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在走,風繼續吹

聲明:原創文章,文責自負。

樹上的枝條在晃動,天空的薄雲在遊走,成羣的鴿子在樓宇間盤旋,幾隻不知名的鳥兒從天空飛來,在一陣清脆響亮的鳴叫中從樓頂掠過,又消失在另一個遙遠的地方。

1/ 

惦記着村裏的老房子,喫過早飯便上路了,城裏幾乎看不到的晨霧,此刻卻顯得濃重。落葉飄零,草木枯萎,秋色隱匿不見,田野一片蒼茫,濃霧似乎知道時已初冬,從你不知道的地方瀰漫而來,讓這個季節的變換,看似更加貼合。

坑坑窪窪的土路早已不在,大路小路全部硬化坦平,高速運轉的機器驅動着車輪滾滾向前,這讓記憶裏的遙遠變得很近,在極力遠望卻無法望遠的須臾之間,穿街過巷,老屋近至眼前。

說老不老,不過三十多年,但歲月的風煙早已讓它滿目蒼夷。磚土結構的牆壁還好,木質的門窗破舊腐朽面目全非,院子裏雜草叢生一片荒涼。

這座房子其實是買入的,住了僅僅六年時間後便搬入縣城。由於忙於生意,很多年間只是偶爾回去,看着它日漸破敗的樣子,想修一修吧覺得沒什麼用處,放任不管又於心不忍,就這麼一直拖拖拉拉閒置着。直到村子周圍有了項目建設,房子有了需求,才做了一下簡單的維修,如今已有租客入住。

這次回來,是因爲村裏硬化道路後,房子的西面變成了窪地,成了水坑。怕危及房屋地基,找了拉土的車子把它墊了起來,儘管有推土機做了平整,但還是有些坑坑窪窪,今天回家,就是想再收拾收拾把它弄好。

很多年不做這種土工活了,儘管天氣寒涼,周身卻泛着熱意,如果不是幹一會歇一會,恐怕汗水早已粘住了貼身的衣服。

濃霧依舊,老屋東面幾棵老榆樹斑駁的身影忽隱忽現。一片乾巴巴枯黃的落葉在霧色中打着旋飛來,又翻卷着消失在霧色裏。不知爲何,每次來到老屋時,腦海中總會想起以前,想起屋子裏老沙發上爺爺"省細着過日子"的囑咐,想起月光下父親披着棉襖包棒子的身影,思緒如同那一片翻飛的葉子,起起伏伏,來來去去…

少時家境貧困,日子過得艱難,這樣的境況持續了很多年,直到做起了絲網生意,生活才慢慢好起來。父親身體不好,爺爺漸漸老去,但一如小時候一樣時常掛念着我們,看着我有了一點經濟能力,大兒子七八歲時,父親便思忖着該要房基地準備蓋房了。爺爺更着急,在父親幫忙把房基地剛剛要到手時,便聯繫拖拉機,找鄉親們幫忙,張羅着把地基墊了起來。

因爲兩個兒子,肯定要蓋兩處房子,但孩子們還小,完全不必着急,兩個老人卻不這麼認爲,時不時催促幾句。也就是這個時候,本家一個在外地工作的哥哥,因爲計劃有變,無人居住,打算把家裏新蓋不久的房子賣掉。得到消息,父親上了心勁,覺得現成的房子,才蓋不久,如果買下了,不是省了大勁嗎?

房子,是農村莊戶人家的一件大事,一個家庭,省喫儉用,精打細算,就是爲了攢下錢來完成它。我兄弟四人,四座房子,在當年溫飽都是問題的經濟條件下,可想而知,父母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和煎熬。

幼小的自己,曾目睹了爺爺、父母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爲之準備的辛苦勞累,無數個午夜過後仍在煤油燈下安排算計時的一臉愁容。某一個日暮西天,流雲飛轉的傍晚,寒徹的風中,我甚至看到過只披了小褂的父親、在陣陣咳嗽聲中雙手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看到了身邊母親的淚眼漣漣。

懵懂的自己無法理解因了何事,爲了什麼?事後我曾問過母親,母親長時間沉默後一聲長嘆:"沒能耐唄!"淚花從眼角溢出,那一刻,我似乎懂了,因爲我曾不止一次看到父母在爲蓋房子的事說不到一致而拌嘴,卻又似乎什麼也不知道,是啊!幼小得自己無法體會父母的艱難和愁緒,我只是非常非常的難過。

