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小插曲*

  萬家迎春送殘臘,一年團圓在今宵 。             

                      (一)

喫年夜飯時,我滿懷歉意對坐在身旁、已過而立之年的兒子說道:”看(明)年的正月初二,不去南面拜年!”

”爲核念(爲什麼)?”兒子困惑不解,向前搛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因爲在他的印象中,每年的正月初二第一個拜年的就是南面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和孃舅,幾十年來從沒變動過。明年爲何不去拜年呢?

坐在對面的他媽,放下了酒杯,尷尬的笑了笑。她說:”是這樣的,看年初二的年酒按說是大舅家辦。年底大舅從外地回來,舅母說這段時間胸口不舒服,要大舅陪她去醫院,一檢查發現有小結節,加上大舅這次回來也說膝蓋骨疼,所以他們兩人決定不辦。他們說,本身兩人身體不適,再要操勞幾桌年酒,又要買又要燒的,還要洗鍋抹碗,一天下來身體喫不消,所以預先向我們打聲招呼。”

兒媳聽後默然不語,依然喝着飲料,聰明的小孫女,頓時低頭不語,飲料也不喝了,臉上佈滿了烏雲。她預料不到新年的第一個紅包,就如風中的肥皂泡,說沒就沒了。

老婆看在眼裏,喝了一大口紅酒,對弟收伍(方言,媳婦的意思)的藉口也心懷不滿,生氣對我們說道:”誰沒有小結節?你拿它當回事,我纔不在乎呢!至於老三(大舅子排行第三)膝蓋骨疼,這個我倒能理解,每天跑(走的意思)上幾萬步,年年如此,一直不疼哪纔怪呢。”

老三是建築工地負責人,各道工序每天都要親力親爲,跑上幾萬步,不是他吹的,而是我倆從微信運動排行榜裏看到的。

老婆又說:”老三不辦按理小新(老四,小舅子)辦。你們也知道,小新夫妻不比大舅他倆,他們兩個可不是小氣鬼!小新也難說:姐姐妹妹正月裏回孃家拜年,理所應當由(丈人走了)哥哥弟弟操辦招待,可話說回來他也有他的苦衷:開個年來(跨過年來的意思),正月初八丫頭要訂婚,正月初十就結婚。年底他倆才從外地趕回來,爲獨生女兒操辦婚事,總得準備準備。再說小梅(小新的女兒)都三十好幾了,挑挑揀揀多少年,一直不中意,急得小舅母頭髮都白了!這回小梅終算找到意中人,小新夫妻終於鬆了一口氣!”

正在扒飯的小孫女,聽到小舅爺爺也不辦年酒,又一個紅包打了水漂,氣得推開了飯碗,眼淚都要流了下來。

老婆馬上安慰她:”婷婷你喫!奶奶給你兩個大紅包。”隨即從上衣口袋抽出紅包,擺在小孫女的面前。孫女一見,臉上的烏雲一掃而光,向奶奶連說謝謝謝謝,立馬拿起了筷子。我坐在她旁邊,既好氣又好笑,喝着的一口酒都笑噴了!

                      (二)

十七前,心地善良、手勤腳快的好丈人,在六月半的早晨,飯未喫就去自家屋後的菜園裏鬆土除草,草未死自己卻栽倒在地一命嗚呼,匆匆走完了短暫的一生。

自從丈人走後,兩個舅子約定:娘在誰家住,姐妹來了年酒就在誰家辦。十多年來,一直未變。不久前的臘月十八,丈母孃被老三從小新家接了回去,住在他家三十多平的車庫裏。車庫雖小,牀、桌、廚衛、冰箱、空調,應有盡有。真是麻雀雖小,五臟六腑齊全。

身體還算硬朗的丈母孃,將在這個乾淨整潔的房間裏,自食其力度過365天。其實,兩個舅子只提供了一個住處,買糧買菜還得老太自行解決。好在丈母孃每月有一千多塊農村拆遷的補貼,另外還能從離小區不遠的寺廟裏,每天掙個三塊五塊的賣香錢。

賣香的寺廟,建在丈母原居住的盆架橋村,位於城東南。十四年前,城南連片開發,政府看中了這塊風水寶地,建了一座氣魄恢宏的南山寺。寺裏羣樓高聳,崇閣巍峨,古色古香,莊嚴肅穆。一時,善男信女,絡繹不絕。

頭腦活絡的丈母孃,靠山喫山,靠水喫水,就和原是一個村裏的老頭老太,在寺廟門外擺起了賣香的小攤,不再風吹日曬,一戶一棚,做起了賣香利潤平均分配的無憂生意。好丈人急匆匆走,想不到在他走後三年,他的老太因拆遷拿起了農保,因建廟而幹起了清閒快活的賣香生意。晚年的她,逍遙自在,生活無憂無慮。

無福的好丈人,本該好人有好報,卻偏偏苦盡了一生!

