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字教員

第一場:

(廣袤的田野,一個戲臺,由腳手架搭成,搭在稻田中,周圍零零散散散佈着一些廢鐵廢墟。稻田中幾個農夫模糊的身影,他們失神或聚精會神地盯着戲臺看。樹樁邊有一羊一牛一騾在喫草。戲臺上演着湯顯祖的《南柯記》)

山羊:

我啃食遺忘,

我啃食落日時傷心人的祈禱,

這些凝聚在紫霞中的思念

透過衆世紀的眼

讓我想起,讓我思念

我幼年時陷於巨鼉之口的母親。

這廣袤的新世界,東南西北

都立着一根支柱,它們頂天立地。

而在此之前,在黃河入海口,

一頭巨鼉,下顎抵地上顎頂天,

舊日的寰宇被它邊休息

邊撐起,而我可憐的母親

是爲保持那舊世界不毀滅而犧牲的。

後來,風雲流轉,巨鼉爬入大海,

柱子被豎起,

一衆歐鳥掠過西邊的雲彩,

此刻西天一片昏暗,星雲跨過

以太的門檻從氣層外邁入人間。

牛老兄騾老弟,我聽到揹負者來了,

我聽到一個肩馱包容繁星

的重擔的遠客的腳步聲,

我預感......

黃牛:

時間在施加忍耐......

有某種存在的力量被無限放大,

數倍於我們的忍受的力量,

人類比牲畜還要沉默。

他們被推入磨坊,趕上田壟,

一代代如枝頭寡言的柿子。

此刻乃是忙中偷閒的時刻,

哪怕他們並無意識

戲臺上的戲讓他們掉入另一時空,

在那,封相拜侯,一夢黃粱。

是啊,有一個解救者來了,

一個揹負者,一個毀滅者——

他要且會鏟動千百年來這片土地的根基。

聽,省城來的火車轟隆駛過,

沙塵中一個身影,一個西裝革履

的身影,手提行李箱,

他在向我們走來,一羣村民

的孩子,衣衫襤褸鬧哄哄圍了上去。

(男人的身影出現,在沙塵飛揚的小徑)

騾子:

行行好,給點錢,大老爺,

這何物。好了,開始爭搶了,

那個男人在抵抗,行李箱

在爭搶中被打開,一堆

紙張,如夜梟般張開翅膀

在黃昏時飛回林中的巢穴。

在遠方的鑼鼓聲中,昏黃的世界,

小徑上的頑童一鬨而散,

男人彷彿捕鳥人抓捕着天上的紙頁,

他擡着頭,揮舞手,行爲

具備某種執着,某種聖愚,

舉頭仰望中產生一股信仰的風暴——

終於,他把它們都拍暈在地,

攥在手心,他半跪下

將紙張都收回行李。

山羊:

青草已蔓延到我的腳邊,

就在這一會兒。

一瞬之間,剛剛被我

啃食乾淨的地皮就又長出

鮮嫩的草尖。這是何故,

難道大地已發覺自己的慳吝?

她要補償之前虧欠大地上生靈

的口糧。噢,夥伴們,

這個男人的到來就是如此,

他是爲補償而來,

他背馱着一袋永不見底的玉米饅頭。

人民將因他獲福,

正如多災多厄的舊世紀攀附

在那頭巨鼉的棘背,當它發動

死亡翻滾,舊世紀翻落水底,

就會有仁義的新世紀

抓住它的背甲來到水面,

沐浴在清新神賜的陽光下。

但男人註定要受折磨,

成爲騾子般的不育者與勞動者,

成爲牛羊般的祭牲。

樹葉簌簌......風吹動他的大衣猶如

病馬嘶鳴,這是不詳的預兆,

猶如貓頭鷹......

黃牛:

瞧,他又遇到了難題,

一羣難民盯上他敲着碗圍了上去。

貧窮長着七手八腳

一旦寄生上誰

就半輩子難以擺脫。

騾子:

幸好,城裏的憲兵隊來了

——這羣巧取豪奪者——

他們把遊乞們都驅趕一光,

領頭那個在與揹負者說話,

如此卑躬屈膝,滿臉堆笑,

他與他們一起走了,

目的地是不遠處的金水城,

只留下輕飄飄的揚起的沙塵。

黃牛:

清涼的黃昏如手掌......

在田野投下濃蔭,

站臥其間的我們,

猶如永生不死的岩石......

烏鴉:

嘎——嘎——

(遠方飛來了一隻烏鴉停在了家畜旁的樹樁上)

噶——噶——

我,討人厭的黑色飛鳥,

在塵世間旅行,

剛剛我看見了,我聽見了,

願把我這雙黑眸所見

的邪惡事件講給各位聽

以此分擔我良心的壓力。

真是讓人戰慄!

我雖遭人恐懼厭惡,

但心地純良,沒成想

卻目睹此等恐怖的行徑。

山羊:

你目睹了什麼兄弟?

黃牛:

你目睹了什麼兄弟?

騾子:

你到底目睹了什麼,這位遠行者?

烏鴉:

嘎——嘎——

我在山上目睹了三個叛軍

在討論何時製造下一場恐襲。

那三個人,定是叛軍頭目,

他們背靠在一口枯井,

下瞰金水城,其中一個禿子讀着

一本練字帖,一個大鼻子

躺在他的大腿上玩葉子,剩下

的眼鏡男坐在一旁轉着眼鏡腿柄。

他們談論着下一趟火車入城

之時,便是襲擊發起之際,

什麼交通國家之筋脈,

痛則堵,舒則通......

山羊:

此乃起義軍也,

非叛軍也......

烏鴉:

起義軍?

山羊:

人民的救星。

黃牛:

舊秩序的打破者。

烏鴉:

真是可怕,嘎!

(邊說變飛走)

真是可怕,嘎!

(邊說邊飛遠)

你們這些人,嘎!

你們這些人,嘎!

(天徹底黑了,戲停了,農夫走過來,開始給家畜們解繩,山羊和黃牛都被牽走了,獨剩騾子一個)

騾子:

唉,(一段長長的嘆息.......)

可憐這腐爛的塵寰,

遍地是傷心之事,

火焰尋找可吞噬的房屋,

洪水尋找可摧毀的堤壩;

人類上上下下不知其所,

茫然尋覓中一無所獲。

自強的刀劍藏在灰燼中,

財富的鑰匙藏在月亮上。

兩個世界之間的通道

被悲慘的認知之刃切斷。

一會兒自覺崇高,

一會兒自認卑小;

恍惚之間,進退之內,

精神思想在皇天后土間紛飛。

青春的蜂蜜,如今在貧窮

的蜂巢裏埋頭的年輕人

都無能品嚐,

反而城內那些富有的老翁,

個個都喝得油光煥發。

貪婪的紅眼小鳥啊,入夜後

你也該入睡了吧。

給窮人些出路吧!

別讓明日陽光依舊如今天毒辣!——

(騾子被牽走,田野裏迴盪着樹葉被晚風吹動的聲音,與遠方金水城巍峨的城牆內,孩童朗朗的讀書聲合爲一體。燭光中,他們在朗讀《老子》第三章:“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

      幕落

第二場:

(金水城內,燈火通明,落滿烏鴉的金氏老宅大門前的石磚街道,一隊憲兵開道一輛馬車停在了府邸前,男人彎腰探出車廂,一個老僕人一瘸一拐跑了出來,男人下車,迎了上去,男人顯得有點尷尬。副縣長和縣長祕書站在門口迎接男人,大門左右分侍着兩個門衛。)

副縣長:

特派員,歡迎歡迎!

歡迎您來到我們金水城!

裏邊請!

男人:

您好副縣長,請!

(老僕人殿後,男人和副市長及祕書走入大門。憲兵們拉着馬車跑步離開街道)

門衛甲:

(從身姿挺拔像突然萎了下去)

失去了銀兩,我老漢

就像向日葵失去了陽光。

此刻,我的兩耳邊

像建起了兩座森森巨墓,

裏面——塞滿了之前這些老爺們

吩咐我乾的破事兒的死屍。

唉,真是煩透了,趕緊眯會兒吧。

門衛乙:

(身姿依舊挺拔,雀躍地唱)

雲雀如時運在我耳邊高升高唱,

時運的雲雀展翅掠過

我眼前對街的這顆青松直抵青天。

啊,這定是象徵!預示某人步步高昇,

果然捆縛凡人的只能是老天無疑,

剛剛我之所見定是運轉之姿。

嘿!旁邊的懶漢,別睡了,

別忘了我們是給誰看家門!

門衛甲:

金老爺(閉着眼),

本城族長,其父

乃七十年前收留了

那批南方難民的大好人。

門衛乙:

你,彷彿一眨眼的功夫就老成這樣,

如今閉眼不睜彷彿是怕與閻王對視。

燃燒的慾望,

在你心裏投下水蛇般遊動的陰影......

可你寧願混喫等死,

百年後,姓名

隨屍骨一起被野狗刨出啃噬。

賣貨郎:

(揹着貨物走了過來)

賣貨啦!賣貨啦!

(搖鼓聲)

售賣所有人們叫不出名字的東西!

收購所有人們忘記名字的玩意!

平民甲:

(打開窗戶,聲音嘶啞將死)

我——買壽命!

平民乙:

(推開窗戶,聲音撕心裂肺)

我——售賣愛情!