在父親的力促下,我把本家這座房子買了下來。墊好了一處底座,又要了這處現成的房子,父親和爺爺好像了卻了一樁心事,我也覺得挺好的,只要再蓋上一套,兩個兒子就各有住所了,這件一輩子的大事就算完成了。

房子買過來後,兩位老人比我自己還上心,這裏瞧瞧,那裏看看,該修理地修理,該拾掇的拾掇,搬過去的前幾天,院落裏被爺爺打掃的乾乾淨淨,兩扇鐵板製作得大門用綠色的油漆粉刷一新,門窗上的玻璃被父親擦的鋥明瓦亮,屋內的各個房間刷了乳白色的牆膏。不是新房,勝似新房。

"想什麼呢?這麼直愣愣的。"如果不是房客的一聲招呼,我似乎早已忘記了自己在幹什麼,就這麼一直呆呆地站立着。放眼望去,霧色不再濃重,天空又見流雲,熱意已退,風吹身寒,我拿起鐵鍬,又舞動了起來。

坑坑窪窪的去處漸漸減少,平平整整的地方越來越多。房根處裸露出空洞的地方被填平,踩實,其實我知道,這些活可有可無,水坑只要被填平不再存水就好,無需用雙腳去一點點踩實,也沒有什麼用處和意義,房根處已經墊得很高,磚瓦埋在土裏也不會再被風化,這些曾經的不以爲然甚而不屑一顧如今卻做的非常仔細非常認真。

想起買房三年後的一件事情,和鄰居協商後將房子前面本屬人家的地方換了過來,這樣就可以將窄小的院子向前延伸擴大,局式會好看也方便一些。這也是父親當時對這座房子唯一感覺不對心思的一點。因爲太窪,需要用土墊平加高。記得是秋深季節,地裏沒了農活,城裏的生意也不太忙,那時已有了種田用的拖拉機,便自己動手幹起來。

父親患有哮喘,平日裏總是氣不夠用,更不要說幹活了,但他不聽勸阻,每天必來,有時飯還沒喫完,便早早在院前拖拉機旁等待。一杴一杴的裝卸過程中,他不停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卻一下也不肯停歇,看在眼裏,疼在心上,但我不敢言語,父親的嚴厲無人不曉,只要你想要他歇會時,只一眼,話到嘴邊你會乖乖地嚥下去。其實不是沒有辦法,拖拉機鬧故障、車軲轆沒了氣,便是我實在不忍時從嘴邊溜出來的話,唯有如此,父親纔會放下鐵鍬,休息休息。

爺爺更是一刻不閒,車來了卸車,車走了整土。但很明顯,爺爺已經心有餘而不足了,他沒有了力氣,一些活也做得幾乎沒有一點價值,有時甚至礙手礙腳,生怕把他碰着,其實一車土卸完,也完全用不着馬上平整,但他不管這些,認真而努力地做着他認爲必須而且非常重要不能耽誤的事情。

越來越像爺爺和父親,幹起活來認真固執,就如我此刻用雙腳一點點地把鬆土踩實踩平,其實完全沒有必要,也真的沒什麼用處。但偏偏就要這麼做,偏偏就願意這麼做。總覺得只有這樣,心裏才踏實,才能放得下心去。

總是在提醒自己,遇事不要着急,真的有事卻完全沉不下氣來,本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小事,卻火急火燎的完全不能自已,只一小會,周身又熱呼呼難耐,唯恐出汗感冒,不得已又停下來小憩片刻。

老屋前的這個上午,讓我有了久未有過的回憶,思緒亦因之繞纏,想起爺爺,想起父親,儘管他們離去多年,但爲了這座房子、爲了他們的孩子而盡心盡力的身影,卻清晰如昨,閃現在我的心中。

駐足,凝神,縱目,天上流雲依舊,地上有風輕拂,我在霧色疏淡中思念着、憂傷着、感恩着,思緒飄然,繾綣萬千…

2/

時光匆匆而去,往事大多如煙,這個老房子從買入、擴建到我搬進縣城時六年時間裏所發生的一切,卻是如今想來最深刻最清晰的記憶,因爲它承載了我太多太多情感上的起起伏伏,見證了我生活中由貧窮到富裕的一步一步徹底改變。

