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由天

01

每当听到身边某某人得了癌症之后,或三五个月,或一年半载。一条鲜活的生命,便会如流星般陨落。

目睹了这一切的普生叔,心里总会涌上一种对癌症的恐怖和畏惧。

癌症比虎狼还凶残,比潜伏的特务还狡猾。

只要被它盯上了,几乎就没有生还的希望,或者说生还的希望渺茫。

对于癌症,愿上天保佑自己这一辈子也莫逢莫见。

普生叔住在大沽乡旸霁村,小小的村子,不足300口人,就有十几个人在癌症中丧生,平均年龄不到65岁。

从得病到死亡,平均时间也不到一年半。

普生叔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被它盯上。

按普生叔的话说,他是命苦的人,这头神兽应该爪下留情。不屑于打他的主意。


02


普生叔住在旸霁村刚一进村的公路旁边,一座二层半的平顶房中。

这所房子,原来是一座老旧的泥瓦房。属于父辈们的祖业,50岁那年,他把旧房改建为平顶混泥土结构。

可以说,这所房子,是他穷其一生的财富。

普生叔夫妻没有生育,过继了一个儿子清生。清生不和他们一起住,在街上租房居住。

跟搅拌机的包工头梦华在工地上推斗车,干一天活,能赚120元工钱。

这种活不是每天有干,属于三天打鱼,四天晒网的性质,收入极不稳定。

普生叔曾劝继子,干脆回家种地,生活比较踏实。

况且在家种地,也不耽误推斗车的工作,农活随时可以放下。有斗车推的时候,随时可以去推斗车。

这样便不会出现等活干,或者没活干的现象。

可清生不听,宁愿在街市坐等那点推斗车的活,也不愿回家种地。

清生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收入少,生活自然就苦,常常要普生叔接济他家的开支。

本指望依靠继子,却不曾想,继子却总是依赖他。

普生叔夫妻俩,把继子全家的土地,种了庄稼。他舍不得好好的田地在那里荒芜。然后把继子那份打出的粮食,全部让继子拿走。

而清生也很乐意这种坐享其成,好像继父就应该这样做。

夫妻俩无儿无女,却要种七口人的地。

农闲时节,夫妻俩就去山上砍柴卖,作为副业收入。一年忙到头,从没享受一天清闲自在的生活。别人打牌,晒太阳,闲聊打趣消遣,自己却在田里山上刨挖。

收工之后,普生叔最享受的便是坐在电视机前看一会电视。

或独自坐在家中阳台,对着门前的山峦发呆。

脑子里白茫茫,没有思想,甚至没有意识。就只是单纯的望着前方,眼睛里仿佛没有图像。

甚至也没有山峦,树木,青草,花朵的画面。只是这样静静的,毫无目的地发着呆。

关于生活,关于富贵。普生叔说,他从没有奢望过。只求夫妻能够身体健康,平平安安。无疾而终,过完这一生,就是自己最大的高兴,最美好的愿望。

其实每天坐在阳台上发呆的时候,想的就只有这些事情。

在这种独处的过程中,也不去担忧以后的日子。或者说不愿意去想今后的种种难处,继子对自己的孝顺与否。

普生叔觉得,在自己有力气的时候,就把自己这份力气尽量使出来,多为这个家做一点贡献。

等到没力气的时候,也不会因为自己曾经有力气,吝啬了这份力气,自责后悔。

他很相信自己的命,一个无儿无女的人,是无法承受那种大富大贵的福份的。

既然自己没有大富大贵,既然自己是一个苦命之人,就别去想那种大富大贵的生活。

凭自己的双手,让自己不饿肚子,帮一帮继子。


03


有时妻子经常唠叨,说村子里有许多村霸,他们凭借自己的子女有出息,考上了大学或者研究生之类的。自己在外边赚了钱,当上了老板,眼睛变朝天上看了。

总挤兑着他们这些弱势群体,碰上土地,山林的争夺权,只有他们说了算。

上面有啥优惠政策,他们事先就知道了,便把这些政策利用起来。让自己沾不上边。要出钱的政策,便落实在咱们穷人的头上,一次也跑不掉。

当然普生叔心里,也是明镜似的,对于这种不公平的待遇,他何尝看不出来呢?