門衛乙:

都是羣庸人,

因我立在此有如一面心的鏡子,

他們永遠不待見我。

趙羔:

(從小巷裏,踉踉蹌蹌跑到街心,如一個瘋子,開始高聲說話)

羲和,到了你駕着你的龍車拉拽烈日

沉入西海把我們遺忘的時刻啦!

乾坤昏沉,我,要把我手中

的屠刀握緊,爲那些跑進別人

家裏尋找自己親人的亡魂,爲

那些跑進別人家裏

尋找自己愛人的亡魂開道。

今夜月華皎潔,

地府裏的差役卻如此不近人情

要抓捕她們;我保護她們——

因我也是傷心人一個。

我,一個屠馬戶,白日

在清水池旁洗刷屠刀與手,

我洗呀洗,手洗不淨,

我洗呀洗,血洗不盡,

猶如衆生打開了它們血管的水龍頭,

我與它們連在了一起——

渾身血污的我配得上她嗎?

她被關在我眼前的這座府邸裏,

如月亮......

你每晚從這府中升起,

隨時日改變自己......

讓暗影與光亮保持着動態平衡!

(小巷裏金狼跑了出來,把趙羔死死抱住,他拼命掙扎,終於被金狼拖回了巷子)

門衛乙:

這個瘋子,雲霧

每晚準時遮蔽他的理智,讓他

說胡話,可憐他舅夜夜來找他。

(先前那個老僕人一瘸一拐走了出來,他先拍了拍門衛甲,見他沒反應,又過來和門衛乙搭話)

老僕人:

沒想到啊,這個省城來

的特派員好像是來教窮人識字的。

識字教員,我記得是這麼叫的.......

今晚空氣裏充滿了墨汁味兒......

門衛乙:

真夠有意思的......

咱們窮人懂點拼音不就夠了,

非得識文斷字幹甚。

老僕人:

對啊,他和老爺他們開完會後

我把他請入客房時也是這麼講的。

他問我識不識字,我說您說笑了,

我就認識點拼音;不過聽說打仗之前,

咱們國家的大多數人都識字,

那是在七十多年前吧......

我說我纔出生,

我爹聽說還是個大學教授嘞,

爲了避難躲到咱這小地方......

老爺的父親收留了我們,

還有一大堆難民。

聽說那時,

天上有什麼跟鳥一樣會飛的大鐵塊,

叫什麼飛機,扔炸彈啥的。

地上有比犀牛塊頭大的車子。

我說誒,客人,您從省城來,

肯定是有任務吧,

是不是上面又有指示啦?

我說有什麼事不妨吩咐小的,小的......

(聲音越來越小,世界也越來越暗)

金枝:

我要買風之磨坊裏永生者的哭聲!——

(世界徹底陷入黑暗,她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幕落

第三場:

(傍晚,金氏老宅內,祠堂,燭光搖曳,金老爺一人跪在一摞疊一摞的牌位前喃喃自語,金枝站在他身後,他們背後是一個小院,下着雨,雨水順着屋檐而下。)

金老爺:

我尋找

在這至臻至純的太空

那籠罩萬物的面紗之風,

詞語如星辰閃爍,

暴露在薄紗的背後。

列位,你們的指紋如今

可還刻在北極未化的冰川上,

那些瀕臨滅亡的星球,

哪一顆在上一秒才如

蝴蝶被我們的眼之網捕捉。

在萬里高空,哪個

受害者投下散發屍香的倒影......

你們的指令已經抵達,

如矢雨,射殺四散的野物落進

我此刻深邃的耳井。

是,放心......那個特派員不會

發現我們的祕密,叛軍

也只是自織迷宮的蜘蛛。

真知與僞理之間

隔着一面上鎖的牆壁。

宇宙居住其間,

那創世的第一聲像個渾身

着火的兒童被父親關在房裏。

藏書塔他是進不去的......

當夜晚的真理在灌木叢裏唱歌,

當白天的真理在屋檐上唱歌,

歌聲通過語言的煙囪如煙霧直升天雲,

他們只會低頭充耳不聞。

統治就是我的職業,

正如被統治是被統治者的職業,

千百年後,它依舊是其子孫的職業。

把牧羊引水的藤杖賜給我吧,

列位,再一次,讓這項權力

由我牢牢握緊,我會做好,

你們只需繼續等待便是,

而你們的等待已貫穿萬年。

美洲的海風,越過無數海陸

穿堂來到我的面前,雨水嘀嗒

在催活人與死人入夢,那是

在催促凡夫入夢,可我乃士人,

銀閃閃的蜂之刺高掛

在人體這座旅棧的門楣上。

燭火說話了:一種肢體語言,

我明白你們的意思。

是......明瞭,成爲牧羊人的代價

將是永世不眠,

但能看守自傢俬產是我的幸福,

哪怕在任何星系,我想

都無人會承認這和貪婪有何干系......

金枝:

(溫柔)

睡吧,老爺。

金老爺:

(繼續唸唸有詞)

我的眸之泉流出了幸福之水......

我的口之泉流出了證言之水......

金枝:

睡吧,老爺。

牌位:

(祠堂一陣震動,衆牌位齊唱)

我們聽到了請求,

我們從另一個世界發出了信號;

我們聽到了呼禱,

我們已從另一個世界動身出發。

女人,我們的孕育者,

子宮,溝通天人的隧道。

男人,從泥土裏長出,

他們如豆芽永無法長大。

世人都種錯了種子,

世人需倚靠女人,

她們已生出了救主,

而救主也是一個女人......

      幕落

第四場:

(城外,一座舊地主家的祠堂,霧氣氤氳,院落裏擺滿了舊木桌舊木椅,城內外的窮人們坐着無精打采、神情麻木地盯着面前的黑板。幾隻雞羊狗,在祠堂裏走動,幾個憲兵闖了進來,把動物趕了出去,男人就站在黑板前,趙羔、金狼和年方十三的劉九貓就坐在臺下。)

男人:

(打開錄音機,磁帶轉動聲)

“阿波羅在上......那倆旅人

在沙漠裏艱難跋涉數月後......

第一次,見到了城池伴着

一座雄偉的高塔出現......”

傳聞很久以前,有兩個旅人

      要去大馬士革

或巴格達(“地點並不重要......”)

      總之他們要去那碰碰運氣

做生意。在旅途中,

      他們患上了熱病,

嚮導們瘋的瘋,散的散,

      有人因吃了一口死狼肉

而對着滿月模仿狼嚎。

      狂風如響尾蛇發出不祥的聲響,

一次沙暴......他們爲了躲避,

      自願進入了一座

緊隨風暴出現的巨大城市。

      他們的腳步彷彿成了磁石,

那是座巍峨的城,城內風沙止息,

      他們在迷宮般的街道上打轉,

發現全城似乎空無一人,

      窗戶裏,卻有紅茶飄煙。

阿波羅煌煌的面容

      在天空灼烤着他們,

將他們引向城中央一座高高的鐘樓......

        在那......一個牛首人身怪

接待了他倆,一頓飽餐後......

        它請他們

看向窗外......後來,

        二人隨路過的商隊離開了那,

其中一人在大馬士革或巴格達

      成了富甲一方的商賈......

而另一人則淪落爲了乞丐

      橫死在一場地盤鬥爭......

(他頓了頓,看了看臺下,臺下無人反應)

男人:

原來......那個怪人請他們看的

      是城市裏房屋的排列......

那是一座有魔力的城市,

      房屋如文字講述了每個觀看者

一生,而那兩個旅人中......

      一個識字,一個大字不識......

改寫命運的方式就這麼被揭露.......

      一座被流沙覆蓋的廢墟,

一生不知在等待什麼,

        直到探險者隨第一千輪落日到來,

才證實自我確實存在,

      自己並非一座蜃樓。

金狼:

(小聲)

唉!

我磨刀霍霍向那些俊秀的生靈,

我磨刀霍霍對那些高蹈的天寶。

我一個屠馬戶

死亡與我同吃同住;

白馬我也宰,

黑馬我也屠,

我是馭馬涉過忘川的騎手;

我是血的染坊的長工,

一個速朽者;衰老

日夜無止無休地鞭打我。

讓我歇歇吧,老爺們,

別再找事給我,老天。

男人:

放心,各位鄉親,

我們的教學會在每日下午

太陽灼熱,大家休息

的時候進行,

請各位不用擔心壞了生計。

乞丐:

(一個瘋瘋癲癲的乞丐突然闖了進來)

村裏的大榕樹上出現

了一個綠仙,

他站在樹枝上

說要見此地

唯一的義人。

我思來想去本地

人人是壞種,唯一可能

的是這個剛來的外地人。

嘿!裏面那個教書先生!

快跟我去見見樹神!

(憲兵跑了進來,把胡言亂語的乞丐架走)

金狼:

(小聲)

我不會爲這顆

如原始人般純良

的七竅玲瓏心嘆息。

我此生最後的嘆氣

只將吹滅我的生之蠟燭。

男人:

而一個月後,

我們將進行一次考試,

第一名者,將

得到前往省城

進入更高等學府學習的機會——

(男人說完,磁帶停止轉動,各位自行解散,一夥憲兵把教科書搬了進來,人們紛紛聚成了三四團,一些人走出了祠堂抽旱菸,雞羊狗又闖了進來,金狼趙羔就坐在自己原來的位置,兩者面色陰沉,金狼盯着趙羔。一羣人中,朱老漢在和講臺上的男人說話)

朱老漢:

對,就是這樣......

敵人就是從西南的那些

邊疆地區登陸的......

