

他把頭埋進妻子的掌心,努力把眼淚往喉嚨裏咽,哽道:"辛苦娘子,爲我照顧家,照顧孩子,爲夫……此生一定不負娘子。"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憶!"

妻子含淚嗔笑道:"住嘴,什麼死不死的,多不吉利,你一定要回來,如果你不回來……我就……"

他擡起頭,眼淚汪汪道:"你就怎樣?"

"你知道的哈,隔壁村的二牛當年可是向我爹提過親的……"

他佯裝不高興,把臉偏過一邊,卻是把眼淚偷偷流的乾乾淨淨。

她叫了他兩聲,見他不肯轉過身,然後緩緩靠近他,從後面攬住了他的腰,她的淚滴在了他的後背上,溫溫熱熱的,讓他痛不欲生。

"你不回來,我就變成望夫石……"

月亮偷偷地從天邊探出頭來,月光打在男子臉上,淚痕斑斑的臉頰上露出視死如歸的決心。他每走一步,心便痛出十分,終於走出村口,聽見一聲戰鼓,角聲急促。他,真的要走了!

擊鼓其鏜,踊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先秦.無名氏《詩經.國風.擊鼓》

戰鼓聲不知多少次把他從睡夢中驚醒,敵人數次來犯,即使是睡夢中,他手中的長矛也寸步不離。

卒長已經說了,明日之戰,至關重要,熬過了,就都可以回家了。

真是件令人開心的事啊!

他微笑着睡着了,夢裏他回到那個少年時代,娶她那年,他才十七歲,洞房花燭夜,她的臉紅撲撲的,那雙含羞帶笑的水眸中滿是深情款款,他輕嘆一聲,握住了她蔥白如玉的柔荑,溫言道:"娘子,這輩子榮華富貴,高官厚祿,爲夫可能一件也給不了你……但,我只有一句話,希望娘子你銘記在心。"

看着她睜大眼睛,一臉疑惑的可愛模樣。

他低下頭在她的手背上落下輕輕一吻,喃喃細語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看見她脣邊綻放一抹柔美的笑,淺淺地,卻勝過百花爭妍。

……

寒夜裏,北風呼嘯,他蜷了蜷身子,把長矛摟進懷中,鋒利的刀刃卻比那寒霜更冷上幾分。

迷迷糊糊中,忽然感覺四周似乎有股熱浪襲來,起初像是從四面八方吹過來的熱風,漸漸的就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然後"呼啦"一聲,灼熱感侵襲了全身。

他猛然被驚醒,睜開眼睛,才發現周圍全是火光。

營帳全被點着了,外面都是廝殺聲。火光把天邊映的透亮!

他的兄弟們一個一個全都倒在了血泊中。敵人數以萬次一波又一波的從四面八方湧上來。

完了!

火光中,他舉起長矛,毫不猶豫的衝向前方。淚水,卻早已在他飽經風霜的臉上蜿蜒成河。

"如果,你死了,我可能會變成望夫石……"她流着淚說。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憶……"他擦拭着她眼角的淚珠,緩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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