每當聽到丈母孃對我說:”共產黨好啊!我做夢都想不到在我老了做不動時,能像城裏退休的工人,月月有農保拿。”

聽到丈母樂滋滋的一番話,我就聯想到我那一心牽掛兒女的苦命老丈人,如果他還健在,兩人白頭到老,那該是多麼的幸福的事啊!

                    (三)

臘月二十八,妻姐在”一家人”的微信羣裏提議:小梅正月初十就結婚了,我們作爲長輩的,應當給點錢孩子。提議無障礙一致通過,決定晚上在小新家會齊。爲此,小新接到老大的電話後,夫妻倆匆忙之中又一頓忙活,買了酒添了菜。

在喫好回家的路上,老婆對我說:”想不到老大(她姐)來了這一出!理應我們長輩叫小梅喫瓜飯(指出嫁飯),現在反過來,啃她牙(父親)娘一頓飯。本身小新家很忙,偏偏要忙中添亂。”

我對老婆笑了笑:”你們一家人,除了小新像牙心地善良、胸無城府外,其他人都像你娘,個個打着自己的小算盤!”

也是在這次聚會上,大家喝得酒酣耳熱時,工於心計的老三由潑辣的老婆出面,宣佈來年正月初二不辦年飯。

丈母在,哪有丫頭女婿正月裏回孃家拜年,孃家人不接待的!我想:要是丈母不在了,也不知道這個年拜得成拜不成。

臘月二十九上午,爲拜年的事,我和老婆來到老大家。老婆說:”姐呢,你說他們兄弟不辦,叫媽買格(個的意思)幾個菜,我們姊妹燒燒。三份拜年的酒反正要帶的,不愁沒酒喝,你看怎樣?”

老大也有此意,於是向她娘打了電話。

”媽,老三倆個弄不動,年初二您隨便買格兩個菜,我們姊妹三個到您那兒喫個飯。”

老太婆可不癡呆,她想了,你們丫頭女婿來喫飯,我能不叫候(兒子)收伍不來一起喫飯嗎?哪還不被大收伍罵死?於是就說:”他們五十多歲弄不動了,叫我八十幾歲的娘弄給他們喫?”

聽到這裏,大連襟悄悄對我說:”老太婆別說現在八十多歲丫頭女婿一年到頭弄不到一口茶喫不到她一口飯,就是十幾年前,牙死時她才六十多歲,就把兒女拜年辦年酒、親戚朋友人情往來,都推給了兩個兒子,她落得清清鬆鬆,從此兒子收伍丫頭女婿再也喫不到她的一囗飯!”

”哪叫您共(叫)他們來喫?”耳邊傳來老大責怪她孃的高嗓門。

”你們拜年的東西已經買給了我,不要再買來了!”老太婉言相拒。

老大可不是省油的燈,立馬虎下臉來,對着手機吼道:”我們哪年拜年帶禮不是年內一發年外一發?這麼說您不要我們來拜年喏?”

她老公拉着我的胳膊,走到一邊說道:”還是丈人好!丈人在的時候,大年初二一早起來就把菜安排的妥妥的,時不時跑(走)出門外站在門口望着路頭,巴不得我們一早趕了去。”他邊說邊抽着我遞給他的香菸。

老太硬的不行來軟的,急忙辯白:”我實在弄不動呀!你喬(等)於沒有我這個娘……”話未說完,已經抽抽噎噎,嗚嗚哭了起來。

”諾諾諾!你們看,倒像是我欺負她的,真會表演!”老大手一攤,受了冤枉似的對我們三人說。

隨後,對着手機獻計道:”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別不捨得幾個錢,留了沒用!拿出幾張紅票子,送到樓上小林(老三的兒子)手裏,你就說年初二拜拜(姑媽)姑父要來拜年,你給我買幾個菜,看他怎麼說。”

迫於大女兒的淫威,第二天早上,丈母孃來到兒子的六樓,敲響了房門。小林見是奶奶,問她有啥事?丈母將大女兒的話如法炮製說了一遍,並拿出了紅票子。

小林說:”我爸我媽還沒起牀,等等我再告訴他們,您把錢收起來。”老太假意婉拒,小林立馬關了房門。

當天晚上,丈母老太生怕老大再糾纏不休,不打電話給她卻打給了二丫頭(我老婆),請她轉告大丫頭小丫頭:老三說了,拜年的事,過了年初二再說。

                    (四)