普生叔劝解妻子,咱们小事别往心里去,大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去计较,心里就会舒坦开朗。

人要学会啥事都能看得顺眼,要把某些不合理的现象,当成是情理之中的现象。

想到一碗水无法端平,想想天上的太阳也不能普照到每一个角落。就不会愤愤不平,心浮气躁了。

人活一场,能让人家方便,尽量让人家方便。明知道便宜了他们,也要想是他们的本事。

自己没本事,自然就占不上这个便宜。一辈子能拉长当两辈子来活吗?死了什么也不属于自己的了。

归劝只能说在表面,妇道人家必竟肚量浅。看不透不公平的现象,她要发几句牢骚,说几句抱怨的话吧!普森叔也不再和妻子争辩。

普森叔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凭自己的力气,赚心安理得的钱。

好好种自己该种的地,地里所得的收入,是自己汗水换来的。汗力钱,万万年,古话不是这样讲的吗?只有汗水钱,使用起来才心安理得呀。

普生叔合计着,自己现在50多岁了,房子终于建造起来了。这是他夫妻俩忙活了大半辈子,筑起的窝。

今后只要管继子全家的粮食,自己夫妻俩的粮食。然后多卖一些力气,挣几个养老的钱下来就成了。

正当普生叔马不停蹄的朝着目标前进的时候,61岁那年身体便出现了异常疲乏的症状。

干活一点劲都使不上来,刚开始,普生叔以为撞了啥邪神了,妻子便去问卜。

神婆告诉她说:普生叔在东南方向锄草的时候,冲撞了花神。要用三茶,三酒,三根香,到十字路口烧一些纸钱祭拜谢罪。

普生叔不信,说神婆胡扯。干了一辈子农活,锄了多少花草,也没有哪路花神责罚过自己。

单就今天冲撞花神了,没这个道理吧!

种田人不除草,怎么能够种出庄稼来呢?除非不当农民,可是自己又没吃商品粮,拿国家工资。

说归说,普生叔的妻子孔氏还是去烧香谢罪了。

然而,身体却并不见有啥好转,反而一天不如一天的没精神。并伴有咳嗽,痰中带血的现象。

平时连感冒都没有的刚强汉子,总庆幸自己贱人贱命。怎么就得罪了花神,让身体如此萎靡不振。

恐怕不仅仅是得罪了花神这么简单吧?普生叔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


04


实在挺不住了,普生叔便拖着两只无精打采的脚,来到大沽卫生院检查。

走在路上,两只脚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发软。

大沽卫生院的陈医生看到他的脸色,询问了一些情况。说他要提高警惕,乡下医院没有检查设备,建议他去宁都县人民医院做一次肺部检查。

普生叔心想,去县城医院120多里的路程,车费,伙食,来回一趟丢在路上的开支就得上百元。

普生叔舍不得没吃没喝,把钱贴在车轮子上花了。

认为自己贱人贱命,挺一挺,熬一熬兴许病就好了。这样盘算一番后,他便没有听从陈医生的劝告,径直返回了家中。

回到家中,强撑着去地里干活。干一回歇三回,咳嗽愈发厉害。

见丈夫身体每况愈下,孔氏便打电话给清生,告之他爹的身体情况。

清生便打电话给普生叔,叫他自己去医院检查一下,没时间陪他去医院。

自己的身体挺是挺不过去了,普生叔只好到宁都县人民医院去检查。结果是肺癌,并且扩散了,得知这个结果,普生叔心里很茫然。

在治还是不治之间,普生叔举棋不定。

想到自己60多岁了,活也活够了,心里指望生个一男半女,享受那份天伦之乐。到老时有个依靠,也没盼到。

没儿没女,能有个好身体,心里也总还有一些慰籍。可现在落到这样的结果。

他彻底的心灰意冷,彻底的垂头丧气了。他甚至有一丝怨恨,恨上天对自己的不公,对自己太无情。

就像妻子唠叨抱怨的那样,富人干啥都行,就算是横行霸道,他也能够风生水起,无病无灾。而自己如此谨小慎微,活得窝窝囊囊,却要这样大难临头。

原本想,自己的负担会越来越轻,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松一口气的时候。

倘若不愁吃穿的话,自己也想放松一下自己,过几年清闲的日子。和乡亲们坐在门口晒晒太阳,或者看别人抱着孙子,也瞧一个高兴,凑一份热闹。

现在手上好不容易积赚了几万元存款,却没想到咳嗽,就要夺去自己的生命。

癌症,这个自己一生避讳的字眼。这个畏你,敬你,如躲瘟神一样避之不及的东西。

把普生叔推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推到了生与死的边缘。

他一个人站在医院高大,空旷的建筑物前。沉思良久,最后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妻子得知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在电话那头放声大哭。

听到妻子的哭声,普生叔的眼泪无声地从眼眶里滑落了下来。

委屈、伤心、无助、无奈,甚至带着那种绝望,交织在一起。用文字难以形容普生叔此刻的心境。

妻子的哭声终于止住了,老伴用哽咽的话语,告诉电话那头呆若木鸡的普生叔,砸锅卖铁,也得治。

听到妻子这句话,普生叔挂断电话,蹲在医院空旷的操场上,抱着头放声大哭!