帶着那些天上飛地上跑的

古代殺人機器......他們一路推進,

俺爹俺娘就這麼一路跑跑到了北方,

當時金水城當家做主的

是金老爺的父親,他收留了他們,

開放糧倉救了難民的命,

俺就是他們那時插下的稻子.......

男人:

老鄉,你父母也是知識分子嗎?

朱老漢:

嘛叫知識分子?

我只聽說打仗前俺爹是啥詩人,

俺娘是跳芭蕾的;詩人是幹啥的

俺真不知道,芭蕾大概就和戲臺上

武生乾的差不離吧。

男人:

那正好,識字後

你就可以去讀你父親寫的詩了。

朱老漢:

那些詩

都被金老爺派人收走了。

男人:

收走?

朱老漢:

不止俺家,老李家,老趙家,

河邊老劉家,反正所有帶字的東西

都被金老爺叫人收走了,

反正又不值錢,

大概本地所有印文字的玩意

都能在金府那座藏書塔裏找到吧。

(突然,人羣外,金狼衝過來揍了趙羔一拳,金狼被打倒在地,趙羔撲上去和金狼撕打在了一起,衆人連忙過去把他倆拉開)

朱老漢:

(憤怒地,大喊)

幹什麼!要犯渾滾出去,他孃的!

(金狼被人扶着喘着大氣盯着趙羔,後轉身離開。趙羔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盯着大門,眼神兇惡。雞狗羊吵作一團)

      幕落

第五場:

(傍晚,金府,煙霧繚繞的後花園的某處,曲徑通幽處,金老爺的四個姨太在廳堂上端坐着,而丫鬟們侍立一旁,她們手裏拿着一幅巨幅刺繡,侍立者裏便有金枝。她們發出哀怨奇妙的聲響,院子裏傳來陣陣樂聲。)

丫鬟們:

(合唱)

我們——與這叢西飛的夜鳥一同現身,

從這深宮別院,

那些返巢的羽翼穿透

我們這些苦命人暗沉的肌膚

鑽進我們久已停止生長的骨骼之樹。

夜夜在妝鏡前與他者對話,

謀求尋找他者安慰無果,

於是我們拾起針,

於是我們抽出線,

在關押女子的黑暗漏斗的咽喉裏

繡起一幅記錄史前世界的繡圖:

不知爲何,那些畫面頻頻出現

在我們的夢境,

那的天空黑白,猙獰的鐵鳥如烏雲

壓迫着城鎮村莊,

大地上有犁過鐵棘的巨大鐵象,

其上騎着無數手持火炮的夜叉。

我們彷彿聽到耳邊霹靂的炸響,

一片人間煉獄的景象——

除此外,還有一些零散的畫面,

有關我們金水城的,兇兇的烈火,

吞噬,吞噬一切——

四姨太:

(溫柔)

夜黑天寒,北風徐徐,

大奶奶,您可得及時添衣......

三姨太:

三點鐘方向,

我聽到牆角有齧咬的聲響,

金枝,今晚

拿點捕鼠貼到我房裏來......

金枝:

是......

丫鬟們:

(合唱)

草木凝霜,我們的心已凍結,

我們聽到這落霜的十重院落外

那個俊俏的賣貨郎在沿街叫賣。

噢,少年郎,我們要賣——

我們雙親的姓名,

他們的名字我們早已遺忘

如秦淮河畔船妓的舟子漏底消沉。

我們就如那一間間柴房裏

的柴禾等着去填飽爐竈;

我們羨慕麪糰,因我們的肚子

無緣因注入愛情

而發酵膨脹起來;

上天已張弓將祂的意旨瞄準我們,

將有一位女子成靶,

身體一部分脫落成一位天人之子。

淚水如蒺藜填滿了我們的胸腔,

我們成了痛苦的喇叭,

喉嚨裏發出渡鴉聒噪的叫聲。

所以——我們只在暗處言語,

如蝙蝠滑過般

只用無聲的行動來討人喜歡;

所以,我們決定刺繡,

因這是陰陽裏的獨屬陰的技藝。

讓我們刺繡,針刺破我們的皮膚,

讓我們流血。

二姨太:

(妖嬈)

大奶奶,這碗珍珠蓮子羹

是我特地讓後廚熬的,您趁熱喝......

(男人從一個拱門外進來,他扭頭看到了廳堂上的姨太和丫鬟們,他似乎是誤入此地,微微點頭與她們一一致意,他看到了金枝,他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但似乎就那一會兒......就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在他腦海裏萌芽)

        幕落

第六場:

(昏暗的下午,鄉間小徑,幾個農人擠在一棵大樹下睡覺,斗笠遮臉,遠方,有聲音伴着幾聲鳥叫斷斷續續地傳來......)

第一個聲音:

屋檐......一顆顆鑽石

從這雨後的屋檐落下

如此清脆好聽。

那些珍貴的鑽石,

在與沙地接吻的一瞬

發出心碎的脆響......

院子裏公雞

殘忍地分屍着蚯蚓......

天上飛的是什麼形狀的風箏,

五角星?

一隻斷尾的壁虎的形狀,

它無聲地滴溜着大眼睛,

在青瓷色的天空尋找裂縫,

它在尋找安身之所,

那能躲避天蠍座的毒針......

第二個聲音:

兒啊,你在哪.....

你再不出來

泰山就要崩塌了.....

第一個聲音:

娘,恁說得在理,

讓我再聽聽草廬裏

上演的俄狄蟋蟀王的悲劇,

爹給我講過這個故事。

我還在等星星,聽說

它們的淚水能治百病。

第二個聲音:

唉,一天又一天,時間

就這麼從鍋碗瓢盆裏鑽出

叼起我的陽壽溜走,

我又怎能不我把你牽掛。

就如這隻釘在天上的紙鳶,

你何時掉落回這凡間。

沾沾灰,啃啃土,

融入回我們這一家兩口一牛。

風如手掌,輕輕把你托起,

那一日送你遠行千里,

何日我能再見你的臉,

捧起它再小心摘下你的眼鏡,

聽你朗誦那些描摹山水的詩歌。

而當煙雨瀰漫,

遠處的山裏升起一柱白煙。

第一個聲音:

老黃牛,我來找你玩啦......

你一日的辛苦已到了頭......

第三個聲音:

我們玩什麼,小主人......

第一個聲音:

我們玩跳房子吧,

讓我們從甲跳到癸,

從鼠頭跳到豬尾,

讓我們打碎這扇窗,

踢開這扇門,讓我們

從存在跳進烏有的火坑。

(聲音越來越遠,馬蹄和車輪聲從遠處舊祠堂的方向傳來,馬車慢慢駛來,變清晰,馬車一動不動,馬蹄車輪聲卻依舊響着,車廂裏,坐着男人和趙羔)

男人:

你說,你住在金府附近,

是前一條街還是後一條街?

趙羔:

朱雀與白虎的交界之處。

男人:

聽說你是殺馬的,

馬和牛羊有什麼差別。

(窗外的場景時刻變化着,車廂外的世界彷彿裝上了馬達)

趙羔:

上前敲打他的腿骨,

耳邊會迴盪銅鼓的聲響。

男人:

剛剛那個男人,

(短暫的沉默)

他爲什麼打你。

趙羔:

因我們出自同一顆石榴。

他的妹妹嫁給了一個城外人,

她在豬圈裏難產生下了我,

我爹一個豬倌窮得叮噹響,

把我拋給了他消失在了人寰。

男人:

(一陣沉默)

跟我說說你們吧,說說難民

和難民後代的事,你們的雙足

是如何紮根在這片土地,

故鄉是否

早已如河底的游魚,

早被遺忘的魚鷹大口吞下......

趙羔:

(一陣沉默後,做夢般)

......這事大概發生在一年前,

金老爺的長孫病了,

那一年火車來往

頻繁得如一個得了膀胱炎的病患。

各地名醫被請來就診,

人人回天乏術......勾魂使者

勾走了那個男孩的魂魄,

那一年全城死氣沉沉,

我們平日都繞着金府......

男人:

這和難民有關係嗎?

趙羔:

沒關係嗎......我以爲凡人都一樣,

是某個不朽存在手中的玩物

供他把玩......你我之間

心意或許永無法互通,

因我們不過是能自走的象棋。

我也是在那時,

那個男孩死後的某一天,我

在鋪子裏揮刀切肉

聽到了來自天上的聲音,

那是一個溫柔的母性的聲音,

她告訴我她選中了我,

她會與我相愛,金老爺的孫子

已被她接往天去。然後我

跑到了下着雨的街上,我看到了她

撐着紙傘,站在金府門前,

亭亭玉立,如大戶人家的千金。

男人:

天上的聲音......不可思議......

趙羔:

此後我就經常溜到金府前等她。

天外的使者爲了在人間履行職責,

替自己捏了一副肉身,我

也用這具易朽的泥土之軀與她相戀。

我們的靈魂在高空中是那麼契合......

她在人間把自己置得很低,很低......

低於她身邊的每一個人......

神的國既從古代便已降臨,

也必然在未來的某日離開這顆行星......

(低頭,沉默,陷入陰影中)

男人:

(男人走下馬車,馬蹄車輪聲卻依舊響着,周遭場景隨馬車奔馳飛變,男人旁若無人地開始慷慨高歌)

我曾親睹一座城市拔地而起,

一霎之間,倚仗神蹟奇能;

我卻不曾見一介凡人,

須臾成聖,胯騎青牛而去。

祂在哪?祂在他她它中,

人在哪?人在修養學習中。

唉!世人任重而道遠矣!