房前的地基墊好的第二年,爺爺的身體明顯不好。因爲父親常年哮喘,一大家人的生活重擔很多年間幾乎全部壓在了爺爺的肩上,即便年齡大了,依舊如年輕時一樣不知疲倦地操勞着,精神上的焦慮緊張和長時間超負荷的體力透支,讓他的心臟難以承受,呼吸窘迫和疼痛心悸這些從未有過的現象會在他的身體裏偶爾出現,讓人分外牽掛和擔憂。

清楚地記得一個春日的午後,陽光極好,天空一片澄澈明淨,我在打掃着院子,看見爺爺正步履蹣跚地走來,我趕緊迎出門外攙扶起他的胳膊。一步一步的挪動中,老人家不停地喘着粗氣,從門口到屋內,短短十幾米的距離,我卻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漫長,也感受到了那一刻瀰漫在心中的憂緒。

爺爺年輕時的健壯,曾是我的瞠目、驚羨和自豪。三百斤大白菜,一輛木軲轆小推車,從四十里開外鄰縣買來,再推到鄉村的集市去賣,爲的是掙個三三兩兩填補捉襟見肘的家用。每次聽到爺爺慢慢悠悠風輕雲淡的講述,我都會瞪大眼睛驚訝不已,太令人難以置信了!親愛的讀者,如果您正好看到這裏,想來也一定如我一樣,同樣的不可思議。

坐在沙發上很長時間,爺爺慢慢的平靜了下來,而我,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傷感,那個當年不知苦累爲何物的爺爺,那個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沒有睡過一次懶覺的爺爺,那個爲了一家人的生活披星戴月風餐露宿卻從未有過一絲抱怨的爺爺,那個人近耄耋之年依舊風雨無阻趕集上廟、卻捨不得花一分錢在集市上喫頓飯的爺爺,就坐在我的面前。如今再也沒有當年的矯健驍勇身手敏捷,生活的重擔已無法承受,歲月的坎坷讓他再也不可能風雨不懼,跨越千山萬里。

平靜後的爺爺又開始了他從未間斷過的話題,往日常常以爲的不過絮絮叨叨此刻卻聽得極爲認真並深以爲然。"飽時別忘餓時飢,""喫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才受窮,""越喫越饞,越困越懶,"這些常常從爺爺嘴裏說出來的俗語,其實是老百姓日常生活中極富哲理的人生感悟。

仔細地看着,認真地聽着,不住地點着頭,看着爺爺衰弱的樣子,難過,無奈,傷感一直纏繞在心頭。爺爺,不要再說了,我已經記住了您說的每一句話,也一定會按照您老人家叮囑的那樣,把日子過好,讓您放心。

多年以後的自己,儘管毫無意識,但在孩子們眼裏,卻成了爺爺的樣子,"省喫儉用""居安思危",這些時常對孩子說的話,像極了當年爺爺的絮絮叨叨,以至於自己有時都會感覺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時代不同了,當年的苦日子早已過去,我們的努力付出,不就是爲了生活得越來越好嗎?況且,孩子們長大了,也知道生活越好,越要懂得勤儉持家地道理。實際上做的確實也還好。

斜陽淺照,天空呈現着暮色來臨前的昏黃。跟在爺爺的身後,我在心中默默地祈願着,祈願他老人家早日恢復健康,身體儘快好起來。

出乎意料的是,這是爺爺最後一次來到我的院子,這是爺爺最後一次和我說了這麼多話。此後的日子裏,爺爺的病情時好時壞,不斷髮作,雖經多方診治均無明顯效果,我的心中越來越害怕,也越來越緊張,越來越焦慮。

清楚地記得那個暮色蒼茫的傍晚,經不住爺爺再三懇求,多次勸說無果後,我攙扶着老人家走出幾天未曾出過的屋門,奔向我的老院子,我疑惑地看着,不知他要幹什麼。

沒走多遠,爺爺便執意推開了我的手,此刻的他一反常態,大步流星,步伐堅定有力,來到院子後,讓我找來木墩子,拿出斧頭,搬來了一捆帶楂子的高粱秸。原來,他要幫我繼續砍下那未曾砍完的楂子,把粗的、直的秸稈挑出來,留作明年菜園裏插架用。

天宇靜默,大地沉寂,也驚呆了站立一旁的我。這一刻,生命的頑強在爺爺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隨着斧頭的高高舉起重重落下,在落日餘暉中劃落出一道道金色的光亮,高粱楂子帶着泥土的殘塵飛舞跳躍後滾落一旁,如同當年推着木軲轆車行走在泥沙路上一樣,此時此刻,爺爺正在用最後的倔犟,再一次演繹着生命的神奇、悲壯和瑰麗。

回時路上,同樣是大步流星,同樣是堅定有力。天地之間不再靜默沉寂,山鳴谷應,風起雲湧。

三天後,爺爺與世長辭!

