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奴归处

本文参与侠影第六期主题写作】

台州应天府地牢。

狱卒正使尽浑身解数抽打着被吊着的女子。女子衣衫褴褛不堪,除了那张几不可辩的面上一双明眸还剩些光亮,已与死人无异。

半晌,地牢的铁索应声而落,身着水纹银波朝服的黄通判踱步进来,见此光景,执过狱卒手中长鞭,笑得阴狠狰狞:"蕊姑娘,本官劝你还是老实招供,免受皮肉之苦。否则……"

黄通判眼中闪过一丝淫邪之光,只见他缓缓移步近前,嘴唇贴着她的耳垂,狞笑轻语:"若一女子被丢入军营,你猜,下场会如何?"

蕊姑娘粉唇轻扯,眼神坚毅,淡笑如烟:"我与……唐大人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瓜葛……"

"真是个不怕死的贱婢!"

黄通判扔掉手中长鞭,怒极而哂:"把她丢进营帐,犒赏三军。"

狱卒们一时皆发出阵阵淫秽谄笑。伸手在她身上故意摸索,半晌才解开绳索。她紧闭双眼,任由麻木的身躯被人拖行。脑中涌现的仍是那一场茫茫大雪,一辆香车碾雪而停,车立处,一身着月白锦袍的公子缓缓下车走来,着一顶金缕冠束发,一头青丝垂泄于肩头,十分贵气里透着一丝亲善。雪花飞舞,落在他长而卷的浓睫上,仿若浓缩了一整个冬天的温暖……

"喏,给你……"他伸出手,把掌心的一锭银子塞进她手中。

她凭着这一锭银子,安葬了停柩数日的阿母。孤苦无依之际沦落风尘,成为翠薇楼一名歌姬。

数年间,在迎来送往的红尘滚滚里,他依然如天边一轮皓月,高悬于她心间,从未想过还有重逢之日。

那日,浙东常平使朱大人巡视台州,偶闻坊间有一歌姬名严蕊的,艳名远播,容姿绝色,遂慕名而来。

鸨子提前安排她与朱大人于湖边夜饮,她于轩榭内,低眉吟唱。湖水涟涟,揉碎了一湖月光。他于皎皎清辉中缓步走来,使她握琴的手不自觉的颤了几颤。

数年不见,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白袍公子,清雅如昨。

时至今日她才知晓,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台州太守唐仲友。当她殷切的目光接触到他古井无波般深沉的眸子时,渐渐变得暗然。

是啊,她怎么能奢望他能记得她。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一过客,落魄之时,得到他的一丝慰藉,仅此而已罢。

她朝他衽敛一礼,他亦神色如常。朱大人连忙推杯交盏,客套一番后指着她道:"唐大人身为台州太守,竟不知晓她的芳名?"他擡眸一瞥,轻笑:"不过一姬子罢了。"

"非也,她可非寻常女子!"说罢,朱大人举杯朝她道:"此良晨美景,蕊姑娘可否作词一首给唐大人开开眼界?"

她万没想话锋转向自己,心内一悸。目光不偏不倚在落入他眼中。她知道,此刻,她必须表现出不同,或许才可以在他的余生里,留下一丝涟漪。

于是,莞尔而笑。擡首望着皓月,夜色撩人。略一沉思,便了然于心。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道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

吟完忽觉后悔,本是应景之作,非扯上那鹊仙做什么?他会不会觉得她过于轻浮,难道脂粉堆里待久了,注定沾染风尘么?

正懊恼间,唐大人不禁拊掌而和:"妙啊,姑娘真是蒙尘的璞玉,在下佩服!"

她擡头,见他目如星辰,面若皓月,眸中盛着的是潋滟柔情。

那一夜,他们举杯畅饮,直饮到月落西沉,晨鸡叫曙。早就忘记一旁已不知所踪的朱大人。

数日后,一顶锦轿把她擡进了衙门,前来迎接她的,并非唐仲友,而是一位姓黄的通判。

"只要姑娘坦诚与太守有染,并且作旁证太守有不臣之心,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真是笑话!"她不禁擡袖掩唇而笑,"唐大人官清如水,与我亦是清清白白,岂是迩们这等鼠辈腌臜作为,呸~"

她一口唾其面上。黄通判怒不可遏,当下便将她押入死牢,用尽一切手段。她始终闭口翕目,一声不吭……

唐仲友负手立于湖畔,面色凝重,心内惴惴。

须臾,身后一黑衣蒙面之人跪地回禀。

"人救出来了?"

"救是救了……只是……"

唐仲友见来人面露犹豫之色,顿时急道:"说!"

"大人,姑娘并不愿再见大人。只给大人留了一书……便……"

唐仲友回身见黑衣人手中正举着一叠锦绢,巧手刺绣,翊翊如生。虽是她贴身带着,也未被沾染半丝污秽。

他徐徐展开,只见绢上绣的是一辆香车宝马,漫天雪花轻舞间,只见一白袍公子正俯身搀扶跪在道旁的女子。公子兰芝玉树,姑娘清秀出尘。

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唐仲友心有所动,仿若想到了什么。垂眸间一滴滚热的泪就润湿了绢上的一首血书题词。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注*本文取材南宋女词人严蕊的故事,有改编。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