      幕落

第七場:

(起霧的屋午後。山上的村子。竹林中一間間茅廬。路上無人。一間小茅廬前,木柵後,劉九貓抱着一捆捆稻草在不斷壘高着草堆,男人提着行李箱的身影從一條沙路上緩緩走來,他走到木柵前,停下,面前的屋子裏不時傳來咳嗽聲)

男人:

(從大衣口袋裏掏出打火機和香菸,點燃)

這地方真安靜啊......

抽根菸不介意吧?

(劉九貓不理他,依舊堆着稻草)

男人:

(吐出一圈菸圈,醞釀了一會兒,開始吟唱)

傳聞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個朝代

有一位文學家,其人著述

一篇文章名做《獲麟解》。

文章講了什麼呢......對,

文章講了什麼呢......文章講

傳說古代啊,有一瑞獸名喚麒麟,

各類書籍都記述

了此物現身乃是祥瑞......

但麒麟並非家畜,

非尋常人能見......

它外表既有馬狗牛豬,

豺狼麋鹿的特徵......又無物相像,

於是,凡夫即便在野外見到麒麟

也無法認出麒麟......

唯有聖人才能認出麒麟啊——!

那麼到底誰是聖人呢——?......

依我之見,聖人就是我們自己......

認出麒麟、認識麒麟

就是認出自我、認識自我的過程!

人活於世上......無法無依無靠,

正如五穀需要大地才能生長......

而人的大地就是自我......

(男人扔掉煙,用腳使勁地踩滅。他打開行李箱,從裏面拿出一冊筆記,遞向男孩)

男人:

你姓劉,不知

你是否知曉你祖上的偉業。

照顧好你家人和你自己,

這是這一週的筆記,

好好讀,這些文章之間

自有明珠美玉,

你並非盲人,你能認出它們。

不要如禽獸一般麻木地活在永恆裏,

因爲能思考,人

皆腳踏在流動的時間之中。

而成爲一個公民

意味着走下不朽者的神壇。

認識自我,就是擺脫永恆

給你套上的枷鎖。

這,就是無知無覺、

蹉跎一世的奴隸

成爲覺醒的自由民要付的代價——

(筆記被塞進了草堆裏,劉九貓若有所思。沙沙的腳步聲,小路戴上了飛沙的面紗。男人回頭走上了來時的路)

       

        幕落

第八場:

(夜晚,金府內燈籠高高掛着,金府小少爺金熾貴在一面大窗戶後教書先生的陪伴下練字,一衆丫鬟站在他們背後的陰影中,她們在陰影中閉着眼,像做夢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她們的對話拉開了夜幕。)

丫鬟甲:

喫吧,喫吧,爹,娘,

這是窩窩頭,可好吃了。

丫鬟乙:

骷髏也會飢餓,

墓碑也會怕冷,爹孃,你們

怎縮成陶壺大小;頭顱

你們不要再啃食桌角了。

丫鬟丙:

用膠帶粘住黎明

百合色的嘴脣,

讓明天永遠開不了口

說我已來到。

讓今夜在夢裏繼續生長。

教書先生:

對,一筆,一劃,橫折......

丫鬟丁:

讓我們團聚的時間再長一點,

讓溫存的時刻纏繞

我們的脖頸,哪怕它致命,

哪怕它是一條竹葉青。

丫鬟戊:

弟弟,妹妹,

還有你們,哥哥,姐姐,

你們如今

爲何比我還矮小?

丫鬟己:

沒關係,那麼,讓我

來做你們的大姐姐吧!

現在讓我來照顧你們!

來,快到我的羽翅下,

就像我在家時你們照顧我那樣,

就像你們還未躺進那泥牀前那樣。

教書先生:

小少爺......寫字,

不能這麼寫,

不能像畫畫一樣,

瞧這一撇,一捺,

人的構成

是那麼簡單而複雜。

丫鬟庚:

聽,這扇由巨石堵上的死亡之門外

有敲門聲;是黃鼠狼,還是

什麼長有十一根手指之物。

這塊巨石由經血與白帶澆築,

門外的邪物憎惡女子身體

的排泄物,但飢餓使它們強忍,

它們同樣意欲飽餐,

我周身的血液已凝固。

丫鬟辛:

讓我們團結在一起,姐妹們!

把我們的家人護在我們的羽翼下!

這些凍死的雞仔般,

這些破碎的雞蛋般,

生命的雞舍被颶風掀翻者。

不要再任他們聽天由命了!

丫鬟壬:

女性的意志!女性的城牆!

讓我們拼盡一切把弱者保護,

此處,有一座城冉冉升起,

猶如初升的烈日。

我們曾經站在陰影中,

長久失落;而這座城

必將柔軟且堅不可摧。

教書先生:

小少爺,文字是有生命的,

練字不是規馴文字,而是

規馴我們自己內心的過程。

丫鬟癸:

起來,起來!

丫鬟甲:

向前,向前,只需一步!

丫鬟乙:

我們就能踏入光明中,

進入搖曳的塵世之燭光裏!

(衆丫鬟踏齊齊向前一步,金熾貴突然把字帖撕碎跑了出去,教書先生跟着跑了出去,她們像受驚的麋鹿一般後退了兩步,再次回到陰影中,接着陷入沉沉的睡眠。男人走了進來,拉開抽屜拿出信紙。他開始寫信。)

男人:

吾......抵達此地......已二十三天,

不知......家中.......近日如何......

(一陣陣輕輕的敲門聲,門無聲地推開,金枝提着一盞燈籠跨過門檻走了進來,她面如桃花,在黃色的燈光中面帶微笑。男人看向了她,失了神,停下了手中的筆。

男人:

您......

(金枝慢慢靠向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低頭,嘴脣輕輕地點了一下男人的脣。她盯視了他一會兒,隨後,提着燈籠轉身款款離開廂房。男人陷入了失神狀態,突然,不知何處一聲火車汽笛聲,房間裏擺置的玻璃瓶碎了,金府響起了一陣槍聲,男人突然倒地,抱着自己的手臂,滿頭大汗,面色猙獰。槍響持續了一會兒,槍聲停止後,彷彿一瞬之間:天亮了)

      幕落

第九場:

(金水城內空曠的主街道,白色的霧氣在街上緩緩移動,有水滴滴落聲,不知何處,有兩個聲音在交談)

路人的聲音:

......這幅字帖着實不錯,

老先生,這是明代的嗎?

賣家的聲音:

客人好眼光!此貼

出自某位帝王之手;

宋朝,此貼誕於宋朝......

路人的聲音:

是在下才疏學淺了,

既然這位皇帝的字

寫得如此之好,

那想必他治下的帝國

也是蒸蒸日上吧。

賣家的聲音:

非也,非也,那位皇帝雖擅

於舞文弄墨,卻不擅治國,

國家在他的統御下日漸虛弱。

後來,北方的敵國

入侵,他與他的家眷臣民盡數被擄,

再後來他諸多兒子中的一個

南渡長江,纔在南方復國......

路人的聲音:

如此說來,這字帖,更像

是禍國殃民之物了......

賣家的聲音:

客人......文藝就像巫蠱之術,它們

既是動亂的禍根,文人偏狹思想

的產物,同時,也是強大的武器,

既是武器,便無善惡,全憑持有者

的意願。如果我們父輩口中

可以毀滅一座城市的核彈真的存在,

那麼,一部偉大的文藝作品,

大概可以比作思想上的核彈吧。

路人的聲音:

如此說來,可真可怕。

賣家的聲音:

是呀......它們記載了人類生活

的每個時刻,路過照亮

那些幽暗的瞬間......

那些描摹下來的剎那就被收藏

在世間的每一座圖書館中。

從埃及的亞歷山大圖書館,

到巴格達的智慧宮,然後

就是咱們金水城的藏書塔......

而每一冊的頁數都無窮無盡,

如直線有着無限延伸的兩端;

那,象徵着歷史的沙漠化,

最後,只餘無謂的厭煩......

路人的聲音:

是啊,是啊......行了,老頭!

和我去警察局走一趟吧!

我是憲兵隊的,你涉嫌走私販賣

帶有文字的物品,快跟我走!

賣家的聲音:

官爺!別!官爺饒命啊!

(二人的聲音消失,大霧漸漸消失,人羣慢慢走上大街,他們張燈結綵,開始做各種買賣,好似今日是什麼重大節日,天上藍天白雲天氣爽)

魚販:

賣魚咯賣魚咯!

賣一條躍龍門失敗,

未幻化成龍的大鯉魚咯!

婦人甲:

像這種妖孽

還是放歸河裏好。

賣花的姑娘:

我內心已感應到......

雨燕,你伴着明亮的農諺之風

回到了我們種田人的耳邊......

你嘰嘰喳喳

將江南五月的柳枝

插在我的心間,

一盆永不凋萎的插花

擺放在衆人的面前。

爲你歌唱,我們的冒險家,

萬物內心世界的漫遊者——

舉着鳥籠溜達的大爺:

啊,清風拂面倍覺爽,

哪有可樂的事兒供我觀瞧,

哪有不平的事兒讓我看熱鬧。

真是個走街串巷的好日子,

走,雀哥兒,跟我玩玩去!

銀匠:

(坐在一旁)

我手裏握的,是地球童年的玩具,

地脈銀色的童年之光在我手中

閃耀。這小小的一塊,它在思念

它身處地下的溫暖的黑暗搖籃。

婦人乙:

喂!後生,這塊銀

你到底能不能打成鐲子?

