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店緊靠繅絲廠宿舍樓，這兩年因受疫情影響生意清淡，閒來無事便支起小桌，摸摸小牌。每天總有一些廠裏退休人員進來逛逛，來得最勤的當數老邱和他的同事李華。
七十多歲的老邱主要是來打牌的，而且總想贏錢。雖然牌技過人，但難免一輸。如果遇到手氣不佳，一次需要會上幾十元時，他便錢也不給，招呼都不打，立起腳來一走了之。
牌還在手上的人只好乾瞪眼，不知內情的觀牌人不理解：”怎麼還有這種人？”
不過老邱臉皮還算好，過兩天還會來，對人們異樣的眼光視而不見，處之泰然，吸着二十多元一包的香菸，還是那樣談笑自如。
李華家的老丁恰恰相反！他是店裏的稀客，打牌更是一年難得來幾回，往往輸多贏少，輸了便躲進了繡房再難見真容。不過他當場輸了決不半途走人，那怕矮子盤河，越盤越深，也要堅持到最後，這點骨氣令在場的人刮目相看。
他前腳出門，店裏的人便小聲嘀咕：同樣一個廠裏出來的，一個有涵養，不愧爲做個幹部過的；一個沒有原則，難怪當個搬運工。同樣爲人，迥然不同。
老邱的情況我清楚：本來一家五口人，老婆幾年前就死了，兒媳與兒離了婚，扔下女兒重新跟了人。從此一家三口，蝸居在三十幾平的家屬院內。
一表人才的邱兒，傳承了其父好賭的秉性，並且青出於藍而勝與藍。不但賭大錢，還愛沾花惹草，整日樂𣎴思歸。妻見其朽木不可雕，含恨離了婚。邱兒雖說每年還多少掙了一點錢，可總是入不敷出，於是便想到了有退休金的父親，藉口生意急需資金，把父親從牙縫裏省下的一點點錢，弄了個一乾二淨。
十幾歲的孫女在上小學，學費還要爺爺出，老邱那點退休金，又要買菜又要交水電煤氣費，自己還要抽菸，因而在牌桌上輸錢耍賴，就他的人品來說我們也能理解。
李華也有一個兒子，結婚沒幾年就離了婚，兒子蹲監獄，兒媳重跟人，年幼的孫子跟着他們老倆口。
一個下雨天，李華來到我的店裏，我正一個人閒得無聊嗑瓜子，見她來了便倒了兩杯茶，倆人就天南地北，聊個沒完。聊到她兒子，我便問她：”當初你兒子，怎麼就離了婚？”
”唉，人家一偷，多少年都破不了案，我家軍軍一做，就被抓住了。兒媳也是個愛面子的人，兒子判了七八年，也不能拖住人家不離呀！”
”離了沒多久她迫不及待又跟了人，可結婚沒兩年生了個女兒又離了婚。”我看她滿臉的得意，想必是兒媳又一次婚姻的不幸，令她滿心歡喜，她快速的嗑着瓜子。
”你怎麼知道她又離了婚？哪個男人怎麼呢？”我緊追不放。
”回來看她兒子告訴我的。她一見到老丁和我，就爸爸媽媽叫過不停，那種親熱勁好像沒跟我兒子離婚似的，我們彷彿還像從前的一家人。”她又一次滿意的笑了。
”你家兒媳有囗無心。”
”是的，她不會玩花花腸子，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她看那個男人窩窩囊囊，三拳頭打不出一個悶屁，乾脆離了婚。據說又要結婚了，和現在的男人，已經住在一起了。”
”她三婚你有什麼不快的？你兒子不是也結了婚嗎？”
”唉，現在的兒媳長得可沒有我以前的兒媳漂亮！”
”嗨！人家不嫌你兒子，你倒反過來嫌人家不漂亮。漂亮當飯喫？只要會當家。”
”你說的有道理！我現在的兒媳確實會當家！結婚沒幾年，夫妻倆貸款就買了房，一家四囗早已不住在我家那一套七十多平的臨租房裏。”
”怎麼一家四口？倆人生了二胎？”
”哪裏是。是兒媳和前夫所生的一個女兒，離婚帶過來的。我把她和孫子一樣對待。每年包紅包，孫子多少她也多少，決不少一個子兒！”
”理當如此！”我讚許道，”現在你們也發財了，你和老丁既有家屬樓又有臨租房，多寬敝！不像老邱一家三代還擠在鳥兒窩裏透也透不過氣，這麼大的孫女還和爺爺睡在一張小牀裏。”
”他哪是喫好草的料！當初，我軍軍結婚老丁申請臨租房，我叫他也申請，他怕出房租。這點兒錢也不捨得出，看着腳子頭跑路。隔了幾年，臨到他兒子結婚沒婚房，再想臨租房卻是過了這個村沒了這個店了！他不是鼠目寸光還有誰像他這樣目光如豆呢！”語氣中對老邱一臉的鄙夷。