………………

雲在走,風繼續吹,我的靈魂似乎離開了身體,正追逐着風的足跡,慢慢飄向空中,飄向遙遠的天際,又似乎在雲的翻卷中從浩瀚的蒼穹向人間滑落,我在做夢嗎?是的,我在做夢,在夢境中思念,在夢境中悲傷,在夢境中尋覓,許久,許久…

一陣悠長的鳥鳴聲響起,我從沉思中醒來。揉揉淚眼模糊的雙眼,我看見了夢境中的大地風急,正掀動着我的衣角,天際雲湧,正在我頭頂上疾馳,我確信,我已從夢中醒來,我的靈魂又回到了身體裏。

風緩了又急,雲散了又聚,我不知道這個初冬的日子爲何如夏日般多變,苦辣酸甜,悲歡離合,往事悠悠,讓我如風似雲,變幻莫測,卷舒無常。

周身的熱意早已退去,再一次感知到了風的寒涼。揮杴,剷平,踩實,填埋好最後的屋角,繼續着並無多大意義卻唯有如此心中才覺踏實的事情。

一切都已弄好,如同當年我剛剛買入這個房子爺爺常常做的一件事情一樣。房間內,院落間,裏裏外外,前後左右,轉了又轉,看了又看。從沒有像此時這樣如此用心、認真而仔細地看着這座我住了六年時間的老房子。從沒有像此時這樣認真而仔細地看着這座浸透了爺爺和父親心血的老房子。爺爺的身影剛剛退去,父親的身影又近在眼前。因爲,我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座而今依舊還算整齊的西屋上。

天空聚起的雲正慢慢散開,歲月的風連同我的思緒從門洞裏進進出出,時光在天地之間來來往往去去回回,我停下腳步,駐足門前,凝望,凝望,任一幕幕沉寂在歲月深處的畫面追風逐雲,在腦海中回放纏繞。

房前的地基墊好後,我開始了院子的擴建,拆掉牆頭,開槽,夯實,購買磚瓦木料,找人幫忙,這一切的一切,身體不好的父親,卻着實幫了很大的忙。尺寸大小?配房蓋幾間?要不要和大門口連在一起?高度多少合適?門臺是否和正房相通相連?院子裏鋪新磚舊磚等等等等,父親無事不在用心安排計算。

母親走得早,很多年間,一直是父親爲爺爺做飯,二嫂隨軍遷住京城,四弟移居國外,兩位老人一人住在一個院落,爲的就是看護着兩個房子,逢上雨雪天氣,土路溼滑,不管爺爺過去,還是父親送來飯食,總歸有些不便。父親身患多種疾病,一年到頭藥物不斷,爺爺年老體弱,同樣讓人不放心,每天進城前,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父親那裏看一看,很多年間一直如此,雷打不動,不敢間斷。

儘管如此,父親依舊竭盡全力地幫助自己的孩子,爺爺去世後,父親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我們身上,不到實在頂不住的時候,他是不會丟下不管的。曾經多次對老人講過,不要再爲我們操心,把自己身體注意好才應該是最大的事情。

但無論怎麼說,父親依舊如此,有時說得多了,語氣重了,父親點頭稱是,但時過不久,又恢復了老樣子。夏收秋種時,他比誰都起得早,喫得快,睡得晚,忙了白天忙黑夜。麥場上,田地裏,菜園中,無時不在閃現着他的身影。

秋日夜晚,父親趁着月光的明亮,在小山似的玉米堆前麻利的剝着棒子皮,白天時間寶貴,不能耽誤地裏的農活,夜晚便成了父親加班加點的最佳時間,有時我們年輕人都感覺累了,不願再熬夜,但看看父親早早過來地忙碌着,匆匆喫過晚飯後便會如父親一樣不言不語抓緊幹活,彷彿在掩飾內心之中那一閃而過的愧意。