我問你話呢,你自言自語啥!

金匠:

(坐在銀匠旁邊)

我坐着捶打這黃色的石塊,

我坐着捶打這黃色的廢鐵。

它堅硬嗎?質地還行。

它昂貴嗎?反正不便宜。

但它存在本身有何意義?

爲何錘碎後

它的內部還是它自己。

一種表裏如一的存在,

可表裏如一者總受愚弄。

木匠:

(坐在金匠旁邊)

我在等木頭生長,

不是山上的木頭,

我在等我心裏的木頭成材。

我爹說過,人心裏

的木頭比金銀還寶貴,

可以進貢給皇帝貴胄。

於是我一直在等,

一直在等它長至我體外。

但現在我仍只能砍山上的木頭,

於是我只能跟窮人做買賣。

籠中雀:

我眼前的世界真是廣袤,

由一個穹頂和數十根鐵柱組成。

就像一首無比玄妙的樂曲,

奇妙而和諧,恢宏而愜意。

大傢伙都一樣,

都生活在這鐵柱

圍成的愜意世界中。

城外來的賣羊女:

賣羊,賣羊,

賣羊還有我自己。

各位大爺大娘,看看我吧,

我要賣了這些羊和我自己

給我娘看病!

婦人丙:

可憐的孩子。

舉着鳥籠溜達的大爺:

嘖嘖嘖,姑娘,

那你準備把自己賣多少錢?

城外來的賣羊女:

大爺,四萬元錢,

還有這些羊羔。

這些此刻在惶惶中

尋找自己母親奶頭的羔羊。

曾幾何時,我爲它們

編織花環,我用嘴脣親吻

它們樸素的麪餅般的臉龐。

愛讓人青春不老,

愛讓它們出生十年

卻還是幼小粘人的生靈,

臍帶連接着草場。

婦人丙:

姑娘,別理那個老不正經的。

聽大娘的,把這些羊

賣給城西那個殺羊的金二,

你娘還得你伺候她呢。

染工們:

今天真是天光朗朗,

救苦救難之光灑滿了塵世。

我們拉着這些布,

這些紅的藍的黃的布。

我們聽到光芒收斂羽翼滑落,

接觸這些布料發出的沙沙聲。

“沙沙”,好似沙子的歌聲,

“沙沙”,好似水蒸發時的舞蹈,

它們的恩澤佈滿這座城鎮,

窮人仰起的臉縫滿了光之布,

再沒有孔洞能容下他人的冷眼。

婦人們:

今日是尋常的一日,

今天的特別的一天。

青天如此青,

白雲如此白,

還有風(風中有那些老父欲聽到的

遠嫁的女兒和奔赴帝都

建造殿堂的兒子消息......)

何處還能如此處溫暖,

何地才能讓人感到如此踏實。

我們是腳踩在大地上的!

我們,不會用石頭的沉默

用眼神讚美它,

我們要如蟋蟀般腳踩縫紉機般

用潮汐似一輪一輪的歌聲——

表達我們的感恩!

憲兵甲:

真好,今日又是寧靜祥和的一日!

憲兵乙:

又是相安無事的一天!

魚販: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快來買哦!快來買

這條差點躍過龍門的鯉魚!

它差點就躍升另一個世界,

行雲布雨於天地間!

婦人乙:

多少錢,我買!

婦人丙:

給我,我買!

婦人丁:

別聽她們的!賣給我!

魚販:

好好好!排隊,不要搶,

還有很多,城外河裏還有很多!

一個衣裳襤褸的遊方:

(醉醺醺)

可憐此城遍地

是意欲化龍,難成正果

如人魚肉的鯉魚哦!

      幕落

第十場:

(陰暗的山上,綠茵和小溪。小溪的源頭:一堆玻璃材質的亂石,一些碩大的螺絲,一塊絲絹和一把左輪手槍,還有幾株水仙。大鼻子臥倒在泉眼邊轉動玩弄着破眼鏡,禿子盯視着一本字帖,眼鏡男閉着眼靠在十幾步外一口枯井上。大鼻子起身,走了幾步躺在了禿子的大腿上)

大鼻子:

誒,我說,呆子。

這些書你看得懂?

禿子:

看得懂

也看不懂。

大鼻子:

吹吧,看不懂硬看可有什麼勁。

禿子:

看得懂

又看不懂......

它們就像畫......

像有生命一樣。

大鼻子:

有生命?莫名其妙......

那你倒是說說看。

禿子:

看這個字

(手指着“川”,傳來溪水流動聲),

像不像水在流......

像不像一面流動的鏡子......

裏面就好像有什麼東西,

除了映照的我們自己的臉之外......

大鼻子:

......(沉默)

我們下一次行動在什麼時候?

禿子:

明天,又或者後天,

又或者後天的明天,

等下一列火車到金水城的時候,

(天上下起了雨,三人的身影逐漸被雨幕遮擋模糊)

總之那就是下一次流血的時候.......

火車,城市與國家的筋脈,

通則舒,堵則痛......

咱們的人都準備好了,

就等它載着新一輪物資來了......

大鼻子:

無窮無盡就這麼等到天崩地裂是吧......

禿子:

(仰望蒼天)

大概吧......

(大鼻子仰望蒼天,手抓起一握沙土,聞一聞,一撒......世界在雨幕中模糊,陷入自然的寂靜,衆人一動不動,雨水中,眼鏡男艱難地起身,一瘸一拐,在雨中漫行, 雨聲中,像陷入夢境般他朗誦起一首戲劇詩)

眼鏡男:

故事......始於星際殖民時代,在異星......

機器人帶着他垂死的夫子循水去尋白龍。

河道隱祕而陰涼,水聲充滿玄妙,

舟子上,師生一問一答,

漸往密林深處白龍的住所。

夫子: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我的心在一位浣衣婦手裏受洗。

以湖爲鏡,可知相貌;

以海爲鏡,可知形骸如潮時聚時散......

約翰,此距龍潭可有九千九百里......”

約翰:

“夫子......我們來到這顆行星

已二十又三年。我本一機器人,

經您教化有了心,這水聲充滿玄妙,

龍鳴仿若近在耳旁,柳條拂過我肩,

好似只只纖手在輕揉我背。”

夫子:

"下坎上離,名曰未濟,此卦

以未能渡河爲喻。君子以慎辨物

使它們居於各自的位置;小心,

狐狸即將渡至彼岸時濡溼了尾,

亦不吉利。約翰,你可知......”

怪鳥的啼叫劃破了靜謐的林子......

約翰低頭划船,柔美的水草

像條條青蛇纏繞着船底,腐爛的樹洞

傳來奇異的哀嘆。木舟嘎吱,

晃盪着轉向更深更無光的河道......

約翰:

“夫子,我欲高歌,卻不知爲何而歌,

爲天地,爲蒼生,爲草木。

這乾坤有如一小碗,碗中萬物

如涼麪一般,我多想快喫痛飲,

倚船高歌,學那爲詩仙啼叫的白猿......”

夫子:

“當爲自我。如遇如來,亦爲自我......

本當如此。約翰,這水聲充滿玄妙,

你可聽到,裏面溢滿自我之聲,

追船的魚在裏面遊,你的心聲包裹它們。

你聽到什麼,就唱什麼......”

於是,漁歌唱晚,約翰引吭高歌,

這位無心的機器人唱出昏黃色的句子。

它在前,夫子仰面躺着,在林中

它撐着竹篙往落英繽紛處。

黃昏中,有振翅聲,孤蛙躍水聲。

約翰:

“生如止水,夫子,我聽到了

死亡淙淙奔流的震響,唯獨

沒聽到你生命的潺潺流動聲。

是缺少了什麼?可是因這顆行星

沒有太陽?因而凍結了溪水流動?”

夫子:

“我乃江漢思歸客,乾坤一腐儒而已......

我的心已在宇宙這位浣衣婦手中。

頭頂萬千星辰的凝聚與離散

這也是凡人的結局;約翰,莫哭......

人生不滿百,莫懷千歲憂......”

高歌復高歌,倒影疊倒影,

此時雲霄之上好似有百千鳥兒飛過。

一切陷入寂靜,永恆的沉睡開始運轉,

只剩機器人的心之齒輪在哭泣;

白龍淺唱,呼喚熾熱光明之人靠近......

      幕落

第十一場:

(城外舊祠堂,昨夜一場大雨後天寒地凍,課間時間,大夥在喫着隨身攜帶的乾糧或讀着書。男人的頭髮因水汽溼成一綹一綹,脖裹圍巾,一隻手打着石膏站在宅門口,霜露拍打着門外的葉片。雞羊狗在宅子裏四處亂跑,原先維持秩序的憲兵都被調回了城裏)

村民甲:

(坐着啃着饅頭)

怎麼樣,這段時間

你和你娘們吵架啦?

村民乙:

是啊是啊......每夜在牀榻上,

輾轉間,我聽到她的呼吸:

她的生息之風吹活了我夢的枝條......

村民甲:

你在說啥?我是說,

你—們—吵—架—了—嗎?

村民乙:

我不是回答你了嗎?

目光......向上,要再向上,

那有比庸俗的塵世關係更明亮的枝丫。

村民甲:

算了算了,

語言之匠砌起了隔閡之牆。

狗:

(從門外大搖大擺走進來)

汪!汪!汪!