大年初六中午,我們一家人正在喫飯。突然,老婆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老婆一看是她媽的,便接了起來:”水平(我老婆小名),老三今晚請你們喫晚飯,在南湖漁港……”未等老太說完,兒媳咧嘴笑了,說道:”大舅還是請了年酒!今年大氣了,從來沒有過,請我們上飯店。”

兒子說了:”他是辣子(指頭髮有一塊沒一塊的)做和尚沒法子!不請又不行,三個姐妹薅毛的薅毛,剝皮的剝皮,算計着他。想省點錢在家操辦,這樣做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自食其言嗎?”

丈母還在說,口氣很是興奮:”水平,你不懂呢,老三打電話給我,說:‘你不是請人喫飯嘛,飯店給你訂好了,一千伍佰塊一桌,一共兩桌。‘我當即回他:‘你趕快退了吧,我請不起!我只準備三五百塊買點菜,請你們大家喫喫的。要麼,我把五百塊錢拿給你。‘”

”您看您,孃兒倆還來陰的!鬥嘴鬥舌。”老婆笑着說。

”我對她們(指大丫頭小丫頭)都說了,等會兒建兵(老三)可能要打電話給你們。”

晚上,老三一家人帶着娘老太在飯店門前恭候,我們與小新共四家人先後來到。飯前,坐在兩個妹妹中間的老太,偷偷告訴我們坐在她旁邊的幾個人,說她的女婿今年過年交給她華華(老大的獨生女兒)伍拾萬。

”老大錢再多,她還是越有越算!”小連襟用胳膊碰了碰了碰我,壓底聲音對我說。

客散主人安的第二天,恰逢老大弟妹四個中午都有空,便邀請了他們和她叔子一家五口,加上她婆婆和她娘,二十多人騎着電動車,浩浩蕩蕩開到我們常常光顧的一家大衆化飯店。

因爲沒有預訂,十點多到時,大的飯廳一個不剩,中小客廳也不多了。最大的也只能坐十六個人,沒辦法,大家從別的房間搬來椅子,一張緊靠一張,像穿珍珠一樣圍成一串。人們肩膀挨着肩膀,像熱戀中的情人那樣親密無間。

東道主也是她家一家之主的老大,鼓脣弄舌,大談飯菜這家店裏數量多,口味好,她的家人更是吶喊助威、錦上添花,弄得我們這些親戚,不跟着隨聲附和,倒像是白喫白喝的白眼狼。

老大買單後,我偷偷問老大:”這一桌,買了多大的單?”她見前呼後擁這麼多人,悄悄地向我做了個”八”字。我”噢”了一聲,真是價廉物美!既是這樣便宜,何不像老三那樣來革兩桌,我們這些喫貨也好放開手腳,大塊朵頤,她也化不了多少錢。何必爲省區區幾百元,讓客人們縮手縮腳呢?酒醉話就多,罷!罷!罷!不說了。

人情輪流轉!散宴後,親戚的目光自然而然盯向了我和小連襟兩家的當家人,希望從我們的笑容中得出下一次聚餐的日子。我尷尬的低下頭,走在人羣后,自有老婆昂着頭。

小妻妹早在去年的十月,在一次三姐妹遠方探親的車上,就亮明瞭態度:”孩子的紅包只包到十歲,明年的正月,我也不共哥哥姐姐喫飯了,紹兵(小連襟)身體不好,行(掙)不到錢了!”

老婆回來告訴我:”她不包紅包不就衝着我家婷婷嗎?”

”嗨,這樣也好!她家的女兒還沒男朋友,等她家有孩子我們起碼也要包到十歲,再大了我們也可以不包。紅包每年都在漲,不知以後的紅包,我們還能包得起包不起?”老婆聽了默然無語。

”這些天天天在飯店,喫都喫厭了!我們家共人喫飯放到正月半後。”

”聽你的。”


孫女在大年三十的晚飯後,我就把她安撫了:拿出一個大紅包,放到她面前,奶奶當即吩咐她:”明年你就十一歲了,應該越來越懂事了,以後不要再拿親戚朋友的紅包了,爺爺奶奶每年都包一個大紅包。”孫女捧着我的大紅包,笑着點了點頭。

我對老婆說:”今年的年,過得特別有意思!豐富多彩,出乎我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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