犁花翻卷中,父親用力地揮動着鐵鍬。平整着拖拉機留下的溝溝壑壑,高的削去,低的填平,這是一個體力活,一下一下要扔到很遠的地方,常常要幹一會歇一會,才能喘得過氣來。父親本就患有哮喘,這樣的活極不適合,但他偏偏不去理會這些,一直在堅持着,實在憋悶得受不了,纔會停下來。很多很多次,看到父親手拄鐵鍬,不得不彎下腰去,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我的心就會如刀鉸般難受。

父親就是這個樣子,做幹部多年,一生嚴肅要強,只要自己認準的事情,說一不二,更聽不進別人的勸說。但父親又心思縝密,對自己要求非常嚴格的同時,又會顧及別人的感受,很多事情他會辦得很周全很妥當,這也常常令我們佩服,無話可說。

整個院落擴建的過程,父親從頭至尾,出主意,想辦法,既操心又費力,很多事情我還沒譜,他卻早已有了主意,而事後證明,父親的想法確實好,快捷方便,省錢省力,讓我非常感動。也因爲父親的安排,不長的時間就把配房建好,牆頭圈齊。很多朋友親戚都說這大門口蓋得漂亮,這個配房樣式好看,正是得益於父親的多次精心謀劃和反覆設計。

整齊方正的佈局,寬敞明亮的院落,門洞前鮮亮的瓷磚牆壁上,一幅寓意吉祥富貴平安的門聯鑲嵌兩旁,門洞內的影壁上,江山如畫,迎春花豔,讓人進門見喜,心情愉悅。

此後的三年,日子平順,生意興旺,父親身體也算平穩,雖有老毛病纏身無法擺脫,但定時服藥控制,也沒有再向嚴重的方面發展。在我們兄弟幾人的反覆勸說下,加上看到孩子的生活越來越好,父親也不再固執,在休息調養方面也有了注意,痛苦也變得稍稍好了一些。

本是平平常常的一次走進老屋,卻引發出無法終結的思緒,都說時光無法倒流,此刻,我卻從時空的隧道中穿越到了過去,那些過往的苦辣酸甜,點點滴滴,洶湧而來,又呼嘯而去。

暮色蒼茫,雲飛風急。我在夢中醒來,又會在夢中睡去,睹物思人,潸然淚落,真的難以忘記,唯願永無別離。我不知道,我吹過你吹過的風,這算不算相擁。我走過你走過的路,這算不算相逢。但我知道,萬水千山走過,我從來未曾停息,像風走過了萬里,不問歸期……

3/

老屋西邊的水坑填平了,心中那種因爲惦記某件事情而不踏實的感覺沒有了。但由此而打開的記憶之門卻無法關上,六年居住時間裏所有經歷過的事情,如同電影中的畫面,在腦海中連續不斷的一幕又一幕地回放。

每日晨起,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去父親的院子裏看一看,大多時候,也一定會有大大小小的事情在等着我去做,水缸裏的水是要滿滿的,院裏院外也常常需要掃一掃,最主要也是幾乎每天必做的,是要量一量血壓、聽一聽心跳,然後再看什麼藥快沒有了需要去買,還有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鹽。

把這些該辦的事情辦妥後,騎摩托車去縣城的門店,一天生意上的瑣碎繁雜就開始了。等顧客上門,接不時打進的電話,記錄下幷包裝好需要發貨的產品,或客戶來取,或送貨上門。閒暇時記記帳,檢查一下有無差錯。午飯許早許晚,時間並不固定,依忙閒而定。大多時候或麪條、或米粥、或炒餅不分好賴隨便喫點,原則上只要不佔用太多功夫就行。

下午依舊如此,一天到晚,基本上沒有太閒的時候。即便賣不了多少東西,也會有很多其它方面的事情等待去做。而父親所交待的那些需要採購的東西,是斷不能忘掉的,尤其是每天要喫的藥,只有稍有空閒更多時候其實是不管多忙,都要先去買好,以免耽誤。

傍晚下班,一般都會先去父親家中,把東西交待好,再看看這一天當中有沒有發生什麼,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有時候估摸着不會有什麼着急的事,也會喫過晚飯再去。夜晚的時間富裕,我會盡量多呆一會,陪父親說說話,嘮嘮家常。

母親走了,爺爺走了,父親成了我心中唯一的牽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無論是春夏秋冬,無論白天夜晚,看望父親,成爲我每日早晚兩次甚至三次四次雷打不動的事情,即便依舊重要養家餬口的生意,同樣也要爲父親的事情讓步。