誰能聽懂

我們這個古老種族淚汪汪的語言,

我們的快樂與悲傷寄居其間。

我從遠方來,我本非流浪狗,

而是兇悍的狼犬族羣的一員。

因爲年老體衰我被驅逐,

雖然瀕臨餓死,

可我的鼻子卻如蒼蠅,

驅使我腳步如箭。

公雞:

大兄弟,黎明棲居

在我們這羣尖嘴男人的胸腔裏。

沒有我們,錘子無法起牀,

鋤頭無法站立,如

撞牆倒地昏迷的鶴。

我們站在雞棚至高處,

整日啄碎雲,食光屑,

我們是超凡脫俗的鳳凰後裔。

母雞:

男人真是羣白癡,

整日只知擂響他們

喉嚨裏的那面虛榮之鼓。

我們的先祖

曾翱翔在這藍天,飛天

的慾望至今仍叮咬着他們的後代,

於是慾望無法實現,就謊稱

羲和女神睡在他的私宅。

老羊:

別吵吵,

說了多少遍,

不要讓涎水如蝸牛苔蘚

四處亂爬。

有話說開口,就如牽牛花

美麗地咧開嘴角;

無話說卻張嘴,

就只是讓惡臭的唾沫橫飛。

人與人間的溝通之橋

已搖搖欲墜,

不要張嘴如白蟻

再蝕出一個豁口。

(從遠方,金府老僕人一瘸一拐來到宅門前,他走到男人面前)

老僕人:

客人,還是不行呀,

藏書塔那個看門的還是說

要用老爺的令牌才能進去。

男人:

(臉色發紅,似乎發燒了)

知道了,謝謝老先生您

這半個月跑這幾趟了......

老僕人:

哪裏哪裏,那沒事的話,

客人,我先回府了......

男人:

再見......

老僕人:

再見您......

(一瘸一拐離開)

村民手裏喫剩的饅頭:

(它邊被喫邊開口說話)

唉!真是痛死了!

可憐我啊,可憐我就要消失!

徹徹底底,不留痕跡!

這世間最後哪有我生的跡象,

我的腳印,我的抓痕!可憐!

(母雞停在了一個地方,蹲下,醞釀了一會兒,起來,一枚雞蛋)

雞蛋:

(高唱讚歌)

啊!美麗的新世界!

我欣喜來到你的懷抱!

你會帶給我怎樣的奇遇和冒險!

我期待!我高歌!

我要爲你將一首頌歌播撒!

村民手裏的喫剩饅頭:

(伴着哀嚎)

傻瓜!運氣好,你會破殼

後被養一陣被拔毛喫掉;

運氣不好,你會死在

這所密不透風的小房子裏,

做成水煮蛋喫。生命的歷史

就如腳手架般架起又拆掉嗎?

螻蟻般匆忙的人類也是這樣?

        幕落

第十二場:

(金府內,客房,手纏繃帶發着高燒的男人強撐着在窗臺前的書桌上寫信)

男人:

告家人書:吾

抵此地已兩月有餘,

秋去冬來,咳咳,吾......

(男人聽到身後有動靜,艱難地轉身,金府小少爺金熾貴正趴在他身後看着男人的信)

男人:

(見金熾貴指着“木”字,男人答)

這是“木”,

橫,豎,一撇,一捺。

金熾貴:

(激動地)

不對,這是人釘在十字架上!

男人:

人釘在十字架上?

金熾貴:

後院裏都是,爺爺

把那些搞破壞的人都釘在上面。

男人:

能帶我去看看嗎?......

(男人牽起金熾貴的手,剛跨過門檻往外走,老僕人就急匆匆跑了過來)

老僕人:

客人,晚膳時間快到了,

老爺請您

去餐廳與他共進晚餐。

男人:

(猶疑了一會兒)

好......

(鬆開了金熾貴的手,與老僕人一同離開,金熾貴坐到了窗臺前在男人的信上“畫”字,男人走着,背景從客房一步步變化,最後停在了一扇房門前)

老僕人:

客人,您先稍等,

老爺在房裏忙,

他讓我告訴您在門外稍等片刻......

(男人點頭致意,老僕人步履蹣跚地離開......他走後,一陣喧響,男人通過門縫看到了房裏的事,房間內金老爺一邊手持藤杖敲打着倒在地上蜷成一團額頭流血的金枝,一邊發聲詰問)

金老爺:

說!——你這頭髮情的母獸,

不要用假裝馴服來試圖逃過一劫,

你的伎倆我已識破。

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那條誘惑你的蝰蛇,

在夜裏收集

你身上灑落的

靈魂的香灰的傢伙。

你以爲你是什麼高潔的化身?

你裙襬的陰影落在哪,

哪裏春天的樹蔭就會復活?

腳步走過之處萬物復甦?

那隻蟄伏在你影子裏

的小小巖蜥究竟是誰!

如若沒有陰謀,

爲何晝伏夜出!感受

這來自家主的權力的敲擊吧!

(一揮擊)

這猛烈地直擊良心的一擊。

流血了,好!就讓鮮血

染紅你這具戴罪的身體,

(金枝邊受打邊發出呻吟)

繼續叫吧!繼續喊!

反正,弱者的叫聲

只會讓握有權柄者更加興奮!

(男人在門外看,金老爺在屋裏打,金枝在地上呻吟)

      幕落

第十三場:

(午後,一條鄉間小路,一棵大樹下一個剃頭匠在給人剃頭,加上趙羔共有三個人,他們都是男人開辦的識字班的學員)

剃頭匠:

(對坐在椅子上的學員甲)

就剪短行嗎?

學員甲:

日子

從皮膚皸裂的大裂

駕着戰車鼓鼓而來,

它在逃亡,

在躲避末日的追兵,

蜘蛛拉起邊界線,

死者的邊境是開放的。

嗡嗡沉睡着的軲轆,

在大地上夢遊的牲口,

你要奔往何方?......

剃頭匠:

我說,你——剪成寸頭行嗎?

學員甲:

把我的生命修剪

成自我的模樣吧,

在這荒蕪的平原,

它收養着鳥兒撲翅的聲音,

偶爾孤單時,

就伸出枯萎的樹之手

把它擱在耳邊放飛。

時間的廢墟上

堆積着廢木廢鐵,

還有

人無聊時的話語。

剃頭匠:

完了,又是一個

染了瘋病的人,

這周已經是第十六個。

越來越多的人

聽不懂別人的話,

他們在自說自話。

趙羔:

(躺在草地上)

這一切都是

從那個外地人到此地來開始的。

他試圖讓我們開口說話,

不再如枝頭寡言的柿子,

讓我們言之有物,

懂得傾訴自己的感情,

不要總自說自話

囿於自己生活的痛苦。

卻殊不知,

不理解在開口那一瞬間成型,

人羣陷入

了另一種自言自語。

剃頭匠:

唉,後生啊,

就讓我給你理個利落的髮型吧。

學員甲:

......我常常自問

那團遮蓋

了我思想的天穹

數千年之久的雲團竟爲何物。

他脆如琉璃,絢爛的霞光

中偶爾能瞥見人的肋骨,

那是活物嗎?

像一條以黑洞爲嘴的蠕蟲

吞噬着百萬星團,

讓我們看不見

更喚醒對未知之物的虔敬。

定是有一次源於太古的呼吸,

一呼一吸,讓天地間的世界

如氣球般膨脹開,

並持續球形上億年之久。

剃頭匠:

好了,下一個,

後生,你要理個什麼頭型?

(學員甲站起,學員乙坐下)

學員乙:

給我一根能探清風向的線,

蠶絲——或者人的命運之線,

我要探明未來衆世代的風

吹向何邊。

每個人的生命

都有一個呼救的出入口,

踏入者

將得到真正的永生,

擺脫苦難的火焰

沐浴寂靜之水,

在這塵世巨卵孕育的黑雨中,

它將引來一場巨洪,

傾泄出的將是我們無窮的自我......

趙羔:

無數隔閡的牆已經豎起,

從沙漠,到海洋,

從森林,到冰山,

不會有何處能夠倖免,

每個人都將

把自己關進獸籠,

不接待訪客。

很快,互助

互利的年代將消失——

剃頭匠:

可憐的娃兒啊,

你們的腦袋就像一顆顆行星,

我用剃刀摧毀之,

只爲它們來日再生,

更興興向榮,更黑,更茂;

但就像有人中年謝頂,

剃頭帶來的只有毀滅,

只怕這就是這顆星球的命運——

      幕落

第十四場:

(金府,後花園旁的餐廳,屏風後是一池蓮花,院子裏各處點着燈籠,男人和金老爺坐在擺滿了各色菜餚的餐桌上)

金老爺:

特派員,這兩個來月

那些窮人學得怎麼樣?......

男人:

很好,他們都很有天賦,

其中一些人對練字

有着猴子撈月般的執着。

金老爺:

他們大部分......

是以前那些難民的後代,

他們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

有些小聰明並不稀奇......

男人:

那麼爲何

他們之前受過

的教育水平如此之低?

金老爺:

我倒是覺得

該有的他們都有了......

男人:

何出此言?......

金老爺:

耕耘現在,忘掉過去......

沒有階級跌落,

成爲寒門的痛苦,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寒門。

城裏人......姓金,

城外的人姓氏各異......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

尋常......百姓家。”

崔盧範王......各大王公貴族,

如今盡歸於塵土,而腳踏

着他們的是他們的子孫後代......

文字將使他們想起這一切......

男人:

(小聲呢喃)

恥辱與輝煌......

興起與衰敗......

金老爺:

沒準戰爭雖然痛苦——

但是有益——

男人:

痛苦?有益?