05


从61岁到今年76岁,15年漫长的抗癌路。

普生叔说:自己的经历,可以写一本长篇小说。只是自己没有这个水平,无法把自己的亲身经历,或者他所看到的癌症患者的经历,用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来。

心里那太多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

他说,从得知自己是个癌症患者那一天,他反而不害怕它了。

他说:反正癌症已经在自己身上了。它要拿自己这条命走,随时拿走。

能让他多活一天,就算多赚了一天,少活一天,除了担心妻子可怜。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或者特别记挂的事情。

既然自己做好了,随时可以走的准备,反而一身轻松了,心也平静了。

看到别人用进口药治疗,也没有保住性命。

自己没钱,只能用一些普通的药物治疗。别人隔十天半月便去化疗,吃药。

为了节约开支,他只能选择半年一次,或者一年最多去三次。都要等到身体实在难受的时候才去化疗吃药。

为了节约车费,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治病。

医院里有一个叫小丁的护士姑娘,给他二十几张饭票。普生叔推辞不要。小丁护士说:是自己在地上捡到的,让普生叔放心去用。

刚开始普生叔信以为真,高高兴兴的收下了。

他说,这姑娘好心肠,这二十几张饭票,可以省去他一周的伙食费呢。

刚好去化疗一次,是一周左右的时间。伙食问题被小丁姑娘捡到的这二十几张饭票全给解决了。

每次去化疗,小丁护士总会拿出二十几张饭票,塞到普生叔的手上,每次都说是自己在地上捡到的。

接过姑娘手中的饭票,普生叔禁不住泪湿双目。他明白了,姑娘是用这样的方式,好心帮他。

今年十月,普生叔因为胸闷,食欲不振,咳痰带血,只得又去医院做一次化疗。

妻子孔氏坚决要陪她一起去,妻子说,这十五年没陪他上一次医院,就允许陪他一次。

就算多花了一个人的车费,她也不管。普生叔拗不过妻子,夫妻俩一起踏上了去赣州市肿瘤医院的旅途。

不知为啥,心里还真想老伴陪一次自己呢。

到了医院,普生叔破天荒带着妻子到附近饭店吃饭,这是普生叔14年来头一次下馆子。

他点了一个青椒炒肉片,想犒劳老伴。老伴舍不得点肉菜,叫老板换成了一个豆腐。

夫妻俩互相对望了一眼,开心的吃起来。此时,店家端上了一盘炒肉片和一碗参炖鸡汤,说是邻桌一位大爷赠送的。

普生叔追出店门,想问一问这位好心人的姓名,可没见店家说的大爷踪影。普生叔想,可能是店家用这种方式,好心赠送的。

这世上好人多啊!说到这里,普生叔感叹道。

十几年来,他目睹了一个个癌症病人的离世。

绝大多数的癌症病人,都是被自己的病吓死的。

他看了一个病人,儿子当老板,自己也是老板。得的是肝癌,当得知自己的病情后,瞬间崩溃,不到半年便死了。

邻村的成保,也得的是和他一样肺癌。也是一年不到就死了。

普生叔如果身体没有特别的不适,根本就不会把自己当成癌症病人。

普生叔说:自己没钱,现在是党的政策好,有医保。村里又给他办理了低保户,每年政府给予一些困难补助。

要是没有政府和党的好政策,自己的骨头早已可以当鼓槌敲了。

他只担忧,当自己无法独自踏上那条求医路的时候。将会是怎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到那时,清生总该出手送你去医治呀,我说。

难呐,啥事都要讲究个甘愿才好。他看到我,如同看到一个麻风病人,时时刻刻害怕我会拖累他的经济,影响他的生活。

我沉默了

是的,生活不易。身处底层人的生活更难。上有老,下有小。上面有老人要负担,下面有小孩要负担。两头的责任压在中间,心中的天秤总是倾斜在下有小的这头。

何况,这个上有老,和自己并无血缘关系呢。

唉,要是自己能生个闺女就好了,像小丁护士那样的闺女。

普生叔没有看我的表情,独自喃喃自语的说。

我擡头看他,只见他的目光穿过阳台前面的山峦,穿过显山露水的尽头,流露出一份希冀,一份梦想,一份求而不得的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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