”你不懂呢，還有更可笑的！”不等我再問，她接着說：”上級爲我們宿舍區裏裝煤氣，只要每戶交上一千伍佰元，就可用上廉價的天然氣。如果多交伍佰，長達三年免費用氣。他夫妻倆又打起了小九九：一桶煤氣幾十塊，一千伍佰塊倒要充好多年煤氣，算算帳不划算。現在好了，桶裝煤氣年年漲，如今一桶一百肆，這下老邱腸子都悔青了。他呀就是爛泥扶不上牆，到哪裏都喫虧。”一擡頭，她把茶喝了個底朝天，然後把茶杯重重地擲在桌子上。
”還是你們夫妻倆看得遠，高枕無憂。”我衝她一笑。
”唉，我們七老八十，不中用了！令我們放心不下的是我孫子。”
”你的孫子又怎麼啦？”
”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眼看就要二十六了，至今還沒有一個女孩看上他。”她心情低落，瓜子也不吃了，起初的神氣一掃而光。
”嗨，你真是鹹喫蘿蔔瞎操心！兒孫自有兒孫福！他的終生大事還用得着你們爺爺奶奶操心嗎？況且他爸他媽能坐視不管嗎？”
”別提他們了！原來我孫子和他們住在一起的，現在被迫搬出來，一個人住在臨租房裏。”
”那又爲什麼呢？”我也不嗑瓜子了。
”話說回來也不全怪我兒子媳婦，是我孫子自己不學好，牛高馬大的一個人，整天和一班小混混喫喫喝喝不做事。我兒子不是做鳳粱紅白酒生意嗎，孫子沒錢買單就拿家裏的鳳粱紅白酒，而且專挑最好的。可能讓他後媽發現了，偷偷告訴我兒，兒子當然不能坐視不管，免不了大動肝火，叫他滾出去，把他兒子一頓臭罵。細畜生沒臉再呆下去，翻起腳來就跑了。到了我這裏，又不肯和我們住在一起，沒辦法我和老丁商議，就讓他去了臨租房。”
”孫子這麼大了，你們做大人的也該找個事兒讓他做做。”我責怪李華你們也沒有盡到責任。
”你可冤枉我們了！起先，我和老丁介紹他去我們認識的公司，他說不自由，要做外賣。好吧，我們給他買了電動車，做了一段時間，到我們這裏來訴苦，說單子接在手上，可到半路電動車沒有電了。聽話聽音，我們知道一輛電動車電不夠，又幾千塊錢再買一輛。可時間不長，兩輛又成了一輛，我們發現後問他怎麼一會事，他低着頭不做聲，我和老丁估計被他三分不值二分賤賣了，和那一班狐朋狗友打了牙祭。現在可好了，一輛不剩，賣了個精光，我和老丁一生氣，也懶得理他了。沒錢用了，聽說在一超市上班。”
”窮則思變！你們不用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安慰李華。
”我們也巴不得！他畢竟是我們丁家的根！後孃不問，我們再不問，這個孩子不就完蛋了嗎？逢到他休息，他總要奔我們這邊來，我們除了做些好喫的，還再三叮囑：要好好工作！只要你好好做人，爺爺奶奶就是省喫儉用也要給你買輛好轎車。每次臨走，他總向我伸手，我知道他要零花錢，一次給他幾百塊，他還不滿足。有一次他向爺爺要錢買菸，老丁立即黑下臉來，兩眼一瞪：”這麼大了不買菸酒孝敬爺爺，反倒過來向爺爺要，看我怎麼收拾你！”從此，他再也不敢向爺爺開囗了。”
我說：”你家老丁應該這樣，不能一味地依他。你們倆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這樣教育才能立竿見影。”
那天老邱也來了。他來時李華準備走了，我也準備關門打烊。既然他來了，三個人便又坐了下來。
老邱一坐下，便忙不迭嗑起了瓜子。
我說老邱你走出來光鮮亮麗，看到你家裏，一塌塗地！幾十年的老房子，爲什麼不給它裝修裝修呢，虧你們還住得下去。你看李華家，走進去多舒服。”
”他家等着拆遷呢！房子裝修好了能當飯喫？還不是把錢扔在水裏嗎？。”李華在一旁不無揶揄。
”要說拆遷，他的那三十幾平房子能值幾個錢，不像你家房子又大又是精裝的，那賠起來纔多呢。”我對李華說。
”他家三代，獨子又獨孫女，拆遷能拿三套房呢。老邱對不？”李華不無譏諷。
”李華你不要冷嘲熱諷！你不也是盼着拆遷拿新房好給孫子作婚房嗎？現在新政策：拆遷房不是估價就是平方換平方，哪有幾代就有幾套？你糊弄誰呀？再說我都七十多了，折騰什麼呢？將就過過吧，自己怎麼舒坦就怎麼過，無需聽人擺佈。”
”老邱，真知灼見！”我對他豎了豎大拇指。
三人又閒聊一陣，各自心滿意足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