金老爺:

毀滅後再生......

凋敗後復興,

像埃及的不死鳥傳說

和王朝週期一樣。

男人:

所以......

您對我的工作有什麼意見嗎?

金老爺:

......特派員,您知道最近一個月

在城內外蔓延的

那能讓人發瘋的疫病嗎?

男人:

知道,怎麼了?

金老爺:

那股瘟疫的原始宿主就是文字,

您識字班裏的人

就是第一批感染者。

是您的教育讓他們說胡話,

人羣因此開始分化

不知您發現沒有?......

男人:

......

(沉默不語,盯着金老爺)

金老爺:

本來他們都凝聚在一個大我下,

沒有自我的概念;

團結他們,能夠建大橋,

搭堤壩,防禦盜匪兵患。

可如今,有無數的小我

從那個龐大的大我裏分化出來,

那股強大的力量開始生病、

老化,就像一個蟻巢

混入了逃難自其它巢穴的螞蟻,

無數陌生的方言,

彼此聽起來聲響似鑼像鈸。

螞蟻在噪音中開始

放棄溝通,放棄公共事業,

個體也變得孤立無援......

男人:

不,小我之間

定能互相融合,

有差別卻和諧共處!

金老爺:

不——只會像鯊魚兄弟,

那些小我在母胎裏互相廝殺,

最後只有一條鯊魚

能從母親的子宮裏滑出——

男人:

我表示懷疑!

(男人發着高燒,滿臉通紅,喘氣喘得厲害)

金老爺:

那就請您去外面看看吧。

(男人艱難地撐起身子,搖搖晃晃地離開餐廳和後花園;金老爺巋然不動;老僕人迎了上去,男人推開了他)

      幕落

第十五場:

(金水城內大街上,一片混亂,有一些房屋被點燃一些被推倒,人們在走來走去或做着莫名其妙的事,男人扶着牆來到了大街上)

男人:

老鄉,請問這是什麼情況?

路人甲:

(提着燈籠邊走邊說話)

我們在街上找自己,

點着燈籠尋找

在磚縫裏閃光唱歌的自己。

前前後後,左左右右,

遵循歷史循環的路徑,

擡起或揚起

和沙子融爲一體的腿,

它在風中散開

很快倒下像一面渴望的旗。

路人乙:

(扭着一罐蜂蜜)

我聽到獵人的腳步聲:

那是流水——死亡

在那裏沖刷——

直至那罐密封的蜜糖瀑布被打開,

奧林匹克的黃蜂,

瘋狂的泅渡者,

你遊過了夢的領域

掉入了傷口的深淵

我將品嚐你,

舔舐你,

請彎曲你的後肢,

刺我吧,請與我的舌頭交尾——

男人:

瘋了,都瘋了嗎?

你們爲什麼不去救火?!

路人丙:

(把木柴一根根丟進着火的房子)

窗戶,你是房屋的眼睛,

靈魂和血液的鑽孔,

有你在,家園不滅,

有你在,敵酋難侵。

我與你交談,

與戴上黑色面具的沉默

的房子交心。

讓衆火在你身上跳舞,

請簽下這賣身契,

後人將在你身上建起傷心之家,

後人將在你身上建起榮耀之家。

路人丁:

(在地上爬來爬去,嗅來嗅去)

馬其頓的亞歷山大曾說:

“我寧願是條狗,而不是我自己。”

一個征服者征服了天下萬國,

卻沒有徵服自己:變成狗;

這實在是最大的敗績!

我的鼻子

在大地上走過千萬條道路,

那條通往精神家園的道路,

羣星之火炬

在夜鶯棲居的樹叢升起。

天上地下

所有受造物都在軌道中運行,

這條尋找之路

我的狗子狗孫必將接續——

男人:

(臉色巨紅,渾身發抖)

犬儒主義者......不是......

路人戊:

(用布蒙着眼,在用碎石堆房子)

我在替過去的我堆一座房子,

一座三角形的房子,

能遮風擋雨,抵禦如箭的太陽光,

能讓過去的我在裏面休憩。

我的愛如雪,

在無止境的空間內增生,

大雪沒境,聖潔在擴張,

如海之老人白色的沫須

吞沒快船,漫進

旅居海邊小屋

的旅人的夢境。

總之,這座墳冢

哪怕增高一釐米,

我的過去

就將睡死得更徹底。

路人己:

(站在屋頂,做着手勢大聲疾呼)

噢!同胞們!

尋找地球之心的礦工,

請伸出雙手接住羽毛般的祝福吧!

灰頭灰臉的你們,

在昨日還是傻頭傻腦,

但是有人

爲你們拿來了一面鏡子,

從此

你們發現了自己的骯髒,

發現了自己的愚蠢!

男人:

這個城鎮陷入了混亂,

我不想承認......

可又不容置疑!

老天啊,是這樣嗎?

這幫人陷入到了譫妄之中,

迷失在自我的森林裏

對外界再無反應——

天,我做錯了嗎?!

(男人扶着牆大口呼吸,寒戰不停,頭部纏着繃帶,只露出一隻眼的金枝不知從何處出現)

金枝:

(站在遠處)

答案就在那座藏書塔裏,

那本揭示人類歷史的大書

就藏在塔裏,跟我來,

跟我去尋找它,快跟我來!

(金枝下,男人跟着她艱難地一步一步離開)

      幕落

第十六場:

(藏書塔不知第幾層,一個被羣書環繞的木製塔樓,在上方,濃濃的銀色月光傾瀉下來,照亮了一切,男人艱難地爬着旋梯,金枝站在高處)

男人:

(邊說邊喘氣)

這座塔有如通天,

這趟登頂之旅我力不從心,

我從未見過......如此多的書......

金枝:

繼續攀登,凡人,

就如人體,封存思想

的頭腦在最高處,

那本答案之書也在頂峯。

男人:

月!儲藏智慧的月啊!

(金枝突然頭朝下跌落塔底,男人呼喊,繼續向上)

        幕落

第十七場

(藏書塔最高層,這一層收滿了詩稿,能聽到萬丈下金水城裏的慘叫和各種呼禱;月亮,碩大且近在咫尺,男人扶着牆停下休息,書架上的書突然開始展翅紛飛,繞着男人旋轉,它們邊飛邊燃燒邊開口說話)

詩歌手稿一:

巨人:

請回答你的姓名、籍貫、曾做過什麼。

我們不要什麼偉大的往事;

什麼輝煌的可供誇耀的壯舉。

我們只要正確的,一瞬間的。

侏儒:

我曾在一夜間長大。

男人:

(體力透支,緩緩坐下靠牆,低着頭)

我不做什麼巨人......

也不屑於做侏儒......

我只做堂堂正正的人類......

詩歌手稿二:

爲閃光的珍寶排隊等待叫號

乘車進入礦洞

像提着桶,尋找水——那必需之品......

明亮的自我:一顆心靈

如一把火炬照亮尋找之旅

既然—我們—還在前進

那就—說明—前方仍有存在

那羣古老的觀察者

藏身沿途的紫水晶之鏡裏

逃不掉

聆聽耳邊黑石花的夢歌

覆滿黑炭的精神的太陽

在這狹窄舞臺上

揮袖起舞!——(那爆裂聲小而清晰!)

聖訓:

1

礦車告誡貪婪者:哐當

哐當.....(要膽大如豺

小心——發不了大財)

2

(而

神廟裏的智者

卻說

在盲人共和國裏做公民

我們必須只爲必需品而活)

          誰需要真理

男人:

世人需要真理......

這個世界都是建立在真理上,

如屋子建立在磐石......

詩歌手稿三:

(一聲鷹嘯)

......讓我們穿越森林

在晨光中相遇,

彼此像是兄弟......相愛又相親。

在這身體的節日(它如此盛大),

正青春的你何等廣袤(請擡頭

少年,讓我飲你嘴裏的泉......),

解開我長眠的手。

我想說:就像解纜。

一千年後的此刻,它們終於解脫

無需羈留,在這已成森林的渡口。

讓我們手牽着手,

融合爲一具身體。

閉眼,讓綠色的船穿過我們。

男人:

我感受到了一股生命的力量,

這是文字的力量......在汩汩湧動,

我感到某種存在穿透了我,

我果然沒有錯嗎......

詩歌手稿四:

我不會拋棄你!我要保護你到底!......

男人:

(閉着眼)

阿波羅......《報仇神》......

請保護我:我信賴的文字,

讓我成爲如今的我的文字......

是你讓我從愚昧的蛋殼

裏破殼而出.......

詩歌手稿五:

        老國王死了,留下遺囑

        三十隻鳥嘰嘰喳喳

        共議去哪尋找王子西莫格......

一山  它們飛過十片戰場,

  兩個大湖,在設拉子

  一隻老夜鶯將兩隻鳥騙入狐口。

一城  鳥兒抵達時,客棧已滿,

  掌櫃說可以用靈魂換客房,

  五隻鳥獻出了靈魂。

一人  久違的好人,方向明晰了,

  在東方,一棵巨梧桐木上

  有一隻鳳凰。可能就是新王。

一樹  它們參與了蟻羣與蟒蛇的戰爭,

  十隻鳥犧牲。勝利了,

  在一個下雨的夜晚它們爲死者哀歌。

一神  森林裏一位頭頂水罐的女仙

  領它們回到她的小屋。凡自願成爲

  寵物的,都可永生。五隻鳥選擇留下。

一洞  衆鳥已垂垂老矣,

  永久的睡眠光臨此地,

  七隻鳥在睡夢中飛往永恆的王國。

一鳥  它飛過七個山谷,七片海洋,

曾經最年輕的一隻抵達這座宮殿,

它花盡最後的力氣看,宮門上:

                  西莫格

意爲三十隻鳥

人即是自己的國王

  而這什麼時候發現都不晚

男人:

“人即是自己的國王......”