同樣,父親依舊在牽念的他的孩子,儘量不給我添什麼麻煩,自己能辦的就不會對我講,但年齡大了,身體又不好,很多時候心有餘而力不足,又不得不指使我們,理解父親的想法,儘可能多的幫老人做些什麼。也是我無論多麼忙碌始終都要堅持去父親那裏看看的原因。

而更多的,是因爲我非常理解父親的孤獨,母親早逝,多年來父親一直堅持一個人生活,早期孩子們生活拮据,日子過得艱難,就連一些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男人們不太善長的事情也會自己下手,不想耽誤孩子們的時間,雖然這樣的情況不多,時間也不長,在我們的勸說下父親也不再堅持,但老人家儘可能自己料理自己、不願累及孩子的心思,卻從末打消過。

一日三餐,收拾整理,料理家務,下地幹活,父親在做着男人當做的事情,也在做着女人才做的一切。很多年間,他忙碌着白晝,也在孤獨着夜晚,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太多太多的時候,他在午夜醒來,再也無法入睡,我知道,父親雖然不言不語,但日漸老去的惶恐,疾病纏身的痛苦,一定會纏纏繞繞,正因爲深知這種憂愁煩緒的與日俱增,我在盡着自己最大的努力,讓老人多一些安慰和心安。

照顧老人,忙於生計,很多事情已成爲習慣,其實並沒有感覺到多麼的緊張和疲於應付。常說老天有眼,憐我愚實,創業路上,這個時間段裏反而出奇的平順,沒有特別的憂愁煩惱,心緒不寧,這也讓我可以抽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用在父親身上,而效益的越來越好、經濟上越來越多的收入不再讓我感到惶恐,也讓我在物質上的關懷照顧上,能夠有能力讓老人感到些許慰籍和滿意。

曾經寫過一篇文字,是我剛剛接觸絲網的那五年,是的,想起那五年,我應該說聲謝謝,因爲它讓我學到了很多東西,家鄉特色產業的知識,經營管理的本領,銷售技術的內容,就是那幾年寶貴的收穫,也爲我的創業之路,有了一個紮實的基礎。

而緊接其後的六年間,更是我人生路上應該記住的一個時間節點。爺爺、父親唯有親人間纔會做出的竭盡全力的幫助和發自肺腑的關心和教悔,生意的平順,生活的改善,親情的濃郁,歲月給予了我豐厚的回報,這些都讓我充滿了無限的感激。

院落擴建後的第二個年頭,我買了人生第一輛車子,無論生意還是生活,確確實實帶來了很大的方便,不再爲送貨時無法多拉快跑而發愁,也不再爲父親看病時突遇風吹雨淋而煩惱,這些讓我感受到了心中的高興,而父親爲之的歡喜和自豪,則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要知道,在那個年頭,能買得起汽車的寥寥無幾,整個村莊,也就我們一家。

隨後的一年,我在絲網大世界購買了一套兩百多平米的商住樓。自此,結束了村莊縣城兩頭跑的歷史,從貧窮到富裕,這一年,無疑成爲一個里程碑式的轉折,是我人生路上一個值得記住的時間節點。

太多的往事在腦海泛起,太多的思緒湧入心間,一次回到老屋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卻讓我心情起伏,陡生波瀾。老屋六年時間裏我所描述的這些,不過是那段光陰中的星星點點。當我有了記錄的想法並寫下這篇文字題目的時候,太多太多的事情被我刻意的屏蔽掉,那些世間的悲苦我真的不想再去做過多的還原,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日子終究會越來越好而且也已被證明,但我無法遮擋起我的憂緒、我的傷感,我對親人的感恩和思念。

此刻的我目光移向窗外,午時的天空亦如這次回家的清晨,樹上的枝條繼續晃動着,天空的薄雲仍在慢慢遊走,望着成羣的鴿子在樓宇間盤旋,思緒亦如雲似風,從遠風飄來,又向遠方吹去。

後記:

父親依舊住在他的老房子裏,幾次勸說不果,我也不再勉強,道路的順暢,不遠的距離,方便的通訊工具,讓我隨時可以出現在父親需要的時候,我一如往常的牽掛着父親,一如往常地去到父親的院裏,雖搬進縣城,和同住村裏幾乎沒有兩樣。

五年後,請了保姆,照料日漸老去的父親。

三年後,父親和他的孩子們度過了最後的日子,在一個流雲飛轉的午後,與世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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