對!.......人永遠是自己的國王!

可是......人們各自爲戰......

互相攻訐,自己統治自己,

那豈不是成了果核裏的王,

一條果蟲?......

詩歌手稿六:

......不可追憶——

我們在一朵水仙凋敗時乾的事。

我們的雄心包容兩個大海,

我們的勇氣肢解了雄獅。

唯獨不可——

追憶我們在一朵水仙凋敗時乾的事......

男人:

殘忍的事,平庸的事......

一個偉大的英雄幹了無數偉大的事,

除卻那一刻,那一刻他乾的事。

噢,我無法去想,

我什麼都看不到了,

我的眼睛睜不開,月光

在我的世界中插翅遁逃!.......

啊我瞎了!救救我吧,

我的心之塔在燃燒,

(整座藏書塔在晃,有火苗和煙從底部躥上來,藏書塔被城裏的瘋人點燃)

天崩地裂吧,

我幹了件錯事,

我將永生不追憶它!

羣書:

(朝坐在地上的男人湧去,合唱)

我們的內涵千變萬化,包容一切,

莊嚴或詼諧,樂曲由我們譜寫。

兩個世界,由我們連接,

任何人妄圖將我們囚禁,

終將面臨失敗,謝謝你,凡人,

你解救了我們,從這高塔之中,

而我們有恩必報!

(藏書塔搖搖欲墜了,羣書將男人擡了起來,撲翅將他載出了高塔,塔塌了)

        幕落

第十八場:

(近乎變成廢墟的金水城,到處都有人打砸搶,成爲石礫堆、着火的房屋比比皆是,金府的大門被拆下,下人們都跑了,藏書塔着火的廢墟旁,劉九貓攙扶着瞎了的男人來到了街上)

男人:

(閉着眼)

孩子,城裏現在怎麼樣了?

劉九貓:

回夫子,亂成一團,已不見您來之前的模樣。

男人:

到底是結束了嗎?......我成爲了一個毀滅者,剷除了穩定的根基......

劉九貓:

夫子,那邊有人來了......

男人:

誰?

劉九貓:

金府的一個丫鬟,還有......金老爺,他在地上爬......

金枝:

(臉上的繃帶消失了,朝男人緩緩走來)

你解救了我們,拯救者,你拯救了我們的種族和人類。

男人:

不,我毀掉了一切,世界的穩定,釋放了動亂和矛盾的瘟疫,它讓人失去了彼此交流的能力,只會自說自話,在自己那個小我裏打轉,我一錘頭砸掉了千年來這個國家建立的大我。

金枝:

你做的對,它們該被毀滅。只有擁有自我人才能得到真正的解放,成爲真正的公民。

男人:

但我不是要他們四處破壞,只擁有夢想,不擁有生活;只擁有彼世界,不擁有此世界。人因爲能做夢而有慾望,並因此進步,但若是隻會做夢,失去了揮舞鋤頭的意願與能力,他就成了一隻蝴蝶。

金枝:

蝴蝶是美的。

男人:

一隻做夢以爲自己是人類的蝴蝶!卻不知自己比一切都無能渺小!

金枝:

不管怎樣,我代表我的種族謝謝你。

金老爺:

(倒在地上,不停地爬向金枝)

金枝......金枝......給我力量,給我權力......我會讓一切都穩定下來,讓一切都回歸原狀......不要拋棄我!......

金枝:

(看向金老爺,對男人說)

這個人囚禁利用我們的力量實在太久了,他的貪婪,在任何世界都無人能及。

男人:

你到底是什麼人?

金枝:

我是文字的集合體。一個通過人類集體幻想出來的產物。我的種族是文字,我們是寄生在人類文明裏的病毒,我們讓你們進步,也讓你們付出代價。

男人:

混亂的代價。

金枝:

或許吧,總之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我也該消失了,再見了,拯救者。

(金老爺雙手死死抓着金枝,被她一腳踹開,她走進了燃燒的藏書塔廢墟里)

男人:

唉,一切.......就這麼結束了嗎?......

劉九貓:

夫子......夫子,又有人過來了。

男人:

是趙羔。

趙羔:

(朝男人緩緩走來)

毀了這一切你很開心吧,外省人。

男人:

(有氣無力)

這並非我願,我本想讓他們不再自怨自艾,在悲慘的窮苦日子裏能找到別樣的財富,不只盯着自己無望無光的未來,而能擁有過去和現在。

趙羔:

但如今他們只擁有過去和現在了,他們的未來被切斷了。他們一個個都活在了夢裏,不論時間怎樣流動,對他們來講都像結冰了一樣,失去了不論是苦是樂的未來。像跳大神一樣念着做着毫無邏輯的事。承認吧,你是蝗蟲,你一人就啃噬掉了一大片田野。

男人:

我不是什麼拯救者,但也不是什麼蝗蟲!我是個堂堂正正的人,憑自己的意願行事,做好事做壞事,都是我的自由。雖然如今的局面並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我絕不願承認,因爲我至少無愧於我的初心!

趙羔:

你爲何如此糊塗,竟想一錯再錯!現在承認你的錯誤,你的愚蠢,或許天上的使者會帶着神的旨意解救這一切。

男人:

或許我此刻很愚蠢,或許我此刻看起來是犯了錯,但是時間或許會證明你說的纔是錯的。

趙羔:

事到如今你還在幻想着什麼?事到如今你還在執着着什麼?

男人:

或許這羣人只是一時迷失,終將回到一條正道。

趙羔:

你憑什麼有這樣的信心!

男人:

憑我對塑造如今的我的,我讀過的文字的信心。憑我在公共與私人之間找到了一條平坦的道路。

趙羔:

你在妄想,自我只要產生它就必將過剩,人羣也就必將陷入混亂,人民將達不成一致,一個國家會裹足不前。

男人: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們只活這一世,我們對宏觀的歷史其實並不比一隻螞蟻知道的多。

趙羔:

那你就繼續執迷不悟吧,神的國即將離開,我要跟隨我愛人的腳步,在那,將不再有什麼分歧與分裂,只有愛與和平。

(趙羔走入燃燒着的藏書塔廢墟)

男人:

一切都結束了......我已經快撐不住了。我怕是活不到我夢想中的世界在這個國家實現的那一天了......

(馬蹄聲,眼鏡男,禿子和大鼻子帶着一羣起義軍在大街上騎馬狂奔,他們來到了男人的面前,停下)

男人:

你們是誰?......

眼鏡男:

有人稱我們爲人民的拯救者,但我們更願自稱爲人民的建設者。

男人:

建設者?......

眼鏡男:

是你引導了他們摧毀了這座塔嗎?你把那些知識都解放了出來。

男人:

是你瞎了還是我瞎了,你沒看到嗎......這座塔塌了,着火了,那些書都毀了......

眼鏡男:

一本書只要不是被握有權柄者鎖起來,哪怕是被埋在九泉之下都有人能讀到。你給這片地方帶來了新生,你用筆,做到了我們用槍幹了十年都沒做到的事。

男人:

你沒看這片地方都亂成什麼樣了嗎?你不知道那瘟疫嗎,那些人已經沒有一個能溝通了。

眼鏡男:

這只是一時的,這羣人只是一時迷失,終將走上一條正道——

男人:

你怎麼——好吧,你對人類哪來這樣的信心。

眼鏡男:

不是對人類,而是對文明,我對文明有信心。而且你瞧,你身邊的這個孩子不就是證明嗎?他不就健康地站在這裏?

男人:

這場戲的結尾會被改寫,它還會繼續演下去,成爲一出喜劇?

眼鏡男:

對有的人來說,或許是尾聲;但對我們來說,是序曲。

男人:

那麼,我祝福你,我祝福你們成功!

(金府裏的丫鬟們出現)

丫鬟們:

啊!大黑暗籠罩了我們的生活,

這一次,比以往更甚,

我曾經失去了家,這一次又失去

了賴以生存的主人。

果然那幅繡圖上的真的實現了。

我們能去哪?腳沾着這受詛的灰燼,

又有哪家富人會收留我們!

眼鏡男:

姐妹們,你們已經解放了,不需要再倚靠別人而活了!以後你們就是自己的主人!

丫鬟們:

幫助我們?真是駭人聽聞,

果然女人終究還是需要男人拯救。

女起義者:

不,姐妹,人類總是互相解放。

丫鬟們:

那麼從今以後,我們

就要靠自己生活,

我們能自由地笑、哭,

自由地勞動學習,

我們將離開織機,

走向田野,去往外省,

這就是我們全新的生活了。

(丫鬟們下,起義軍們也離開,只剩下男人和劉九貓了)

劉九貓:

夫子,這齣戲已接近落幕了,接下來我們該去哪裏?

男人:

不知道......孩子,但是我知道我們終會去往某個地方。通往那的路崎嶇或平坦,總之我們必將到達。但是,聽我說,我知道這舞臺下坐着許多年輕的觀衆......觀衆們啊,年輕人,願你們只做此刻的看客,待這齣戲結束後,爲連接兩個世界而行動——別做永遠的看客!......這就是我對你們的祝福!......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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